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格鴨落!」三本次郎一掌拍在辦公桌桌面上。
「你這個滿腦子都是金錢的家伙!你太令我失望了!」三本次郎罵道。
「哈依!」程千帆低頭挨罵。
實在是太憤怒了,以至于三本次郎繞出辦公桌,上來狠狠地踹了宮崎健太郎一腳。
程千帆直接被踹翻在地,后背的傷口重重的碰到了身后的椅子,疼得他嘴角下意識的抽動了一下。
程千帆眼皮不眨立刻從地上爬起來,站好,想要說什么,卻似乎又終于沒敢說話,只能迅速低下頭,
「說!」三本次郎怒氣沖沖的打量著宮崎健太郎,冷冷說道。
「德意志人同英法的關系愈發惡劣,歐羅巴局勢緊張,以至于影響到了從法國發來遠東的貨輪。」程千帆說道,「屬下現在很多時間都是在碼頭和倉庫忙碌,盡量爭取更多的貨源…」
程千帆小心翼翼的看著三本次郎:
課長,您也不希望紅酒禮包縮水吧。
「宮崎!」三本次郎沉著臉,一幅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太令我失望了。」
說著,三本次郎冷哼一聲,似乎是氣的不行了,倒背著雙手氣呼呼的走回到辦公桌后面。
「屬下令課長失望了。」程千帆滿眼都是慚愧不安。
三本次郎冷哼一聲,「荒木是程千帆的朋友,你怕什么?」程千帆大喜,趕緊說道。
三本次郎這是默許他在需要的時候,在特工總部那邊進一步展露他同荒木播磨的友誼,以‘小程總,程千帆的身份。程千帆親近日本人,這同他在日本人這邊有夠分量的朋友,這是截然不同的分量,更何況荒木播磨是特高課課長三本次郎的親信。
「我打電話讓荒木回來了,你一會去見荒木。」三本次郎沉吟說到,「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問荒木。」
他看著宮崎健太郎,「你需要特工總部關于盧興戈的調查進展,以及其他相關的情報,荒木都可以配合你。」
「我只有一個要求,在掌握了這些情報以后,你要想辦法利用程千帆同盧興戈的結拜兄弟關系,誘使此人上鉤。」三本次郎表情陰鷙,猛然攥緊了拳頭,「抓住盧興戈!如果不能在精神上令此人屈服,就肉體毀滅!」
程千帆露出一絲踟躕之色。
三本次郎自然非常了解自己的這個手下,他知道宮崎健太郎為何猶豫,這個怕死的家伙這是擔心真的引來盧興戈與其接觸會有危險。
三本次郎的臉色陰沉下來,目光直勾勾的瞪著程千帆。「哈依!」感受到來自課長的巨大壓力的宮崎健太郎只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課長,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屬下就去外面等候荒木君了。」程千帆似乎是唯恐有更加危險的任務等著,他不敢再多呆,說道。
「你在極司菲爾路七十六號有沒有見到丁目屯?」三本次郎突然問道。
「報告課長,屬下并沒有見到丁目屯。」程千帆有些不明白三本次郎為何突然問起丁目屯,他搖搖頭回答說道。
「你在同李萃群打交道的時候,可以暗中觀察一下,尤其是關注一下這個人同丁目屯的關系。」三本次郎吩咐說道。程千帆說道。
三本次郎看到宮崎健太郎滿口答應,并未問及其他,擔心這個滿腦子都是撈錢的家伙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便不得不多交代了兩句,「特工總部是這兩個人一手創立的,他們兩個的關系對于特工總部影響很大,帝國需要更加精確的掌握這兩人的關系。」
「課長的意思是要掌握這兩個人的矛盾到了何種地步?」程千帆說道。
三本次郎驚訝的看了宮崎健太郎一眼,點了點頭。
「帝國扔出去一根骨頭,兩條狗免不了要搶骨頭吃。」程千帆微笑說道,嘴角揚起鄙薄之色。
三本次郎拍了拍額頭,他險些忘記了,宮崎健太郎這家伙是一個小心眼,且素來鄙視支那人,他剛才挖苦宮崎在李萃群面前猶如傻子,這家伙現在就找到機會把李萃群和丁目屯比作是爭搶骨頭的狗,當然,這個比喻也沒錯。
他擺擺手,「你去外面等荒木吧。」
看著宮崎健太郎恭恭敬敬的離開,關上了房門,三本次郎的眼眸閃過一絲詫異之色。
他本以為宮崎健太郎會在他面前告李萃群以及特工總部一狀的。
特工總部故意用親近紅黨之《每日譯報》以及親近重慶方面之《中美日報》試探程千帆,這件事雖然較為隱秘,但是,特高課安插在特工總部的暗子已經將這件事秘密匯報。
宮崎健太郎竟然沒有提及此事。
這并不符合宮崎這個家伙睚眥必報的脾性啊。
程千帆在走廊里抽煙,等候荒木播磨。
起風了,煙頭忽閃忽閃,燃燒的比尋常要快一些。
他剛才本來是打算在三本次郎面前告特工總部一狀的,不管特工總部是出于什么樣的考慮,他們在內部允許人員隨意閱讀違禁報刊,這必然是有安全隱患的。
尤其是在對于鄭智蠱惑非常關注的三本次郎的眼中,畢竟就連潛伏中國多年的帝國特工瀨戶內川都能,更遑論這些由江湖人士以及原中統、軍統人員組成的特工總部特工。相信這會引起三本次郎的警覺,且會惡了李萃群等人在三本次郎心中的印象,甚至于不排除三本次郎會真的懷疑特工總部內部有人故意搞事情。
而對程千帆來說,告狀的最直接的目的是促使三本次郎能夠安排他暗中盯著特工總部,如此他便可以有正當理由暗中打探單老板的情況了。
不過,程千帆仔細思量后,臨時否了這個方案。
最直接的原因是三本次郎想要通過程千帆釣魚盧興戈,令他和荒木播磨聯系,可以從荒木播磨那里獲取特工總部的相關情報,如此,他便不需要再以告狀的方式達成目的了。
因為,在這種情況下他再告狀,反而會多此一舉,只會加深他在三本次郎心中對李萃群的不友好印象,倘若因此使得三本次郎擔心他會公報私仇和李萃群鬧矛盾,因此令他暫時避免同特工總部接觸,那反而弄巧成拙。
什么時候需要做什么事情,說什么話,不是一成不變的,上一秒鐘和下一秒鐘,每一句話,每個動作也許都要及時作出調整。
不過——程千帆想到了參與特工總部方面抓捕盧興戈的行動的加賀熏也,以及此前強勢介入特工總部破獲中統蘇滬區案件的荒木播磨。
很顯然,特高課對特工總部的滲透頗深,他不認為今天發生在特工總部會客室的‘試探小程總,事件會保密到三本次郎不知道。
那么,他沒有在三本次郎面前告狀、提及此事,這是不太符合宮崎健太郎的小心眼性格的。
這是一個非常細微的小事,也許并無什么不好的影響。畢竟,有很多種解釋,也許宮崎健太郎今天得了三本次郎對他的生意上的支持承諾,心情好之下暫時沒有那么睚眥必報了呢。
不過,程千帆依然不敢大意,他在琢磨如何補救。
或者說,如何利用合理的補救來取得利益最大化。
他始終堅信一點,在復雜殘酷的潛伏生涯中,任何一件多么細微的小事都不能馬虎大意。
與此同時,任何一件能夠發揮作用的小事,都不要放過利用的機會。
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也許這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會帶來什么意想不到的機遇。
當然,做這一切的前提條件是,盡量確保自身安全。程千帆把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他下了樓朝著院子里的昏黃路燈下走去。
他之所以選擇在深夜來見三本次郎,還有一個原因。夜深了,微涼,他穿上風衣就不會顯得奇怪,這件深色的風衣能夠最大限度遮擋他后背的傷勢。
至于說后背傷勢的血腥味道,因為程千帆有時也會使用古龍水,且他今天在魯玖翻母親的壽宴上飲了不少酒,身上也有沾染酒水,這在一定程度上能夠最大可能遮掩身上傷口的血腥味道。
這些都是他決定在這個深夜來特高課面見三本次郎的考慮因素。
一輛小汽車猶如幽靈一般開進院子里停下。
荒木播磨從車上下來,他驚訝的看了一眼在院子里沉默抽煙的宮崎健太郎,「宮崎君,怎么不去我辦公室等著?」
「免了。」程千帆彈了彈煙灰,他笑著說道,「我這人怕事,你是知道的。」
荒木播磨哈哈笑起來,他剛才也只是隨口說說,宮崎君的性格他難道還不清楚?這是一個會盡量避免麻煩,盡量不愿意沾染機密因果的家伙。
「散散步?」荒木播磨接過了宮崎健太郎遞過來的香煙,說道。
「荒木君好興致啊。」程千帆爽朗一笑。
兩名特高課特工,三本次郎的愛將就這么在凌晨的深夜漫步在魔窟的院子里。
兩個人都沒有談論工作,而是聊起了生活瑣事。
荒木播磨講到了自己在國內的兒子俊一。
「俊一已經會寫信了。」荒木播磨高興說道,「雖然有些字看起來還不熟練。」
他對宮崎健太郎說道,「俊一還提到了宮崎健太郎叔叔呢。」
「是么?」程千帆也露出高興的神情,「看來等俊一來上海,我必須要準備一份特別的見面禮了。」
兩個人聊得很開心。
程千帆也談及了自己的兒子‘小芝麻,。
只是,在同荒木播磨聊天的時候,兒子的名字是:
俊樹。
上海特高課特工宮崎健太郎的兒子宮崎俊樹。
「俊樹非常聰明,比我小時候聰明多了。」程千帆一臉得意洋洋,「這孩子遺傳了我的俊俏相貌和聰明才智。」
他對荒木播磨說道,「我有一次掉了一枚古董金幣,找了好半天才發現被這孩子緊緊地攥在手里呢。」
「以后長大了也是一個貪財的家伙嗎?」荒木播磨調侃說道。
「當然。」程千帆得意洋洋,「喜歡金錢,這是多么純粹的愛好啊。」
微涼的風吹著他們的臉,兩個日本特工都非常的開心,仿佛這種溫馨的家庭話題能夠洗滌他們骯臟如畜生一般的心似的。
「如果沒有戰爭,大和民族的子民在這塊土地上自由自在的生活,這該多好啊。」荒木播磨說道。
「是啊,支那人為什么不快些死光呢。」程千帆哈哈大笑說道,他又點燃一支香煙,深深的吸了幾口,卻是被嗆到了連連咳嗽。
咳咳咳。
「沒事吧?」荒木播磨問道。
「沒,沒事,嗆到了。」程千帆的眼淚都要嗆出來了,他咳的厲害,手指夾著香煙,微微佝僂著身子。
距離他大約二三十步遠的右側泥土下,麥子同志安靜的躺在那里,右側不遠處則埋葬著軍統的燕暢兄弟,再往前,是康二牛等幾位同志的埋骨之所…
「荒木君。」程千帆抹了一把咳出的眼淚,吹了聲口哨,露出殘忍中帶著快意的表情,夾著香 煙的右手緩緩舉起,如同炫耀一般,「看吧,這下面埋了那么多反抗分子,想到這里,我就興奮,這就是不愿意給帝國老老實實當奴隸、反抗帝國的下場,哈哈。」
一陣風吹過,枝丫晃動,發出沙沙的聲響。
程千帆覺得這是同志們,兄弟們在罵他。
在這一刻,他希望這風兒更大一些,他甚至渴望同志們、兄弟們罵他再兇惡一些,最起碼這樣他的心里會好受。
他閉上眼睛,露出享受的表情,腦海中卻是不斷浮現麥子同志英勇就義的場景,浮現康二牛同志那被折磨的不成人樣,想到燕暢兄得哭嚎死去活來,卻始終堅貞不屈最終犧牲在電刑之下…
程千帆將煙卷塞進嘴巴里,輕輕吸了一口緩慢的吐出淡淡地煙氣,他睜開眼睛,帶著一抹淺笑,看著似乎在思考什么的荒木播磨,緩慢地說道,「荒木君我懷疑丁李特工總部內部有反抗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