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洼。
端著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槍的日軍憲兵已經將附近封鎖。
一名日軍軍曹牽著一條黑背大狼狗,狼狗不停的呲牙咧嘴的叫喚。
“發現什么了嗎?”一名日軍少佐問道。
“初步判斷,襲擊者是從窗戶潛入的,亭子間的兩人先被殺,屋內兩人是隨后被殺的,對方使用的應該是支那漢陽兵工廠制造的制式手榴彈。”一名戴了眼鏡的日軍大尉匯報說道。
一輛插著‘大日本帝國’國旗的小汽車停下。
身穿日軍軍服的荒木播磨從左側下車,右側車門打開,一名身穿日軍軍裝、外面罩著白大褂、戴著口罩的軍醫模樣的男子下車。
“佐上君。”荒木播磨主動迎上去和那名日軍少佐握手,“辛苦了。”
“荒木君。”日軍少佐看了一眼戴著口罩的程千帆,“來得很迅速嘛。”
“職責所在。”荒木播磨表情嚴肅點點頭。
“死的是你們的人?”佐上梅津住壓低聲音問道。
“一個投靠帝國的頗有價值的支那人。”荒木播磨說道。
佐上梅津住點點頭,“現場就交給你們了。”
“多謝。”荒木播磨微微鞠躬。
嚴格意義上來說,憲兵隊也是有權利介入這個案子的,事實上,以憲兵隊的素來作風,他們必然是要硬插一杠子的,不過,此事由三本次郎親自和憲兵隊那邊打了招呼,憲兵隊方面選擇暫時退場。
佐上梅津住臨走時看了程千帆一眼。
他總覺得這個軍醫有些眼熟,卻又一下子想不起來了。
“宮崎君,你和佐上君認識?”荒木播磨看著憲兵隊離去的車隊,問道。
程千帆搖搖頭,“不認識。”
荒木播磨點點頭,沒有再說什么。
一進門,便是一股濃重的血腥氣撲面而來,昨夜的暴雨并沒有洗刷掉漢奸的污濁血臭味道。
程千帆站在亭子間的門口,他環掃了一眼。
“窗戶是壞的,不確定是被襲擊者破壞的,還是早就壞的。”程千帆說道。
荒木播磨令人搬來梯子,他親自爬上去仔細勘察一番,“墻壁已經起皮剝落,灰塵雖然被雨水沖刷,但是依然可以看到有沉積的痕跡,窗戶應該是早就壞了的。”
“那就是這個壞了的窗戶被襲擊者利用了。”程千帆點點頭。
“去看看外面那顆柳樹。”站在梯子上觀察窗戶的荒木播磨吩咐說道。
一名特高課的特工應聲出去查看。
“這個人是第一個被殺的。”
“捂住了口鼻,匕首連續捅刺喉嚨。”程千帆說道,說著,他的臉上露出古怪之色。
“怎么了?”荒木播磨立刻問道。
“我在巡捕房看過類似的卷宗,遇害者也是被捂住口鼻,連續捅刺喉管。”程千帆說道。
“非常專業。”荒木播磨點點頭,行兇者顯然深知,這種同時面對兩名守衛的行動最重要的是無聲無息。
“最重要的是,那份卷宗是紅黨特科鏟除背叛者的案子的。”程千帆看著荒木播磨,緩緩說道。
“‘陳州’?”荒木播磨瞬間明白宮崎健太郎的意思了,立刻問道。
“是的。”程千帆點點頭,他皺眉,“是汪康年親自動的手?”
然后他自己先搖頭了。
“如果說汪康年有必須對陳香君動手的理由,那便是因為陳香君在暗中追查‘蝴蝶花’的下落,但是,昨日我已經干掉了小四,汪康年這邊便…”
說著,他點燃一支煙,抽了一口,“除非,小四并非蝴蝶花。”
荒木播磨搖搖頭,“宮崎君,伱考慮問題太狹隘了。”
不過,他也能夠理解,宮崎這個家伙一時間還是以巡捕查案的思路來分析,并沒有立刻進入到優秀特工的狀態。
“首先,假如小四是‘蝴蝶花’,那么,‘蝴蝶花’死了,汪康年就更加有了殺死陳香君的理由了。”荒木播磨說道。
“荒木君的意思是…”程千帆思忖說道,“滅口?”
荒木播磨點點頭。
小四是蝴蝶花,但是小四死了,這種情況下只要干掉了陳香君,便沒有任何人能夠指認小四了,如此,汪康年也便暫時安全了。
這個時候,那名手下跑進來了。
“報告室長,柳樹上確實是有攀爬的痕跡。”
“另外,經過審訊附近居民,可以證實昨夜手榴彈爆炸的時間是晚上二十三點一刻鐘左右。”
荒木播磨擺擺手,示意手下退下,然后他扭頭看向宮崎健太郎,“宮崎君,你怎么看?”
“時間上對不上。”程千帆有些懊惱的搖搖頭,“我處決小四的時間是九點三刻鐘,除非汪康年逃離之后非常果斷的不理會小四的生死,馬不停蹄的趕來,不然時間上來不及。”
他看著荒木播磨,“雖然第一個人被殺的手法很像是‘陳州’所為,但是,我個人判斷是汪康年趕來動手的可能性極低。”
荒木播磨看向好友的目光充滿贊賞之色,宮崎君和汪康年之間的過節無需多提,但是,宮崎君沒有落井下石,而是堅持客觀分析。
當然,荒木播磨絲毫不懷疑如果換做是其他的事情,宮崎這個家伙必然會毫不猶豫的把事情按在汪康年身上,但是,事情涉及抓捕紅黨王牌特工‘陳州’這樣的公事,宮崎君是不會因私廢公的。
“宮崎君,你又錯了。”荒木播磨自得的搖搖頭,雙目閃爍著睿智的光芒。
程千帆完全驚訝了,以一種驚訝、不解,乃至是疑惑的表情看向荒木播磨。
“動手之人用了‘陳州’的手法殺人,此人大概率不是陳州,卻是受到‘陳州’指使的。”荒木播磨一副自己早就看穿了一切的樣子,“宮崎君,我們懷疑汪康年就是‘陳州’,你覺得汪康年對此是否有所察覺?”
“汪康年不可能知道我們懷疑他的身份,可能也不會知道是哪一方正在盯著他,但是,假如他真的是‘陳州’的話,以‘陳州’的能力,不可能感覺不到自己被人暗中關注和調查。”程千帆思忖說道,“即便他不知道自己是因為何種原因被關注,他也會格外小心的。”
說著,說著,程千帆露出震驚無比外加佩服的神色,“荒木君,你的意思是,殺死陳香君本就是汪康年計劃好的行動,同時他安排人使用‘陳州’的手法殺人,也正是為了給自己洗脫嫌疑。”
說著,程千帆露出恍然之色,“汪康年有極為嚴重的肺病,今天天氣不好他卻出現在舞廳,這本身…”
“汪康年是故意露面的。”荒木播磨微微頷首,看到宮崎看向自己的敬服的目光,荒木播磨心中頗為受用。
“陳香君被殺死了,不過,汪康年也沒想到我會對小四下手。”程千帆繼續分析說道。
“我現在懷疑汪康年對待小四非常親近,將小四視為親弟弟一般,也是刻意為之的。”荒木播磨一邊檢查亭子間另外那名被殺的護衛,一邊說道。
“以我的觀察來看,汪康年對待小四的兄弟之情不像是假的。”程千帆皺眉,說道。
“沒說兄弟之情是假的,除了兄弟之情,這兩人還有著紅黨所謂的革命戰友情。”荒木播磨說道,“我的意思是,在汪康年看來,他越是表現出對小四的兄弟情,小四就越安全,換而言之,就是‘蝴蝶花’最安全。”
程千帆驚訝無比的看著荒木播磨,最后,千言萬語化作一聲嘆息,“荒木君,你就是帝國特高課的福爾摩斯啊。”
聽了好友的夸贊,荒木播磨得意不已,不禁笑了,他自然看得出來宮崎君看向他的眼眸是多么的震驚和敬佩。
里屋一片狼藉。
墻壁上有深深地劃痕,床鋪,柜子上也有嵌進去的彈片。
這是手榴彈爆炸后的‘廢墟’。
“對方很聰明。”荒木播磨點點頭,“用匕首解決亭子間的兩人,是因為他無法避開那兩個人,對于屋內的陳香君,就簡單直接多了。”
“同時也說明了對方的目的非常明確,就是為了殺死陳香君。”程千帆點點頭,補充說道。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明白這個細節上的發現意味著什么。
陳香君本身是有一定價值的,或者是陳香君肚子里的情報是有價值的,但是,對方根本沒有抓住陳香君然后審訊要口供的意思,目標極為明確,取他命。
什么人如此痛恨陳香君,非要取他性命?
中統?
不是。
陳香君雖然是以中統之人的身份投靠帝國的,但是,此人在中統內部并沒有太受重用,他的投誠并沒有給中統杭州站造成什么直接的大傷害。
中統上海特別區即便是要暗殺,排在前列的也將會是以吳山岳為代表的前黨務調查處上海區的高層,甚至于汪康年的名字也會列在那份暗殺順序前列。
所以,動手之人不會是中統。
也大概率不會是戴春風的軍統。
那么,答案只有一個,同時也是最有可能的答案:
陳香君是紅黨特科著名的叛徒,可以說這個人的叛變,直接導致了紅黨特科的最終覆滅。
包括‘竹林’在內的紅黨特科八大行動高手中的六人被捕殺,要說這個世界上最恨陳香君的人是誰,最想要除掉陳香君的人是誰,自然非紅黨方面莫屬。
甚至于,更深入來講,最痛恨陳香君的自然是紅黨中央特科、尤其是其紅黨的漏網之魚,其中尤以‘陳州’和‘魚腸’為最!
‘魚腸’暨瀨戶內川暨劉波那個帝國叛徒早已經逃離上海,那么,是誰人非要置陳香君于死地,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程千帆露出贊嘆、佩服、感慨、同時是高興的神色,“荒木君,你的分析簡直是完美的,即便是我以一個客觀的角度來看,汪康年怎么可能不是‘陳州’?”
“問題是,現在陳香君死了,小四死了。”荒木播磨搖搖頭,“這些都只是我們的猜測,我們沒有證據。”
“我們特高課抓人還需要證據?”程千帆冷笑,“荒木君你直說便是,是課長對汪康年頗為信任。”
“也談不上信任。”荒木播磨搖搖頭,“只是在有較為有力的實質性證據之前,課長不會同意我們拿下汪康年。”
他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汪康年打聽到了課長喜歡喝什么樣的紅酒。”
程千帆聞言大驚。
汪康年這廝竟如此能鉆營?
“汪康年不能動,小四總不會也不能動吧。”程千帆陰沉著臉,說道。
小四不是死了嗎?
荒木播磨先是一愣,然后明白好友的意思了。
“是的,倘若小四就是‘蝴蝶花’,這個人不可能沒有任何蛛絲馬跡留下的。”荒木播磨冷笑一聲。
“烏谷部良三,你去偵緝大隊,將小四的尸體押回特高課。”荒木播磨冷冷說道。
“哈依。”
程千帆淡淡地掃了一眼身上被彈片和子彈打得如同馬蜂窩的陳香君的尸體,“荒木君,尸體怎么處置?”
“埋了就是。”荒木播磨隨口說道。
“我們拿了小四的尸體,有借有還,難道不應該還給汪康年一具尸體?”程千帆微微一笑,嘴角揚起一抹弧度。
“不好過。”何關放下望遠鏡,皺眉說道。
“整個碉堡分為三層。”
“那些用青磚壘砌的磚墩,是日軍架設重型武器的托臺,這說明碉堡里至少有重機槍這類的重武器。”
這是日軍在松江修建的一個碉堡和瞭望塔。
碉堡高約七米左右,一旁的瞭望塔高約八米,兩座建筑均由青磚壘成。
最重要的是,碉堡和瞭望塔的位置就在滬杭甬鐵路的邊上,而南側就是水路的南灣。
這座碉堡和瞭望塔的存在使得日軍可以直接監視了鐵路和水路。
“最重要的是,這里一響槍,就等于是捅了馬蜂窩。”劉波沉聲說道,他指了指遠端。
“那些全都是鋼筋水泥建造,墻體應該都有八十公分的厚度。”
“那是什么地方?”
“那應該是日軍的指揮中心。”劉波說道,“那邊是兵營,那邊是彈藥庫。”
說著,他皺眉,“這就是一個永固體碉堡群。”
“絕對不能硬拼。”方木恒沉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