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個‘新年宴會’的事情是金克木宣布的,不過,隋二椋還是傾向于這件事是程千帆幕后安排。
隋二椋心中苦笑,他沒想到程千帆在這種情況下竟然還有此奇招。
他心中叫苦不已,如此一來,老板的這個‘妙招’非但沒有收到效果,卻反而給他程千帆搭了臺子。
中央巡捕房舉辦的這個新年宴,等于是給所有人一個新的選擇,也是最好的選擇。
那些避免了選邊站隊之為難事的賓客,反而會對程千帆更多了幾分好感。
“隋管家。”然后他便聽到了程千帆冷冷說道。
“張老板福大命大,許能多活兩年。”小程總陰測測的盯著隋二椋,說道,“但是,你猜猜,你的忌日會是哪一天?!”
程千帆不敢動我。
隋二椋對自己說。
然后他心中卻似乎有一個聲音在說:龐水、詹四他們也是這么想的。
隋二椋心里也被這個念頭嚇了一大跳。
他看了程千帆一眼,考慮再三,命只有一個,終究不敢繼續挑戰程千帆的耐心。
隋二椋一抱拳,“程副總喬遷大喜,禮已送到,隋某告辭。”
說著,他朝著宿五元使了個眼色,快步朝著小汽車走去,好似多留一會便會有什么歹事發生似的。
“散了,散了。”宿五元也不敢停留,揮了揮手,帶領眾手下作鳥獸散。
“帆哥。”豪仔走到程千帆身邊,表情憤怒。
帆哥喬遷之喜,熱熱王鬧鬧的喜事被這么攪和了,帆哥竟然讓這幫家伙就這么走了,他自然心中憤懣不已。
“看事情,不要看表面,誰吃虧,誰賺了,誰得了人心。”程千帆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多用點心思去琢磨。”
“只是覺得慪氣。”豪仔說道。
程千帆搖搖頭,“記住了,怒而興兵、血濺五步是丈夫,卻也不要忘記,忍一時,更有所得。”
“不懂。”豪仔搖搖頭。
“不懂就去琢磨,琢磨會了,就懂了。”程千帆哈哈大笑。
他從身上摸出煙夾,取出一支煙。
豪仔花了一根洋火點燃。
程千帆抽了一口煙,看了滿地的鞭炮碎屑,眉頭皺起來,終于是擺擺手,“去,帶人掃了大云坊。”
“是!”豪仔高興點頭。
大云坊是張笑林在法租界最大的三個賭檔之一,兼販賣壓片(非錯別字),日進斗金,乃是張笑林的錢袋子之一。
另外一邊,金克木來到春風得意樓,金總借著去廁所的借口找到了蘇哲。
“這篇講演稿怎么回事?”金總皺眉質問。
這份講演稿,他上去讀了兩句才意識到不對,這哪里是上峰宣講,簡直是司儀致詞。
“這不是我寫的。”蘇哲看了一眼,搖搖頭。
“不是你寫的?那是誰?放在我辦公桌上面的。”金克木皺眉,然后他臉色一變,哼了一聲,“無法無天。”
說著,將講演稿仔仔細細折好,放進了口袋里,還拍了拍,倒背著手走開了。
“若蘭,辛苦你了。”程千帆回到家中,看著妻子擔憂的神色,上前牽著白若蘭的手,帶著她在后花園散步。
白若蘭的預產期在二月初,也就是一個多月的時間了,醫生叮囑要多走動。
對于張笑林可能會在今日出手,程千帆是早有準備。
他仔細研究過張笑林這個人,此人在上海灘三大亨中,屬于勢力、財力、實力都墊底的。
日本人來了,黃景榮閉門謝客,杜庸生去了香港,張笑林得以揚眉吐氣,一躍成為上海灘‘第一大亨’。
此人極好面子。
有三本次郎的命令和警告,張笑林不敢不聽,不敢對他行刺殺害命之事,但是,絲毫沒有任何動作,這并不符合張笑林的脾性。
在黃景榮、杜庸生和張嘯林此三人中,張笑林絕對是最沒底線的。
此人有個名號,叫“三色大亨”。
第一色就是黃。
第二色就是黑,黑就是毒。
第三色就是白,白的意思就是暴力斗毆,殺人放火。
這樣一個人是不可能一直忍下去的。
程千帆反復推敲,他得出判斷,以張笑林的脾性,此人必然會選擇一個備受矚目的時間和場合,最可能的是他程千帆蕭灑得意的時候來鬧事。
既不傷到程千帆,沒有違背三本次郎的命令,同時又能夠直接打擊他的威信。
被動應對,時刻防備著張笑林來鬧事,這并非小程總的性格,于是他便決定‘引蛇出洞’,張笑林果然上鉤。
白若蘭和坦德太太是牌友,此次另設新年宴會,乃是為防備張笑林鬧事的備案之一。
甚至于,這個計劃也有若蘭的‘出謀劃策’的功勞。
在張笑林的人來搗亂之時,白若蘭便悄悄打電話與坦德夫人,邀請坦德出席新年宴會,這多虧了坦德太太的枕邊風,確切的說,白若蘭居功至偉,因為她此前便從坦德太太那里打聽到,這幾天坦德先生公務不多,有空閑時間:
小程總喬遷之喜的日子,完全就是配合坦德先生的空閑時間來制定的。
“夫妻一體,與我客氣什么。”白若蘭嗔了丈夫一眼。
“我家娘子,還是一個女諸葛呢。”程千帆哈哈大笑。
當日夜間,今日來賀喜的賓客有多人又送來古董、家具等物,言說為小程總添置家私,以表謝意。
“無恥之尤!”
程千帆面露寒光,拳頭捏緊,氣的不輕。
就在昨日,林柏升代汪填海在港島《南華日報》為發表致常凱申之電報式聲明,表示其支持對日妥協的政策,以茲響應近衛第三次對華聲明。
因二十九日的韻母代日為“艷”,故而全國各地的報界以對于汪填海的這個聲明,很快便以‘艷電’相稱。
此前,汪氏集團出逃后,渝城國府當局對此事嚴加保密。
但是,此事非同小可,不知道是何方泄露了消息,軍統方面推測是日方故意泄露。
故而,此消息隨后不脛而走,民眾議論議紛,傳說不一,國際上也對此事多有猜測 德國方面的報端更是言之鑿鑿說,汪填海此次離開渝城,是代表國黨軍事委員會與日本談判和平間題。
對此,四日前,常凱申在國黨紀念周會上向黨政軍高級人員發表講。,‘常委員長’怒斥了近衛聲明中提出的妄圖滅亡中國的“日滿支不可分”的“東亞協同體”,以及“建立東亞新秩序”等謬論。
隨后,也對汪填海赴河內一事也作了說明。
國府報端隨后便廣泛報道,言說汪副總裁此次去昆明途中,“忽又發現心舊疾與脈搏不良之癥,遂赴河內治療”。
國府‘領袖’隨后更是電勸汪填海“勿公開主和、表示與中央異致,免于敵人以可乘之機,并早日赴歐,暫事體養”。
并且派人在香港試圖阻攔汪氏之電文發出。
饒是如此,汪氏之賣國媾和‘艷電’仍然得以被林柏升發表與眾。
程千帆的內心是憤怒的,同時也是不解的,對于當年曾經‘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的汪填海,竟然走到如今賣國求和之地步,實在是令人不敢相信。
“帆哥,汪填海是黨國內部投降派,他現在公開投日了,黨國內部只剩下了堅定主戰派,這不是好事嗎?”浩子問道。
“你能夠想到這一層,已經很難得了。”程千帆看了浩子一眼,說道。
浩子沒有上過學,能夠關心國事,想到了這一層,確實是很不錯了。
但是——
程千帆搖搖頭,“不過,你不懂,這件事…”
程千帆皺眉不已,他有一種直覺,以汪氏在‘黨內’的號召力,此人公開投日,其影響之惡劣,將會是難以估量的。
浩子也是皺眉思索,他確實是不懂,只是天真的以為,投降派公開投日,等于是刮骨療毒,這不是好事嗎?
“帆哥,趙長庚回來了。”浩子想起一件事,趕緊匯報說道。
“什么時候回來的?打聽到他去了哪里嗎?”程千帆立刻問道。
此前上海特情組發現趙長庚疑似被秘密軟禁,且查到此人是上海站的人,他便心生疑惑,暗中派人關注此人。
就在數日前,手下報告說趙長庚偷偷離開,這不由得引起程千帆的興趣。
“暫時沒有查到他去了哪里。”李浩說道,“不過,經常去趙長庚家的那個人,昨天趙長庚一回來,他便又去了趙長庚家里。”
“可有拍下?”程千帆立刻問。
得知有一個人經常去趙長庚家里,且形跡可疑,他便下令上海特情組密切關注,最好是能夠拍下此人照片,以茲辨別。
“花姐假扮游客拍照,終于將這個人拍進去了。”李浩說道。
花姐便是為了調查茅岢莘,肖勉此前去電總部,請戴春風派來的那個單眼皮的女子。
接過李浩遞過來的照片,程千帆仔細看:
魯曉花一身旗袍,外面套著皮裘大衣,花枝招展的站在一處,她身側不遠處,一個步履匆匆的男子入鏡。
因為距離和角度的原因,此人的面貌并不甚清楚。
魯曉花是四尺六寸。
程千帆心中默念著魯曉花的身高,估算著距離,簡略計算出此男子的身高大約四尺八寸。
四尺八寸,身形粗壯,帶著黑框眼鏡,步伐有力,走路時候腰桿挺直。
軍人?
特工?
此人似是受到過嚴格的軍事訓練。
上海站的人?
程千帆暗自揣摩。
他將此人的身體特征暗暗記下,將照片點燃,看著照片化為一片灰燼后,又用手指攪散。
“通知下去,底片銷毀,照片燒毀,處理干凈。”程千帆沉聲吩咐說道。
他心中有兩個猜測。
其一,這個神秘男子是日本方面的人,趙長庚可能已經叛國。
其二,此人是上海站方面的人,或者是其他抗日團體的人。
無論是哪一種,留下照片都會是一個隱患,前者容易引來日本人的懷疑,甚至是導致直接暴露,后者,可能危及到己方人員的安全。
“是!”李浩點點頭。
他現在已經習慣了帆哥的警惕、謹慎習慣,或者說,受到了程千帆的影響,李浩也養成了非常謹慎的性格。
“打聽到什么了?”盧興戈問阿元。
“小鼓的一個在幫的兄弟是何副總指揮警衛營的班長,據他所說確實是有一個人從上海過來,還說這個人是何副總指揮的遠房親戚,以前也來過。”阿元說道。
“叫什么名字?”盧興戈問道。
“說是姓常,他們喊他常二哥。”阿元說道。
盧興戈又問了幾個問題,阿元打探來的情報并不多,無法證實此人就是趙長庚,他也只能暫時作罷,將此事放在心中。
“組長,聽說日本人追上了一批逃難的百姓。”阿元表情悲傷,“他們,這些畜生將百姓圍起來掃射…”
盧興戈沉默了,這件事他已然知曉。
何興建只顧自己帶隊撤離,枉顧百姓生死,直接導致了日軍追上了慌亂逃竄的百姓,制造了駭人聽聞的慘案。
“松江人,慘吶。”阿元紅了眼睛說道。
去年,整個淞滬會戰期間,日軍戰機對松江進行了二十四次大規模轟炸,轟炸時間長達三個月,整座城市被炸的到處都是斷壁殘垣,街道上渺無人跡,整個城鎮淪為鬼蜮一般。
特別是,滅絕人性的日軍戰機專門找人群密集的場所進行轟炸。
其中最慘無人道的便是“松江火車站”慘案。
當時逃難的百姓在站臺等火車,日軍戰機瘋狂的扔下多枚炸彈,共造成三百多人無辜的百姓死亡,四百余人重傷,更讓人痛心的是大多數是婦女和兒童。
而在在淞滬會戰期間,日軍對松江的轟炸,最高紀錄竟然一天扔下了一百三十多枚炸彈,讓松江最繁華的街道瞬間夷為平地。
擁有十萬人的松江城,在日軍戰機滅絕人性無差別的轟炸下,百姓或死或逃,死傷無數,直至松江淪陷時,這座古老的城鎮僅僅剩下五位老人,其凄慘景象可謂是慘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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