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圃暨‘水仙花’同志是彭與鷗同志撤離上海前給他安排的緊急聯絡人。
程千帆是極為謹慎的性格。
在‘水仙花’同志被叛徒童學詠出賣,險些被汪康年秘密抓捕那件事之前,他和苗圃從未見過面,但是,出于謹慎,程千帆卻暗中調查過苗圃,自然是知道且見過苗圃兒子馮小可的樣子的。
只不過,那是小兩年前的事情了,當時的小可才六歲左右,現在已經七八歲了,小男孩個子長高了一些,樣子也長開了一些,再加上只是匆匆一瞥,他當時并未認出那是苗圃同志的兒子。
現在,得知單老板是我黨同志,程千帆心中對那個小伙計的熟悉感下意識的浮上心頭,略一琢磨,那個六歲的小男孩的樣貌和現在這個七八歲的孩子的樣子發生了重疊,確認了身份。
程千帆想到了彭與鷗,想到了犧牲在哈爾濱的馮嘉樟同志。
他的鼻頭有些泛酸。
是的,他是知道苗圃同志的身份的。
苗圃當初是彭與鷗留給他的緊急聯絡人,這個位置非常重要且關鍵,程千帆對于一個帶著孩子的年輕女子能否承擔如此危險且重要的任務是較為擔心的。
他坦誠的將自己的擔心告知彭與鷗。
彭與鷗這才將苗圃同志的身份告知他。
“苗圃同志對黨的忠誠,對人民的忠誠,永遠值得信任!!!”
這是彭與鷗的話。
程千帆了解了苗圃同志的情況后,他相信這話:
丈夫是被日寇殺害的抗聯烈士,婆婆犧牲在國黨反動派的屠刀之下。
此外,民國十六年的四月十二日到四月十五日,上海紅黨、進步工人中有三百多人被殺,五百多人被捕、遇害,更有五千多人人間蒸發。
苗圃同志的母親在有名可查之被敵殺害的三百人內。
苗圃同志的父親盛冠華同志躲過了敵人的第一輪大搜捕,他并未被白色恐怖嚇到,而是冒著巨大的危險,選擇繼續留在上海堅持斗爭。
后來,盛冠華同志協助緊急從武漢來滬的陳遐延同志尋找失散的同志,恢復和重建黨組織,積極開展武裝斗爭。
民國十六年六月上旬,盛冠華同志被捕,受盡酷刑未曾出賣陳遐延同志,未曾出賣組織,其于被捕三日后犧牲在龍華。
半月后,陳遐延同志被捕,受盡酷刑,堅貞不屈。
那一年的七月初,陳遐延被敵人秘密押赴刑場:
他拖著沉重的腳鐐,走出了一條血路。
面對敵人的屠刀,陳遐延同志高喊,“革命者光明磊落、視死如歸只有站著死,決不下跪!”
劊子手惱羞成怒,陳遐延被敵人以亂刀殘忍地殺害,壯烈犧牲。
父母犧牲后,苗圃同志流落街頭,后來被‘翔舞’同志囑托黨組織尋找到,秘密安排到同情紅色的普通人家收養。
苗圃本名盛瑾,是母親以此名紀念且向鑒湖女俠致敬,苗圃這個名字是隨養父母改的。
這樣的苗圃同志,對紅色的忠誠,永遠值得相信。
麥子同志的未婚妻,犧牲在天津的關玲同志是烈士遺孤,她和程千帆曾經在同一個養育院共同寄養生活過。
麥子同志犧牲后,程千帆后來從彭與鷗同志口中得知了麥子同志是關玲同志的未婚夫,并且關玲已經先麥子同志犧牲在天津,他呆住了。
他想了好久,終于想起了那個在養育院呆了一小段時間,卻并不起眼的柔柔弱弱小姑娘的模樣。
苗圃同志和程千帆不是養育院的舊友。
苗圃是組織上安排普通人家收養的。
不過,在程千帆的心中,他依然覺得苗圃和自己是一類人。
他們這類人,活著,不僅僅是父母親血脈上的傳承,同時還有信仰的傳承,戰斗意志的傳承!
革命火種的傳承!
程千帆彈了彈煙灰。
他的雙腳踩在上海灘午夜的柏油路上。
他要救馮小可。
就如同他會用生命去保護小寶一樣。
只是,如何救人,卻是需要認真斟酌一番。
翌日。
清晨。
極司菲爾路。
一個旅館的二樓,湯炆烙站在窗口,正在大口的咬著手中的油餅卷干絲。
他有點噎到了,好不容易咽下去,轉身拿起桌子上的碗喝水。
就在這個時候,身后房門被推開。
“董三哥。”湯炆烙揚了揚手中的油餅,沖著董正國打招呼。
“吃了,還給你帶了一碟生煎。”董正國將牛皮紙包裹的生煎放在桌子上。
“謝了。”湯炆烙高興笑道,“早就饞這一口了。”
董正國來到窗口,拿起望遠鏡邊看邊問,“有動靜沒?”
“沒。”湯炆烙咬了一小口油餅,搖搖頭,“按照董三哥的吩咐,已經將弟兄們撤走了,如果日雜店有問題,那些人肯定會注意到我們的人撤走了,不過暫時還沒有發現異常。”
“那個仝利民?”董正國微笑問道。
“上回郭含去他家賒油米,被打出來了。”湯炆烙嘴巴里嘖了一聲,“腦子瓦特的老貨,以為這年頭有兩個錢就了不起了。”
“是啊,有錢沒勢,那就是一頭豬啊。”董正國笑道。
湯炆烙也笑,他笑吟吟的看著董正國,似乎是在琢磨董正國這話是不是有冷嘲熱諷。
盡管才搭檔了不長的時間,湯炆烙也算已經摸清了這個前中統蘇滬區‘長官’的脾性了。
此人不貪財。
似乎對玩女人也沒興趣。
真的是一門心思做事情的那種人。
按理說董正國這樣的脾性,特工總部內部江湖出身的大多不愿意搭檔,會覺得別扭且不合群。
但是,湯炆烙卻和董正國不僅僅搭檔了,還相處的還算融洽。
當然,也只是還算融洽,兩人也會有爭執,會吵嘴。
能夠相處融洽的原因是:
相對坦誠,有什么說什么。
“瞎捉摸什么?”董正國看了湯炆烙一眼,“我不喜撈錢,卻也沒道理擋著大家發財。”
湯炆烙便嘿嘿笑了。
“那個單芳云,你覺得有問題嗎?”董正國問道。
從始至終,他們都未掌握單芳云有問題的證據,一切的懷疑都只是因為這個日雜店掌柜的說自己是木匠這句錯話,由此引起了湯炆烙下意識的懷疑罷了。
或者說,單掌柜說他會木匠手藝,以后要當木匠,這都沒錯,錯的是日雜店的瘸腿板凳,以及他的言行不符合木匠的習慣。
“誰知道呢,查一查吧。”湯炆烙解決了油餅,捻起一只生煎塞進嘴巴里,兩口咽下去說道,“管他是不是呢,是的話最好了,不是的話,拿得出錢就放人,沒錢就活該他倒霉了。”
他指了指不遠處的芳云日雜店,“我有個直覺,那個小伙計也許會帶來驚喜。”
“那孩子現在怎么樣了?”董正國問道。
“那小子昨天喝多了涼水竄稀,拉了一地,屋子里臭死了。”湯炆烙嫌棄的說道。
就在此時,湯炆烙皺了皺眉頭,定睛去看。
董正國也是皺眉。
“他去日雜店做什么?”董正國扭頭問湯炆烙,“是你安排的嗎?”
“不是。”湯炆烙搖頭,“那家伙和咱不是一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