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注意到豪仔的表情變化,程千帆隨即問道。
「帆哥,剛從開車進七十六號院子的時候,院子里有一輛車開出來,車簾卷起來的時候「豪仔皺了皺眉頭,似又有些不確定,「后排座位有個人,我看著有些眼熟。」
「眼熟?」程千帆精神為之一振。
「也不一定,許是我看錯了。」豪仔撓撓頭,「就看了一眼。」程千帆搖搖頭,豪仔看錯人的可能性不大。
他們是做什么的?
他們的工作性質決定了他們的眼力比常人精準,記憶力也遠強于常人。
而且,因為職業特殊性,能夠令他們覺得眼熟的人,大概率是和他們一樣有著特別身份的。
「是在杭州時候的熟人,還是上海時候的?」程千帆問道,看到豪仔皺眉思索,他說道,「不要急,慢慢想,實在是想不起來就先不要琢磨。」
有些時候,越是著急去回憶某件事、某個人反而會陷入思維死角,反而也許是在某個放松的時刻,亦或是受到某件事、某個人的啟發,一下子便回憶起來了。
豪仔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他點了點頭。
「帆哥。」豪仔說道。「唔。」
「李萃群是非常有本事的人吧?「豪仔問道。
「李萃群啊。」程千帆似乎沒想到豪仔會問這個問題,他沉吟了一下才繼續說道,「這個人非常有能力。」
似乎是覺得這個評價相當空泛,程千帆想了想說道,「豪仔。」「欸,帆哥。」
「你記住了,這個李萃群非常危險。」程千帆表情無比嚴肅,「不僅僅李萃群,還有丁目屯,這也是一個危險人物。」
「帆哥,我記住了。」豪仔說道。
「特工總部啊。」程千帆喃喃出聲,他有一種預感,他日后面對的難纏的對手名單中,特工總部絕對有資格占據一席之地。
不僅僅因為李萃群和丁目屯都有著國黨和紅黨的雙重出身,對于重慶以及紅黨都非常了解,更因為這兩人都是野心勃勃、能力不俗之輩。
就以今天來說,程千帆按照特高課課長三本次郎的吩咐,假借問詢梅戊明被擄走以及有人員傷亡案件的籍口來拜訪李萃群,實則是側面觀察此人,側擊消息。
程千帆在拜訪李萃群之前便有過深思熟慮:
他要利用此次機會,尋找一個合適的切入點以洗脫李萃群可能對他的懷疑。是的,程千帆判斷李萃群可能對他有關注,甚或是有一定的懷疑。
這是一種直覺,而這種直覺來自于一名優秀特工的敏銳和謹慎——梅戊明竟然是中統蘇滬區副區長蘇晨德。
此人投靠特工總部后,除了會供出中統蘇滬區的情況之外。
程千帆不確定對方會不會將中統謀奪新四軍的抗日募捐款之事向李萃群和盤托出。如此的話,李萃群必然會注意到發生在白爾路的事情。
當時,他下令手下巡捕抓捕蘇晨德,明面上是要行勒索之舉,實際上是掩護新四軍的同志撒退。
如果只是這一件事,也許不會引起關注和疑心。
還有一件事,那便是他適逢其會'幫助老帽和費銘撐場子,維護巡捕房的面子,同時下令將董正國一行人繳械、逮捕。
董正國現在是李萃群的人,李萃群對于這件事必然早有關注和研究。這件事表面上也沒有什么,小程總'路遇巡捕攔車求救,也是被迫出手。
一件事沒什么,兩件巧合的話,在特工人員尤其是李萃群這樣的特務頭目的眼中便不再是巧合了。
設身處地,程千帆假設自己是李萃群,必然也會有所疑慮和關注,暗中安排人調查 的。想象一下自己倘若被李萃群這樣的特務頭目盯上,程千帆只是想一想這種可能性便已經不寒而栗了。
他必須有所行動以消弭這種危機,對此,程千帆的回應就是:主動出擊。
他要給李萃群一個理由,一個很合理,正好能夠解釋這兩次巧合的理由。貪財好色的'小程總',這一次選擇的是在'女人一事上做文章。
「帆哥,我好像想起來了。」豪仔突然說道。
程千帆表情一肅,只是看向豪仔,并沒有提問以免影響到豪仔的思考,而是讓豪仔慢慢想。
「帆哥你說李萃群非常有能力,非常危險。」豪仔繼續說道,「我就想起來這句話以前有人對我說過類似的話。」
程千帆「唔'了一聲,示意豪仔繼續想。
「當時在杭州站的時候,何隊長曾經派屬下盯梢過一個人。「豪仔說道。
「何其忱」,程千帆腦海中出現這個名字,當初他去杭州雄鎮樓受訓的時候,在賣魚橋碼頭參與圍捕川田永吉行動,同何其忱有過交集。
此人當時是力行社特務處杭州站行動隊隊長,且此人有著保定系背景,在力行社內部也算得上是一方諸侯了,當時余平安和此人關系不睦,卻也拿此人并無太多辦法。
「盯梢誰?"程千帆問道。
這個時候可以開口詢問了,但是,需要技巧,要有目的的詢問,引導豪仔的回憶更加貼近關鍵信息,切忌胡亂詢問,那樣只會打亂豪仔的回憶思路。
「黨務調查處杭州區區長鄭三元。」豪仔說道。是此人!
程千帆知道這個鄭三元,確切的說他是從'包租公'房靖樺同志的口中了解過此人,這個鄭三元是房靖樺同志在杭州從事地下工作時候的主要敵手,此人能力不俗,杭州方面有不少同志都是犧牲在鄭三元的黨務調查處手中。
程千帆沒有著急詢問何其忱為何安排豪仔盯梢鄭三元。
他也沒有詢問力行社特務處杭州站怎么知道黨務調查處杭州區區長的行蹤的,這是因為在淪陷前黨務調查處并非秘密特工部門,他們是公開活動且有固定辦公地點的。
這也是為何中統人員相比較軍統更容易暴露,而且被日寇抓捕后大多受刑不過會叛變,甚至有吳山岳這種三鞭子之刑的笑話的原因,他們中不少人以前甚至可以算是公務人員。
此外,要知道對于中統(黨務調查處)和軍統(力行社特務處)來說,雙方是最了解對方的,知道對方的一些隱秘并不足為奇。
事實上,紅黨對于特務處以及黨務調查處的了解都不及這一對冤家對頭互相了解的透徹。
「當時屬下和弟兄們盯著新開路。」豪仔說道,解釋了一句,「黨務調查處杭州區辦公大樓在新開路。」
程千帆精神為之一震,他知道豪仔想到了關鍵情況了。
「有一天,我們監視到何歡帶了一個人到新開路,鄭三元竟然親自出來迎接這個人。「豪仔說道。
何歡?
程千帆想起這個人了,此人當時是黨務調查處杭州區行動股股長,是鄭三元的絕對親信。
如果說鄭三元是房靖樺同志在杭州之時的頭號敵人,那么,何歡就是鄭三元手下頭號惡犬,此人是搜捕、殺害杭州地下黨同志的頭號劊子手。
「這個人就是你今天在七十六號有'一面之緣」的那個人?「程千帆問道。
「是的。」豪仔點點頭,「屬下之所以記得清楚,是因為屬下后來向上峰匯報了這件事,上峰很重視,后來查清楚了這人的身份。」
「你知道那人當時的身份?「程千帆問道,語 氣中帶著疑惑。
豪仔當時只是力行社特務處杭州站行動隊的一個無名小卒,即便是查到了此人的身份,按理說豪仔也不夠資格知道。
「不知道。」豪仔說道,「不過,我我之所以想起這個人在哪里見過,是因為我聽到弟兄們后來提起過這件事,說那個人是黨務調查處的厲害人物,很有能力,很危險。」
「很危險?」程千帆問道。
「是這么說的,我也不明白為什么這么說。「豪仔說道。
程千帆點點頭,他沒有再繼續糾結這個問題。
他捋一捋思緒。
現在,盡管不知道豪仔在七十六號碰到的這個人的名字和具體身份,但是,此人是黨務調查處之有一定地位的人物,且曾經在杭州工作過,或者是曾經去杭州出過差,并且受到黨務調查處杭州區區長鄭三元的親自接待,對了,是何歡引著此人見鄭三元的。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了?「程千帆問道。「民國二十五年三月份。」豪仔說道。
程千帆微微頷首,有了這個時間節點,就有一定可能查清楚這個人是誰了。
最重要的是,當初力行社特務處杭州站行動大隊的何其忱是調查過這人的背景的,對于這個人,何其忱必然是有印象的。
此人的身份,一問何其忱便可知道。
驀然,程千帆心中一動。
此人現在應該也是中統高級官員,當時有杭州經歷,會不會這個人現在也是從杭州來上海....
然后和中統蘇滬區有接觸,因此便被特工總部順藤摸瓜抓住了?「豪仔,那個人是被控制住的,還是」程千帆問道。
豪仔明白帆哥的意思,他想了想說道,「當時就是看了一眼,沒有注意那么多,不過,現在想來那個人不像是被綁、銬起來的。」
程千帆表情陰沉的點點頭,是了,和他所猜測的差不多,這個人被特工總部抓捕,隨之也叛變了。
中統?呵呵。
程千帆冷笑一聲,這些人當年捕殺紅黨的時候是何其的殘忍和猖獗,現在面對日寇,一個個都成了沒卵子的貨色了。
....霞飛路。
霍俊云在距離家門口還有兩個路口的時候提前下了車。
從七十六號特工湯炆烙的手中接過一扎果品,霍俊云低頭看了一眼發現不是自己此前買的那一扎果品,確切的說分量重了。
「之前的果子,弟兄們粗鄙不小心弄碎了,這是李副主任吩咐我等新買的。」湯炆烙解釋說道。
「謝了。」霍俊云看了湯炆烙一眼,許是剛剛從極司菲爾路七十六號出來,面對湯炆烙的這種細心,他的心中莫名多了一絲暖意。
拎著馬三嬌果脯店的果品,霍俊云走到了家門口。他剛要上前敲門,就聽見房門吱呀一聲,門開了。
「俊云,你去哪了?」李彩虹又驚又喜的看著自己的丈夫,然后警覺的看了一眼外面,一把將丈夫拉進了家門,關門上閂。
霍俊云沉默的走到桌子邊,將手中的那一扎果品放在桌子上,然后轉身便緊緊地抱住了妻子。
「俊云,怎么了?」李彩虹急忙問道。霍俊云不說話。
「說話啊,俊云,到底出了什么事了?「李彩虹急壞了。
「沒什么。」霍俊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偷偷擦拭了眼角,說道,「就是想抱抱你。」
「真的沒事?」李彩虹疑惑的看著丈夫。
「能有什么事。」霍俊云微笑說道,他看了看里屋的布簾子,娃娃呢?」
「還說呢,一直等著,鬧著要吃你買回來的果子,你一直沒有回來,
哭鬧著,后來吃完飯就睡著了。」李彩虹沒好氣的瞪了丈夫一眼,說道。
「我去看看娃娃。」霍俊云對妻子說道,徑直進了里屋。李彩虹看著丈夫的背影,若有所思。
「俊云,吃點茶水,點心。」李彩虹給霍俊云倒了茶水,喊道。「來了。」霍俊云從里屋出來,眼角似乎有些潮濕泛紅。
李彩虹陪著丈夫說話。
她一直在暗中觀察,注意到了丈夫眼角的異樣,聯想到丈夫此前的異常,她的心中咯噔一下。
「俊云,你到底去哪了?這么久才回來。」李彩虹問道。「問這個做什么?」霍俊云嘴角擠出一絲笑容,「我困了。」
看到丈夫回避這個問題,李彩虹更加'不依不饒」的追問,「俊云,你實話告訴我,你去哪里了?」
面對李彩虹的不斷「逼問',霍俊云先說看戲去了,一會又說遇到了朋友便去搓了會麻將。
聽丈夫說是和朋友去搓麻將,這下子李彩虹更加懷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