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盛叔玉所喊,董正國心中大喜。
他方才雖然揭破這個自報家門是圖和林的家伙是肖勉,但是,‘圖和林’一直沒有承認自己是肖勉。
不過,現在盛叔玉的這句話立刻坐實了肖勉的身份。
糟糕!
肖勉要逃走了!
董正國心中忽而意識到不妙。
他立刻喊道,“肖勉,肖組長!”
肖勉‘沒理他’。
董正國繼續喊,“肖組長的大名,即便是汪先生也是知道的,只要肖組長棄暗投明,加入到汪先生之和平救國…”
回應董正國的是一發子彈。
子彈從他的頭頂上方不到一尺的地方掠過。
董正國嚇得趴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組長,沒事吧。”身旁的手下立刻問道。
“小倪,剛才誰開的槍?”董正國不答反問。
“是盛叔玉。”小倪說道。
董正國面色陰沉,現在他基本上可以確定了,肖勉已經跑了。
“紅中。”董正國朝著一個手下喊道。
“欸,在呢,組長。”
“讓弟兄們做好準備。”董正國喊道,“聽你號令。”
“明白了。”紅中說道。
“肖勉已經跑了,盛叔玉沒有子彈了。”董正國隨之一咬牙,大聲喊道,“抓盛叔玉,賞十根大黃魚!”
肖勉已經跑了,以肖勉的槍法和身手,他不認為陸飛能堵住肖勉,而且陸飛剛剛才帶人去枇杷巷,時間上也來不及。
這種情況下,盛叔玉的重要性直線上升。
故而,董正國效仿陳明初喊出了十根大黃魚的賞格。
“組長,盛叔玉有子彈。”董正國身側一個一直盯著盛叔玉所在方向的手下說道,“他剛才撿了…”
他突然閉嘴了。
因為他看到身邊的弟兄嘴巴里喊著‘抓盛叔玉’、‘十根大黃魚’,卻是都趴在那里沒有動,反倒是左側陸飛留下的人馬從地上爬起來,嘴巴里喊著‘抓盛叔玉’沖了上去。
砰砰!
盛叔玉連開三槍!
陸飛的手下有一人要害部位連中兩彈,直接斃命,還有一人撲倒在地慘叫不已。
發起沖鋒抓人的四人,直接一死一傷,另外兩人連滾帶爬跑了回來了,卻已經好似丟了魂一般,趴在地上抖動如打擺子。
“大家小心!”董正國氣急,憤怒咆哮,近乎歇斯底里,“盛叔玉,草你姥姥,陰老子們!”
罵了幾句,董正國看都沒去看陸飛的殘兵敗將,他壓低聲音問小倪,“盛叔玉開了幾槍,還有幾發子彈?”
“開了三槍。”小倪張口就來,“屬下數著呢,盛叔玉剛拿到那把槍的時候開了一槍。”
他思忖說道,似乎是在計算數目,“如果肖勉只給盛叔玉留下了一把槍,沒有留備用彈匣,那么…盛叔玉槍里還有六發子彈。”
董正國皺眉。
他不惜使技倆哄騙陸飛的人沖鋒喂子彈,那盛叔玉卻是精明的緊,只開了三槍逼退了進攻,沒有繼續消耗子彈殺傷。
還有六發子彈。
以盛叔玉的槍法,六發子彈,至少能帶走兩三條人命。
董正國咬了咬牙,還是沒有下狠心讓手下人沖鋒。
程千帆脫離了槍戰區,靈巧如貓兒一般,在房頂上疾行。
只見他忽然停下,趴在房檐,順勢下滑,就在要掉下來的時候,右手抓住屋檐,身子一扭就順著打開的窗戶蕩了進去。
在房內,卓云靈敏的一閃身,避開了組長踹過來的這一腳。
他剛才就踩在窗臺外檐,探出腦袋,看到奔跑過來的程千帆,趕緊出聲提醒。
“這房子怎么回事?”程千帆臉上蒙著黑巾,依稀可以看到下巴的絡腮胡子,嘴巴里咬著小核桃,嗓音粗且沙啞,問道。
“報告組長。”小道士趕緊說道,“是屬下下令暫時借用的。”
他帶了行動二組的人馬趕到,順著槍聲而來,很快便初步探明了戰斗局勢:
盛叔玉被敵人圍困,想要突圍很難。
房頂的組長要突圍,并不難。
他沒有貿然行事,而是下令手下翻墻進了這戶馬路最邊上的人家,將屋主一家人捆綁堵住嘴巴,然后從窗口爬上屋頂,用防風打火機打火向組長發送信號。
“卓組長,劉副組長留下,其他人出去警戒。”程千帆沉聲說道。
“是!”
九名手下沒有絲毫猶豫出了房間,他們的眼神中閃爍著興奮之色,盡管一會可能要有一場戰斗,不過,這些人并不懼怕,相反,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到肖組長,一個個都非常激動。
在特情組,肖勉有著巨大的威信。
“盛叔玉必須救。”程千帆說道,他看了小道士一眼。
小道士發信號引他過來,本身并無錯處,他來和行動二組匯合,也能夠更好的部署營救行動,以免夜色中發生混亂。
但是,程千帆了解小道士,小道士的心中只忠于他,實際上對于軍統其他單位并無太多親近。
小道士不會對盛叔玉見死不救,但是,沒有他這句話,行動的時候小道士難免會顧忌手下傷亡,不夠堅決。
“是!”卓云看了組長一眼,沉聲說道。
三人開了簡短的戰時會議。
卓云提議從窗口出去,在房頂上偷襲特務。
程千帆先是點頭,旋即又否了這個提議。
單槍匹馬的時候,房頂是好選擇,無論是偷襲敵人還是撤退都比較便宜。
倘若整個行動二組都在房頂,不僅僅目標太大,最重要的是不利于撤退。
而且,還有一點,房頂是兩面皆空的,敵人也可以從房頂偷襲他們,屆時他們腹背受敵,那就麻煩了。
“特工總部的援兵很快就到,而且巡捕房那邊一直沒有出面,這不正常。”程千帆沉聲說道。
“我們必須速戰速決。”他看著兩人,在桌面上用屋主的鉛筆頭擺出戰場局勢。
“這里是盛叔玉,這里是正面之敵的董正國所部。”程千帆說道,“這樣,你們從董正國的后面偷襲,抵近后,聽我槍響一起開火,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他揮了揮手,“救出盛叔玉,即刻撤離。”
卓云看向程千帆,“組長,你不和我們一起行動?”
“我回房頂。”程千帆搖搖頭,“房頂需要有人鉗制敵人。”
“不行。”卓云搖頭,“組長,那太危險,我去房頂。”
他明白組長的意思,這等于是組長在掩護他們行動,甚至于不僅僅僅掩護他們救人,還要掩護他們撤退。
這太危險了!
小道士寧愿犧牲自己的命,也不能讓程千帆去冒這個危險。
“你不行。”程千帆搖搖頭,“你槍法不行。”
小道士槍法實際上并不算差,但是和程千帆的百步穿楊確實是沒法比。
“組長,我去房頂吧。”一直比較沉默的劉育初開口說道。
“你不行。”程千帆看了劉育初一眼。
劉育初槍法精準,確有百步穿楊之功,但是,劉育初身手一般,很難全身而退。
“組長,真要比槍法,您不一定比窩強。”劉育初說道,來上海幾年了,他口音改了不少,不過,一口一個‘窩’還是改不掉。
“你身手不行,撤不了。”程千帆搖搖頭,他面色一沉,“好了,我決心已下,準備行動。”
劉育初沉默了。
忽然,他直接兩步上了桌子,然后一屁股坐在窗口,咧嘴笑,“組長,特情組不能沒有你。”
“劉育初,你給我下來。”程千帆厲聲說道。
“組長,窩不怕死,讓窩去吧。”他看向小道士,“道士,窩的槍。”
小道士沉默著上前,將一把中正式步槍,以及子彈帶遞過去。
“你若是回不來,我在蒼云觀給你立個牌位。”小道士說道。
“組長。”劉育初看向肖勉組長。
“有什么未了之事,告訴我。”程千帆咬著牙,說道。
他知道,劉育初這是抱著必死之心的,且殉國的可能性極大。
“中國會亡嗎?”劉育初問。
“不會。”程千帆斬釘截鐵回答。
“那窩放心了。”劉育初咧嘴,笑,他向組長敬了禮。
程千帆面無表情的回禮。
“窩走哩。”劉育初就那么的翻出了窗戶,消失在夜色中。
人走了,程千帆的手放下,表情陰沉的可怕,“行動。”
夜色深,不過,小道士卻似乎能看到程千帆臉上的肌肉都在抽搐。
盛叔玉一槍放倒了一名特務。
他嘆了口氣。
槍里只有一發子彈了。
剛才形勢危急,他連開兩槍,忘了多留一發子彈了。
他的身體稍稍挪動了一下,雙肩中彈部位牽扯的痛楚感令他忍不住哆嗦。
盛叔玉抬頭看了看黑黝黝的夜空。
他現在就想要知道的是,落腳點是怎么暴露的?
不過,似乎已經不重要了。
盛叔玉將槍口對準了自己的腦袋。
他的手指已經放在了扳機上。
“什么玩意?”
一名特工突然喊道。
“手榴彈!”驚惶無措的聲音。
手榴彈爆炸,同時慘叫聲響起。
砰砰砰!
急劇的槍聲響起。
卓云帶著行動二組的手下邊沖鋒邊開槍。
任何還在頑抗,或者說是任何還在活動的人,都成為射擊目標和補槍目標。
董正國所部根本沒想到襲擊會從身后來到,更沒想到對方火力如此兇猛:
短槍。
手榴彈。
甚至還有——輕機槍!
噠噠噠!
面部蒙著黑巾的肖勉,手中端著一挺捷克式輕機槍,噠噠噠掃射出一梭子子彈,將一名試圖開槍偷襲的特工打成了馬蜂窩。
兩名隊員沖到了盛叔玉的身邊,直接將人架起來。
盛叔玉肩膀傷口痛的他嗷的一聲,然后覺得丟人,生生地咬牙頂住了。
“撤!”程千帆一甩手。
他感到非常滿意,最重要的是,行動非常迅速,敵人的援軍還未到,如此的話,房頂的劉育初還未開槍,并未暴露,是有機會活著撤離的。
砰砰砰!
就在此時,夜色中,從側翼沖來一伙特務,一陣火力急射,打了行動二組一個措手不及,多人中彈倒下。
“董正國!沒事吧!”一個聲音喊道,“我帶了胡隊長趕來了。”
是陸飛!
程千帆心中一緊。
這是陸飛所部偕胡四水的援兵到了。
他沒有絲毫猶豫,直接將槍口對準那邊,一梭子子彈掃射過去。
噠噠噠!
“小心!”
“側恁娘!”
“干你姥姥!”
特務們一陣慘叫、咒罵聲。
胡四水也是嚇得一個打滾,躲在了幾名手下身后。
幸虧他早有防備,剛才就聽到輕機槍的聲音,故而時刻注意。
他槍法準,喜歡身先士卒,但是,那是確定沒有太大危險的情況下,現在對方有輕機槍,他可不想拿腦袋去碰子彈。
同時,胡四水的心中無比窩火。
上海特情組不講武德,竟然連輕機槍都用上了!
卓云從腰間拔出組長給他的手榴彈,拉響了引線,扔了出去。
“小心!”
“手榴彈!”
轟的一聲!
慘叫聲中,硝煙、塵土彌漫。
“側恁娘!”胡四水趴在地上不敢起身,氣的破口大罵。
煙霧彌漫,他不確定情況,小心為妙。
陸飛急的不行了,此番特工總部損失慘重,此次只有能抓到盛叔玉或者是肖勉,他的功勞才最有價值,他是現在最急切要追擊的。
“兄弟們,追!”陸飛爬起來,先是瞄準一名上海特情組隊員的背影,砰的一槍將人放倒,然后一抬手槍,指揮手下去追。
不過,他自己腳下卻是沒動。
一眾特工嗷嗷叫的沖了出去。
一邊追,一邊開槍。
又有一名拖后掩護的特情組隊員中槍倒下。
一聲槍響,一名特工后背中彈,向前撲倒在地。
“有人!”
“房頂有人!”
眾特務大驚,紛紛就近尋找掩體,同時向房頂開槍。
劉育初一個連續的翻滾,子彈擦著他的身側掠過,他面不改色,在翻滾的途中拉了槍栓,瞄都沒瞄,直接扣動扳機。
一個隱蔽不及時的特務中彈,悶哼一聲倒地,繼而慘叫不已。
“差一點。”劉育初遺憾的嘆口氣,他的身體向下滑,通過房檐瓦片的縫隙觀察敵情,同時探出了一個槍口。
一個特務弓著腰奔跑,試圖向側翼迂回,避開他的射擊范圍。
劉育初槍響。
特務應聲倒下。
“在那里!”
“打!”
砰砰砰砰!
二三十名特務火力全開。
劉育初悶哼一聲,他的肩膀中槍了。
他看都沒看自己的肩膀,不緊不慢的將子彈壓進彈倉,嘴巴里說了句,“三個了。”
然后又笑了,“可惜了。”
可惜了。
增援的是特工總部的漢奸,不是日本人,若是能多殺幾個鬼子,那才美滋滋哩。
“陸組長,這里我來,你帶人去追盛叔玉。”胡四水吩咐道。
“是。”陸飛早有此意,他答應一聲,帶著手下試圖悄悄脫離戰斗。
劉育初一槍一個,不求全部殺死,只求命中,以他的槍法這完全沒有問題。
這下子,陸飛的手下都嚇壞了,紛紛尋找遮蔽物躲藏,再也不敢亂動。
“這是肖勉留下來掩護他們撤退的敢死隊。”陸飛匍匐著爬到胡四水身邊說道。
“必須除掉這個人,不然我們都要被困在這里。”胡四水咬牙說道。
就在此時,陸飛眼中一亮,他胳膊捅了捅胡四水,“胡隊長,你看那邊。”
夜色中,兩個人影小心翼翼的爬上了房頂。
兩人雙手握著短槍,貓著腰靠近劉育初。
劉育初嘴巴里咬著一枚子彈,目光死死地盯著地面上的敵人。
就在這個時候,他眉頭一皺,腦袋看向自己的左側。
糟糕!
看到敵人已經摸上來了,劉育初直接松開手中長槍,因為此時長槍已經來不及了。
他沒有絲毫猶豫,拔出腰間的刺刀,直接就撲了上去。
噗呲!噗呲!噗呲!
他死死地抱住了一個特務,連續不斷的,捅刺!
另外一名特務似乎是被嚇到了,愣在了那里,然后看到面前的敵人從同伴的身體里拔出刺刀,惡狠狠的似乎是要繼續撲上來,他瘋了一般扣動毛瑟手槍的扳機。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
彈匣直接被清空。
劉育初的上腹部幾乎被打成了篩子。
他的身體后仰,躺下了。
他手中的刺刀卻依然握的緊緊。
鮮血順著他的身體涌出來,順著瓦片流淌。
“陳科長,我打死這龜孫了!”這個人愣了下,后背全是冷汗,然后是狂喜,大聲喊道。
他和那名被劉育初殺死之人,正是陸飛留在陳明初身邊的兩個手下。
陳明初看到肖勉帶人救走了盛叔玉,只余房頂一人后,果斷派了這兩人悄無聲息的上房頂偷襲。
“好樣的!”胡四水上前拍了拍這名特工的肩膀,夸贊說道,房頂的威脅清除了,他即刻令陸飛帶人追擊,他則親自上了房頂來查看。
“手電筒。”胡四水說道。
一名手下立刻遞過來一柄手電筒。
胡四水接過來,照著地上的尸體看。
這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國字臉男子,嘴角滿是大口的污血,他就那么躺在那里,已然死去,眼睛卻是瞪得大大的,看那深深的夜空。
他的右手依然緊緊地握著一柄刺刀。
胡四水盯著那柄刺刀看。
他派人去掰,使出了渾身力氣,愣是沒有能夠掰開那使出了最后的力氣去戰斗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