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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本君。”程千帆壓低聲音對坂本良野說道,“多謝。”
坂本良野邀請他同返今村公館,齋藤一雄稍作猶豫,終究是考慮到宮崎健太郎是自己人,且宮崎在今村面前的地位并不亞于他,故而齋藤一雄最終并未阻攔。
“我怕你以后埋怨我。”坂本良野微笑說道。
程千帆也是會意一笑,他知道坂本良野指的是他此前對其埋怨之事。
“齋藤君。”坂本良野對副駕駛的齋藤一雄說道,“宮崎君對中將閣下非常的敬仰,之前還在遺憾錯過拜會中將閣下的機會。”
“是這樣嗎?宮崎君?”齋藤一雄微笑著,扭頭問宮崎健太郎。
“帝國101師團進駐南昌的那一天,我在家中遙遙舉杯為賀。”程千帆說道,“當時我就想著,若是將來有機會敬帝國名將一杯酒,此生無憾。”
“哈哈哈。”齋藤一雄很高興,“也許宮崎君的這個心愿很快就能得到滿足。”
“真的嗎?”程千帆露出欣喜且激動的表情,他看著齋藤一雄那略得意的笑容,面上神色一動,“齋藤…齋藤君。”
他的眼神中是期待的目光,用不太確定的口吻說道,“中將閣下與齋藤君…”
“叔叔如果知道有宮崎君這么一位帝國俊彥崇拜他,他一定會非常開心的。”齋藤一雄微微一笑,說道。
“原來,竟然——”程千帆驚訝,驚喜,然后是莫名激動,最后這一切的情緒化作一聲亢奮的嘆息,“我早該想到的,齋藤君如此優秀,必然系出名將之門。”
“宮崎君過譽了。”齋藤一雄微笑說道,此前他同宮崎健太郎的接觸并不多,現在他終于明白為何很多人都喜歡和宮崎交朋友了。
宮崎這家伙說話真的中聽。
程千帆也是熱絡的同齋藤一雄聊了起來。
此前在看到是齋藤一雄過來找坂本良野,告知今村兵太郎有事不能來參加沙龍,以及獲知齋藤彌太郎因臨時有事未能離滬成行。
程千帆便立刻確定了一點:
齋藤一雄必然是跟隨今村兵太郎去送行齋藤彌太郎了。
然后他便思考今村兵太郎為何會選擇齋藤一雄隨行送行一位日軍中將。
他對今村兵太郎非常了解,今村是一個看似私下里對待晚輩非常隨和,實則在公開場合非常講究尊卑、禮儀之人。
今村兵太郎絕對不會隨便帶某人去送行齋藤彌太郎的。
齋藤一雄?
齋藤彌太郎?
程千帆此前便暗自揣測,莫非齋藤一雄是齋藤彌太郎的子侄輩?
因今村兵太郎是有在親近下屬中使用世交晚輩的習慣的。
坂本良野是日本國著名學者坂本長行的幼子。
又如北條英壽,程千帆在多年前便從小野順二口中得知,北條英壽的舅舅山本義信是日本關東軍野戰重炮第二旅團野炮兵第二十四聯隊聯隊長。
而就在今年上半年,山本義信晉升少將軍銜,調任日本關東軍司令部兵器部長。
發生在諾門坎的日本關東軍和蘇俄之間的戰事,山本義信作為關東軍司令部兵器部長,正是負責為“諾門坎”前線作戰的日軍籌措和輸送作戰裝備和作戰物資之人。
故而,程千帆略一琢磨,便傾向于齋藤一雄乃是有著齋藤彌太郎這位日軍陸軍中將的長輩之背景。
所以,程千帆便真誠流露對齋藤彌太郎的敬仰之心。
此不僅僅使得坂本良野主動邀請他一同回今村公館,更是在隨后令齋藤一雄對他的印象更佳。
“原來如此。”程千帆露出恍然之色。
既然已經‘暴露’了自身的背景,齋藤一雄也便不再隱瞞什么,主動聊起了自身。
原來,他之所以會來總領事館工作,確實是因為自己的叔叔齋藤彌太郎同今村參贊私交很好:
在外交部門工作,尤其是在上海這個遠東最繁華的都市工作,絕對是坂本良野、齋藤一雄這樣的有背景的公子最合適的工作之一。
而說到今村兵太郎和齋藤彌太郎的友誼,同樣是來自關東軍的圈子。
事實上,今村兵太郎的身上一直都有著較為濃重的關東軍背景,這主要是因為他的哥哥今村雋。
齋藤彌太郎畢業于陸軍士官學校第19期步兵科,其正好是今村雋的同學,同期同學還有阿部規秀、本間雅晴等人。
此外,日軍駐上海憲兵司令池內純一郎也有著關東軍的背景,程千帆此前還曾托今村兵太郎之手,給池內送過兩個純金打造的有著‘柳條湖事件’紀念刻字的煙夾,頗得池內的歡喜。
可以說,今村兵太郎的身邊下屬,很多都有著裙帶關系。
程千帆長袖善舞,說的每一句話都撓在齋藤一雄的癢處,同時又并無刻意諂媚之態,完全是以真誠朋友相交之態度,這更是令齋藤一雄對其的印象越來越好。
虹口區。
特高課。
“你認為電臺在岑旭家中的可能性有多大?”菊部寬夫沉著臉問野原。
野原是一個小時前剛從巡捕房釋放的。
見到菊部寬夫之后,野原第一句話就是建議菊部寬夫抓捕馬思南路六十二號的租客岑旭。
“從技術上來說,電波信號是在我們來到馬思南路六十二號那里消失的。”野原思忖說道,“雖然并不能排除電臺在周邊另外幾家的可能性,但是,直覺告訴我,岑旭的嫌疑極大。”
菊部寬夫皺眉。
野原的回答并不能令他滿意。
而且,對于野原此人,菊部寬夫是頗為了解的。
這是一位技術專才,確實是很有能力,不過,在謙遜溫和的外表下,野原實際上是一個性格頗為怪癖,確切的說是報復性極強、有著殘忍性格的家伙。
野原強烈要求抓捕岑旭。
也許從專業角度,野原確實是非常懷疑岑旭。
但是,還有非常重要的一點,岑旭目睹了他被巡捕毆打的狼狽樣子,野原暫時拿巡捕房的人沒有辦法,那么,就先拿這個岑旭開刀。
叮鈴鈴。
菊部寬夫辦公桌上的內部電話鈴聲響起。
他拿起電話,很快,菊部寬夫表情陰鷙,他放好電話話筒,對野原說道,“岑旭堅持自己是無辜的。”
“我可以一同見一下這個人嗎?”野原立刻問道。
菊部寬夫點點頭,同意了野原的請求。
野原在刑訊室里見到了白日里曾經目睹其丑態的岑旭。
此時的岑旭已經皮開肉綻,可見大塊大塊血紅的肉塊。
渾身上下散發著血腥味和皮膚燒焦的氣息。
腦袋耷拉著,整個人有氣無力,處于半昏迷狀態。
聽到有人靠近和說話聲,岑旭并沒有抬頭,他的眼睛是閉著的,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他的心中是高興的。
他高興的是,在一個月前,組織上安排一批同志去延州,他的妻子也在其中。
現在,妻子帶著兒子正在革命火把熊熊燃燒的地方安全的生活、學習,進步。
“岑旭。”菊部寬夫拿起一塊燒的通紅的烙鐵,靠近岑旭,“我們已經在你的家中搜出了電臺。”
“那是商用電臺。”岑旭睜開眼,有氣無力說道,“我已經說了,我供職于馬林洋行,我們要和德國本土保持商業通訊暢通。”
“你認為這種謊言可以蒙混過去嗎?”菊部寬夫搖搖頭,他揪住了岑旭的腦袋,然后將燒紅的烙鐵幾乎是貼著岑旭的頭皮,將頭發燒的燃燒起來。
一瓢鹽水潑下,澆熄了燃燒的頭發,同時鹽水滲入破爛的傷口,疼得岑旭慘叫,扭動身體,因為扭動身體,捆綁的繩索劇烈摩擦燙爛了的身體,更痛了。
“這件事,我們只需要調查,就能證實你是不是在同德國方面發報,就能確認你在撒謊。”菊部寬夫冷冷說道。
“不可能是同德國方面聯系。”一旁一直沉默,只是饒有興趣的湊過去研究岑旭身上的傷口的野原忽然開口說道。
“事實就是這樣,你們可以去查。”岑旭忍著痛苦,咬著牙說道。
“時差。”野原微微一笑,“你發電報的時候,德國那邊天還未亮呢。”
聽到野原這話,岑旭臉色一變,他知道自己的話語中最大的漏洞被對方抓住了。
“正是因為有緊急事情,所以才著急聯系那邊。”岑旭強自辯解說道。
“不不不。”野原搖搖頭,“我和歐羅巴方面會經常有電報往來,我們對于時差會較為注意,會選擇雙方都容易接受的時刻。”
菊部寬夫看了野原一眼,對于野原竟然能想到時差這一點,他是驚訝的,因為菊部寬夫也都并沒有能夠注意到這一點。
當然,時差這一點,也并非完全充分的懷疑理由,正如岑旭所說,有緊急事務隨時可聯系對方。
但是,一個人身上的疑點越來越多,這本身就足以說明很多問題了。
特高課抓人,審人,是不需要證據的。
“岑先生,你認為你的狡辯有用嗎?”菊部寬夫冷笑一聲,“還有,岑先生,有一點你弄錯了。”
岑旭疑惑的看向菊部寬夫。
“你的骨頭很硬。”菊部寬夫表情認真說道,“這種頑強并不會屬于一個普通人。”
他看著岑旭,“你一直在喊冤枉…”
說著,他的嘴角揚起一抹殘忍的笑意,一揮手。
一名已經被特工折磨的不成人樣的男子被拖了進來。
一名特工拿起燒紅的烙鐵靠近,這名男子立刻下意識的掙扎,嘶吼,“我說,我什么都說,我說,你們要我做什么都行。”
烙鐵惡狠狠的烙下。
男子發出一聲慘叫,暈死過去。
菊部寬夫一擺手,有兩個特工拖著男子離開,地上留下長長的血跡,空氣中的焦臭味更濃了。
“看到了嗎?岑先生。”菊部寬夫微微一笑,“那個男人是被我們誤抓的,經過審訊,這人確實是無辜的,但是——”
他的面上是得意之色,“他已經承認自己是軍統了,當然,他還承認自己是紅黨,我們讓他招什么,他都招。”
他看著岑旭,“岑先生,現在你知道你最大的破綻在哪里了嗎?”
岑旭沉默了,他盯著地上那長長的拖拽血痕沉默著。
剛才那個人被拖過來的時候,已經被折磨的不成人樣,他幾乎沒有認出來這人是誰。
在烙鐵朝著那人用力烙上去的時候,那人昏死前掙扎了兩下,腥臭的頭發向后散開,他才看清楚這人。
蓋朝陽同志!
此人是我黨對敵工作部的蓋朝陽同志。
蓋朝陽同志已經失蹤一個多月了,組織上多方尋找無果。
有人說蓋朝陽同志當了逃兵。
羅延年同志駁斥了這種論調,他堅信蓋朝陽同志對黨和人民的忠誠,對抗日的決心,蓋朝陽同志是不可能當逃兵的,一定是出事了。
而為了安全起見,組織上果斷切斷了蓋朝陽同志所掌握以及所能聯系到的一切聯絡。
這一個多月以來,所有此前蓋朝陽同志的上級下級,以及交通線,都沒有出現任何問題。
鑒于此,羅延年同志更是堅信了蓋朝陽同志對黨和人民的忠誠。
組織上依然在秘密找尋蓋朝陽同志的下落。
原來,蓋朝陽同志早就落在了日本人手中,看著蓋朝陽同志的慘狀,岑旭可以想象蓋朝陽同志這一個多月是如何過來的。
而更令他敬佩的是,他的頑強有可能成為自己身上的一個破綻,而蓋朝陽同志被敵人折磨的不成人樣的同時,竟成功的沒有暴露,反而令敵人誤以為他是被誤抓的普通市民。
雖然蓋朝陽同志的結果很可能依然是被敵人殘忍地殺害,但是,作為一名秘密戰線的特工,經受住了敵人的嚴刑拷打之后,被敵人當作是老百姓殺害,和被敵人以紅黨黨員身份殺害,這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后者,是一名紅黨黨員英勇就義的不屈吶喊,前者,是一名地下工作者最后的功勛章!
只可惜,自己的地下工作經驗不足,岑旭搖搖頭。
他知道,敵人已經懷疑,甚至是堅定了他的身份了。
果不其然。
“岑先生。”菊部寬夫看著岑旭,“你是紅黨,說吧,你的上線是誰?你的下線有哪些人?”
“我不明白你說什么?”岑旭緩緩搖頭。
“那么,我換一個說法。”菊部寬夫點燃一支香煙,目光看似溫和實則陰狠,緩緩說道,“今天上午,從你的住處離開的那名男子,他是誰?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岑旭不說話,他閉上了眼睛。
菊部寬夫笑了,他可以確定了,這個人是紅黨,一個意志堅定,實際上受刑經驗以及潛伏經驗不足的紅黨。
“繼續用刑。”菊部寬夫澹澹說道。
來吧。
‘此身許國,別無牽掛了’,岑旭看著菊部寬夫,他的臉上帶著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