「長官,這個人的情況很糟糕。」楊常年的眉頭皺著,「他的身上有嚴重的舊傷,并未得到及時的救治,現在又在短時間內經歷了劇烈的刑訊。」
「已經發高燒了。」楊常年又摸了摸受刑者的額頭,表情嚴肅說道,「現在情況很危險。」
「很危險?」千北原司皺眉問道。
「是的,情況很危險。」楊常年說道。
他小心翼翼的看著千北原司,「屬下這邊要及時給這人治療,首先要及刻退燒消炎,補充營養,最重要的是,這人的身體幾乎到了極限,短時間內不能再用刑了。」
「短時間?」千北原司的眉頭也皺起來了,「半天還是一天?」
「長官,這人至少需要休養四五天。」楊常年趕緊說道。
「不行。」千北原司搖搖頭,「一天,至多一天。」
「長官,一天的時間不夠,至少要三天。」楊常年說道。
「不行。」千北原司搖搖頭。
看到楊常年露出為難之色,千北原司冷冷說道,「兩天,只有兩天的時間,我不管你用什么辦法,不僅僅要保住他的命,還要確保兩天后可以繼續用刑。」
三本次郎只給了他三天的時間,兩天后他要繼續對廖華用刑,如果兩天后這人還是冥頑不靈、不開口的話,這人就沒有繼續活著的必要了。
楊常年張了張嘴,想要繼續解釋,不過,看到千北原司那陰冷的目光,他趕緊雙腿一并,點頭,「哈依。」
然后,他看了一眼昏死過去的受刑者,說道,「屬下建議先將此人移出刑訊室,最好是送到醫院治療,這里的環境太惡劣了,也沒有必要的醫療器戒,不利于盡快恢復。」
「怎么治療,那是你的專業工作,我要的是結果。」千北原司說道。
「明白。」楊常年點點頭,他看向平井信次,「平井太君,勞煩安排兩個人把這人送到陸軍醫院。」
平井信次看向千北原司。
看到千北原司點頭,他這才吩咐說道,「輪雄太,你和三井一起過去。」
平井輪雄太和三井繁三郎答應一聲。
「你們兩個和石桑一起留在陸軍醫院。」平井信次叮囑說道,「不要讓任何外人接觸廖華,要確保他的絕對安全。」
「哈依。」
「明白。」楊常年點頭說道,方才平井信次下意識說出了此人的名字。
他的心中默默記住此人的名字"廖華"。
聚財樓炸彈襲擊案后,第三日。
上海日本陸軍醫院。
楊常年從廖華的腋下取出體溫計,看了一眼,「體溫還是高的。」
一旁的特高課特工平井輪雄太從兜里掏出小本子和鉛筆記錄,「體溫多少?」
「華氏一百零二度。」楊常年說道。
「華氏?」平井輪雄太愣了下,「攝氏多少度?」
「三十八度九,接近三十九度了。」楊常年說道。
平井輪雄太點點頭,低頭記錄,然后看了楊常年一眼,「石桑,下次直接說攝氏溫度。」
「明白,明白。」楊常年微笑著說道。
「犯人還要多久能醒來?」一旁的三井繁三郎開口問道。
「說不好。」楊常年眉頭皺起,說道,「犯人的傷口有嚴重的潰爛、感染,雖然已經特批使用了磺胺粉,但是,至于是否有效果,什么時候起效,什么時候退燒,這都要看個人的體質。」
他對平井輪雄太解釋說道,「磺胺粉雖然是特效藥,但是,并不一定對所有人的身體都 有效果,有些人甚至會過敏。」
「過敏?」三井繁三郎不禁問道,「會死人嗎?」
「不曉得。」楊常年搖搖頭,「這是新藥,又無比寶貴,暫時沒看到有相關的研究報告,我也只是聽說有人會過敏。」
平井輪雄太不禁看向依然高燒昏迷的廖華,心中祈禱楊常年口中的過敏反應不要出現在這人的身上,信次哥說了,一定要確保廖華活著,并且能夠繼續接受刑訊。
「兩位。」楊常年打了個哈欠,說道,「勞煩你們盯著,我去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他指了指自己疲倦的面容,苦笑一聲說道,「從昨天到現在,一直給這人治療、觀察都沒有合眼,實在是撐不住了。」
三井繁三郎看向平井輪雄太。
「可以。」平井輪雄太點點頭,「隔壁的病房是空著的,石桑可以去隔壁病房休息,不過,不得擅自離開病房。」
他表情嚴肅,「如果要離開病房,需要向我們請示,當然,如果有什么需要,也可以和我們兩人說。」
「明白,明白。」楊常年又打了個哈欠,忙不迭的說道。
看著楊常年拎著藥箱出去了,平井輪雄太向三井繁三郎使了個眼色。
三井繁三郎跟了出去。
很快,三井繁三郎回來了,「他去了隔壁病房,說是睡覺怕光,把窗簾都拉上了。」
平井輪雄太不禁皺眉。
「我仔細檢查了,窗戶是正對著走廊的,不對外。」三井繁三郎說道,「不會有問題。」
平井輪雄太這才點點頭。
倒也不是懷疑石磊有什么問題,只是平井信次嚴厲交代,必須確保廖華的安全,同時要絕對隔絕任何情報泄露,他不敢有絲毫的大意。
楊常年將枕頭墊高,倚靠在病床上,假裝休息,他的目光則是四處踅摸著。
病房的陳設很簡單,一個公用的床頭柜,兩張病床,在墻角還有一張桌子,一把椅子。
最重要的是,不知道當初建造病房的時候是出于什么考慮,病房只有靠門的這面墻有窗戶,窗戶對著外面的走廊,而靠里的病床是沒有窗戶的。
如此,楊常年打算通過窗戶觀察外界情況,想辦法傳遞情報的計劃就落了空。
他干脆閉上眼睛假寐,腦子里則是在快速的思索。
這個叫廖華的男子,受刑非常嚴重,其中有傷勢顯然是此前受刑留下的。
平井輪雄太是很謹慎的人,不過,正是因為謹慎,平井輪雄太對于此次的看押任務非常重視,他叮囑三井繁三郎,要其打起精神,不要犯錯。
也正是在與三井繁三郎說話的時候,平井輪雄太說了一句,「千北長官將犯人從青島帶回來,要是在醫院里出事了,我們都要被處分。」
平井輪雄太是用日語與三井繁三郎說的,聲音并不大,而且特意遠離了楊常年,他并不知道的是,楊常年是會日語的,而且天生聽覺靈敏,卻是將這番話聽了個正著。
從青島押解來上海的。
應該在青島的時候就遭遇了殘酷的刑訊,這是一個硬漢,一直沒有開口,然后被千北原司從青島帶到了上海。
楊常年心中思索,一般情況下,敵人費盡周折,帶了這么一個在青島備受折磨的人來上海審訊,顯然并非是上海這邊的審訊技術更勝一籌,只有一種可能:
此人和上海這邊也是有關聯的。
在青島受盡酷刑不開口,敵人沒有殺害;現在又押解到上海繼續審訊,依然堅貞不屈;很顯然千北原司非常憤怒,但是,卻愿意給這人治療傷勢,雖然治療傷勢本意是為 了后續的審訊,但是,這一切都足以說明千北原司對此人的重視,這個人的身份顯然不一般。
廖華,青島。
這人是紅黨?
中統?
其他的抗日武裝?
還是軍統的兄弟?
楊常年無法確定。
但是,他知道處座年前剛從青島回來,而此人又是從青島押解回來,極可能和上海方面有密切關聯,所以,不由得楊常年不對這個叫廖華的被捕者產生極大的重視。
楊常年心急如焚,他知道必須盡快將這個情報送出去,但是,受困在日軍陸軍醫院,平井輪雄太和三井繁三郎這兩個日本特工又很警惕,防范甚為嚴密,楊常年苦苦思索,卻不得其法。
楚銘宇官邸。
程千帆看了劉霞一眼,然后他又低頭看了下身上,沒有發現身上有什么不妥當之處。
「霞姐,我身上有東西?」程千帆問劉霞。
劉霞搖搖頭,她抱著雙臂圍著程千帆看了又看,就在程千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時候,她這才說道,「看不出來啊,帆弟你膽子很大嘛。」
「小弟膽子不大,更不敢得罪霞姐你。」程千帆苦笑一聲,「若是小弟不經意間哪里得罪了霞姐,還望霞姐直接說,小弟一定擺酒賠罪。」
「你倒是沒得罪我。」劉霞噗嗤一笑,嘖嘖出聲,「但是,你敢得罪日本人啊。」
說著,劉霞搖搖頭,「幾十個巡捕長短槍,軍卡上還架著機關槍,險些把日本人的憲兵小隊繳械。」
她點點頭,還朝著程千帆豎起了大拇指,「帆弟,有種。」
「霞姐,此事的內情你也是知道的啊。」程千帆苦笑一聲說道,「小弟我那也是被逼急了。」
他彈了彈煙夾,打開來,取出一支煙卷,就要掏出打火機點燃,卻見劉霞湊過來,劃了一根細細長長的洋火。
「謝謝霞姐。」程千帆看了劉霞一眼,咬著煙卷道謝,猛吸了兩口。
「有人要殺我,小弟可不是引頸就戮的脾氣。」程千帆鼻腔噴出淡淡煙氣,說道。
「憲兵隊又如何?他們要從我手里要人,得問問我手里的槍答不答應。」程千帆冷哼一聲。
他彈了彈煙灰,說道,「要是汪先生要我的命,我甘愿為汪先生赴死,日本人要我的命…」
說著,他呵呵一聲。
門口,剛走過來的楚銘宇和陳春圃停住了腳步。
因為程千帆和劉霞都正好背對房門,所以并未發現他們。
聞聽程千帆此言,兩人對視了一眼。
「不是說是張笑林幕后主使么?怎么還有日本人在里面?」劉霞從程千帆的兜里摸出煙夾,取出一支煙卷,放在了自己口中。
程千帆忙掏出打火機,咔嚓一聲打著火,幫劉霞點煙。
他看了一眼劉霞,火苗映照下,精致漂亮的下巴令人著迷。
程千帆的心中卻是長舒了一口氣,后背竟也是泛起冷汗。
他的煙夾有兩層,第二層的某一支香煙是特制的,是他為自己在特殊情況下準備的。
劉霞突然從他兜里掏煙夾,這著實嚇了一跳一跳的,幸虧劉霞沒有亂來,不然的話,若是被劉霞無意間從第二層那一排香煙中,正好拿到那支特制的香煙,可就麻煩了。
「當時我逮捕了兩個嫌犯,除了被我下令帶回巡捕房審訊的費賢達,還有一人被我槍斃了。」程千帆說道。
「這事我知道。」劉霞點點頭。
「霞姐可能并不知道,那個被我墻壁的家伙,實際上是日本特工。」
程千帆低聲說道。
「什么?」劉霞露出驚訝之色,她確實是并未掌握這個情報,不然的話,她早就會謀劃,想著是否是有文章可做。
門外,陳春圃看向楚銘宇。
楚銘宇點點頭,「千帆向我匯報過。」
他壓低聲音說道。
陳春圃聞言,點點頭。
兩人繼續"偷聽"。
「所以,你懷疑聚財樓的炸彈刺殺,有日本人參與其中?」劉霞訝然,皺眉問道。
「不曉得。」程千帆搖搖頭。
「那你為何不將那人抓走審訊?」劉霞問道。
「抓走做什么?且不說日本人很快就會找巡捕房要人,便是審出來又能如何?」程千帆冷笑一聲,說道,「倒不如一槍斃了。」
劉霞先是驚訝的看了程千帆一眼,然后她點點頭,明白程千帆的意思了。
「你還真敢啊。」她感慨說道,「那畢竟是日本特工。」
「日本人估摸著也不會想這蓋子被揭開。」程千帆輕蔑一笑,「弄不好他們還要感謝我開槍殺人呢。」
劉霞深深的看了程千帆一眼,「外人只曉得你和日本人走得近,卻是不曉得…」
她搖搖頭。
「我確實是對日本國有友好之意,當然,其中不乏形勢所迫。」程千帆說道,「然而,現在有汪先生,國家幸甚,民族幸甚,大道在此,小弟自然拎的清楚。」
他抽了口煙卷,輕輕吐出一道煙氣,「在小弟的心中,汪先生乃國家唯一領袖。」
程千帆輕笑一聲,說道,「說句大不敬的話,跟著汪先生才是康莊大道,才有前途,汪先生才是真正的自己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