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寶很喜歡程千帆買給她的這個洋娃娃。
“開心壞了。”白若蘭看了一眼抱著洋娃娃進入夢鄉的小寶,笑著說道。
程千帆小心翼翼旳攙扶著白若蘭回到臥室,躺在床上。
“我又不是林黛玉,哪有這么弱不禁風。”白若蘭嗔了丈夫一眼。
“小心點為好。”程千帆自己則靠在躺椅上,拿起送給若蘭的那個洋娃娃,橫放在身前,練習抱孩子。
白若蘭偏頭瞥了一眼,噗嗤一笑。
“笑什么,我提前練習。”程千帆白了白若蘭一眼,“你說說,你這么漂亮,我這么英俊,咱們的孩子那得多好看啊。”
“羞不羞啊,哪有夸自己英俊和漂亮的。”白若蘭說道,她的眼眸中滿是對未來幸福生活的憧憬,“不過,你說的沒錯,咱們的孩子一定好看的不得了。”
嘩啦一聲!
一套精美的茶具被摔在地上,碎了一片。
“死孩子早早死了爹娘(有娘生沒爹教)!”張笑林怒極反笑,罵道。
“邵二出言不遜,小程總很生氣!”——
小程總下午時候放出的話,到了晚上便已經在小半個上海灘傳開了。
“寧只小癟三,猖狂的不得了!”張笑林氣不過,又罵了句。
邵二是誰的人?
所有人都知道邵二是他張笑林的親信手下!
現在,程千帆那個小癟三竟然公開放出這種話,這哪里是要抓邵二,這是不給他張笑林面子,這是在打他張笑林的臉啊!
“放話出去。”張笑林冷哼一聲,對管家吩咐說道,“下個月是三太太的生日,邵二負責籌備生日宴會。”
“曉得了。”管家答應一聲,說道,“老爺您別往心里去,程千帆那就是一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輕后生,他早晚親自來給您賠禮道歉!”
“賠禮道歉?”張笑林冷笑一聲,“賠禮道歉就行了?”
“賠禮道歉是不夠的。”程千帆搖搖頭,接過老黃遞過來的油餅,卷了蝦子醬,吃得噴香,說道。
此時已經是第二天的上午。
小程總下樓在院子里閑逛,被老黃在醫療室用小煤爐烙餅的香味吸引過來,很快兩人便吃喝在一起。
“你和別說,吃油餅卷蝦子醬,喝著米酒,別有一番滋味。”程千帆喝了一口米酒,嘖了一聲說道。
“這個邵二很危險?”老黃也是嘖的喝了一口酒,小聲問道。
“青東的獵戶們護送四掌柜那邊來人進上海,便是通過青東碼頭。”程千帆咬了一口油餅,蝦子的鮮味充滿整個口腔。
他朝著老黃豎起大拇指,繼續說道,“碼頭那一關就是走的‘常三狗’的路子。”
“邵二的人找到了‘常三狗’,問他有沒有可疑之人搭乘玖玖商貿的船進上海,‘常三狗’說沒見過。”程千帆繼續說道,“然后便被打了。”
“新亞和平促進會的人拿到什么證據了?”老黃問道。
“可能性不大。”程千帆搖搖頭,“整件事都極為隱秘,漏出風是可能性很小。”
“來的路上,他們遇到新亞和平促進會的人搜查,幾個人是干掉這幫野狗后繼續趕路的。”程千帆揉了揉太陽穴。
他繼續說道,“這伙人應該正是邵二的手下,他們一路追擊來到了碼頭。”
“明白了。”老黃點點頭,邵二的手下一路追擊,到了碼頭便徹底失去同志們的蹤跡。
雖然失去了追趕蹤跡,但是,人是在碼頭附近消失不見的,答案便顯而易見,他們要追趕的目標極大可能是從碼頭登船離開了。
“是的,邵二的人自然也無法確定人是‘常三狗’運出去的,但是,這并不妨礙他們將這件事鎖定在‘常三狗’的頭上。”
“這是沖著你來的?”老黃得出判斷。
“可能性較大,這也是我的觀點。”程千帆冷笑一聲,“有些人見錢眼開,把我當肥羊了。”
程千帆聽到手下匯報這件事,他首先的考慮便是敵人得知了青東游擊隊向上海運送新四軍傷員之事,故而敵人開始大搜查了。
這令他立刻提高警惕,雖然他早有預案,這件事即便是查到他的頭上,他也有‘合理解釋’,不過,情報泄露本身則意味著不小的麻煩,敵人是怎么知道如此隱秘之事的?
這是有可能給組織上帶來極大安全威脅的隱患。
必須查一個水落石出。
不過,很快他便意識到情況可能比他所想象的要更加‘粗鄙’:
更大之可能,卻是有人盯上了他程千帆,確切的說是盯上了久久商貿這塊肥肉。
或者往小了說,有人想要在久久商貿身上咬下一塊肉。
邵二的人有可能只是借題發揮,想要將襲擊他們之人逃走之事硬按在‘常三狗’的身上,然后繼續攀誣在玖玖商貿身上。
“還要一種可能性,你的玖玖商貿搶了新亞和平促進會的生意了。”老黃說到。
新亞和平促進會在思鄉作惡,為日本侵略者收購、供應戰爭所急需的大米、棉花以及煤炭等軍用物資。
在日本人的支持下,新亞和平促進會的生意越做越大,張笑林也是在其中大發國難財。
生意越做越大的張笑林,開始意識到那位小程總的玖玖商貿是一個難纏的競爭對手,流氓習性極重的張老板便下了黑手,‘搞出了這么一出’!
“如果換做是其他人,被新亞和平促進會扣上了和仇日分子有瓜葛的帽子,倒真是要遭了大難的。”程千帆冷冷說道,“只不過,這一次我要狠狠地掰下這個狗漢奸組織的兩顆牙!”
是的,扣上‘仇日分子’或者是‘同情仇日分子’的‘罪名’,新亞和平促進會以此掠奪財產,欺壓百姓,乃至是一些頗有家財的鄉紳,也是被他們巧取豪奪,苦不堪言。
“趁著這次機會,和新亞和平促進會鬧翻,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程千帆思忖說道。
老黃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在敵人內部,朋友多是好事。
不過,有些時候,仇家多,也自有妙處。
“隨著我的生意越做越大,盯上這塊肥肉的人必定越來越多。”程千帆喝了一口米酒,咂吧咂吧嘴巴,“小程總的惡名,可止小兒夜啼,對于某些人而言,卻似乎并沒有放在眼中。”
“那是他們習慣了高高在上,最重要的是沒有吃過你的苦頭。”老黃笑著說道。
“怎么說的我好像是陰險狡猾、心狠手辣的惡霸似的?”程千帆吃著小魚干,吐出一小截魚骨,說道。
“難道不是嗎?”老黃反問。
兩人相視一眼,哈哈大笑。
“所以,你放出那句話,便早就判斷出張笑林會大怒,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張笑林的反應,基本上算是在我的預料之中吧。”程千帆點點頭,“這個人要面子,必須想盡辦法保住邵二,甚至還想著好好收拾一下我,以展現他青洪幫大佬的威風呢。”
“也許,在張老板的眼中,我也許是正好是一個送上門的好立威的對象呢。”程千帆冷冷一笑,說道。
在十多年前的時候,張笑林便是與黃景榮、杜庸生齊名的上海青洪幫大亨了。
四一二反革命政變,三人成為了常凱申屠殺革命志士的幫兇。
南京國府成立,三人更是徹底投靠南京國府,甚至還同王柏林、楊湖、程群等人結為盟兄弟,勢力進一步膨脹。
三人更是用搜刮、詐騙來的錢財投入到銀行、企業、賭檔、煙館等‘實業’,從流氓大亨一躍成為企業家與銀行家。
法租界當局甚至一度任命張笑林為法租界華人納稅協會會長。
國府大員孔院長、宋國舅來上海,甚至也時常來拜會張笑林。
此乃是張笑林在上海灘最風光的時刻。
不過,張笑林出身社會底層,粗魯無文,為人吝嗇。
其手腕遠不如比他資歷淺、年輕不少的杜庸生。
張笑林的一些門徒紛紛轉投杜庸生,張笑林的勢力大大削減,這令他極為震怒和難堪。
此外,杜庸生積極向常凱申靠攏,也贏得了來自國府的青睞。
這令張笑林十分忌憚且深深妒忌,隨著他的影響力和地位的進一步下降,此人和杜庸生以及黃景榮的矛盾,以及和國府的裂痕逐漸加大。
這是一個曾經志得意滿、又一度失意、現在又靠著日本人抖起來的流氓大亨。
這樣一個人,內心將會極度敏感。
來自青幫‘后輩’、法租界中央巡捕房小程總的挑釁,將極大的觸怒和刺痛張笑林那敏感的神經。
張笑林必然要做出反擊。
而貪婪、意氣風發的小程總自然更不會坐以待斃。
“這一次必須快準狠,斬斷伸過來的這雙手。”老黃表情嚴肅說道。
“英雄所見略同。”程千帆嘴角一揚,點點頭。
他的黑市生意,賺錢不是最大的目的,最重要的是這條黑市交易、運輸線路!
隨著上海日偽政權的成立和完善,日本人也將能夠最大程度的騰出手來掃蕩周邊抗日武裝。
如此,程千帆手中所掌握的這條秘密運輸渠道,這將是艱苦卓絕、與敵浴血奮戰的新四軍、我黨抗日游擊武裝的生命線!
虹口區。
上海特高課秘密駐地。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個方木恒很可能是紅黨王牌特工‘陳州’的手下?”三本次郎露出沉思之色,問道。
汪康年點點頭,“是的,課長閣下,我剛才已經向您匯報了我的分析,還有這些年發生的一些關于‘陳州’的案件。”
停頓一下,汪康年清了清嘶啞的嗓子,說道,“如此,屬下便發現,很多當時看來難解的謎題,竟然似乎都能找到較為合理的解釋了。”
“譬如說?”
“一個最基本的情況,方木恒是第一次上海戰事之后從美國回到上海的,而也正是此后這段時間,紅黨特工王牌行動高手‘陳州’也開始嶄露頭角了。”汪康年說道。
“所以,屬下甚至有一個極為大膽的判斷。”他看著三本次郎,說道。
“什么判斷?”三本次郎問道。
“在‘陳州’團隊中,‘陳州’負責行動,但是,這個團隊的軍師是方木恒,這個貌似愚蠢的家伙,反而極可能是紅黨這支王牌特工團隊的智囊、大腦。”汪康年越說越興奮,眉飛色舞。
三本次郎陷入了沉思,他不得不承認,聽了汪康年的分析和解釋,他竟然越琢磨越是覺得頗有道理。
“請童先生來一趟。”三本次郎按下辦公桌上的按鈴,說道。
隨后,他掛掉電話,饒有興趣的看了汪康年一眼,“童學詠是你抓住的,你應該了解這個人。”
“童學詠是南市紅黨地下交通站的副站長,此人是老資格的紅黨了。”汪康年脫口而出,但凡他辦過的案子,親手抓住、審訊、處決的紅黨,對于這些人的情況,他都幾乎如數家珍:
這是他在黨務調查處時候的功勛章,是他為黨國作出的貢獻。
“汪隊長,記憶力很不錯。”三本次郎高興的點點頭,說道。
很快,一身西裝革履的童學詠來到了,梳著大背頭的童學詠,看起來似乎精神狀態相當不錯。
“童先生,你且先看看這份檔案和匯報材料。”三本次郎面帶微笑說道。
童學詠雙手接過檔案袋,取出里面的文件和匯報材料,仔細閱讀。
“汪隊長,這個方木恒,便是國華食品廠的那位大少爺?”童學詠翻頁看,抬起頭瞥了一眼汪康年,隨口問道。
“正是此人。”汪康年點點頭。
“汪隊長認為方木恒是紅黨王牌特工‘陳州’的手下,童先生你的看法呢?”三本次郎拿起桌子上的那一杯紅酒,右手擎著高腳酒杯,輕輕搖晃,問道。
“我基本同意汪隊長的分析和判斷。”童學詠思忖片刻后,,“這個方木恒確實是有些可疑,紅黨確實是有些年輕人缺乏斗爭經驗和潛伏驚艷,但是,像是方木恒這般空有熱情,實則渾身上下都是線索之人,實在是聞所未聞。”
幾乎是與此同時。
杭州。
憲兵大隊。
一個男人血肉模糊的被掛在那里,他的雙手被鋼構穿透,整個人如同待宰的豬羊一般掛在那里,沒一下扯動都會牽扯到手腕的恐怖傷口,發出凄慘的嚎叫。
“我說,我說,我說。”男人聲嘶力竭的吼道。
“放下來。”岡田俊彥的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說道。
男子被放下了。
“說吧,把你所知道的所有事情都交代出來。”岡田俊彥說道,同時用眼神示意兩名手下準備記錄口供。
“姓名!”一名憲兵記錄員冷冷問道。
“嘮叨。”男人大口喘氣,說道,“大家都叫我‘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