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村兵太郎是日本外務省高級外交官,不過,此人深受其叔叔今村均的影響,對軍事方略也頗感興趣。
墻壁上的軍事地圖,是今村兵太郎根據當下日軍推進情況,以及他自己的‘作戰構思’作出推演。
許是自己一個人推演沒有樂趣,每當宮崎健太郎來拜訪,今村兵太郎多會拉著自己的學生一起推演,確切的說,大多數情況下是今村兵太郎在賣弄講演,宮崎健太郎則在一旁傾聽,不時地奉上贊嘆之言。
首先入眼的是徐州戰場的軍事推演。
“狂妄自大的支那人,只是在臺兒莊令帝國前進的步伐稍稍停滯一些,便大肆吹噓,果然如先生所料,支那軍隊受到了懲罰。”宮崎健太郎表情振奮說道。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半個多月前,四月六日,臺兒莊大捷的消息傳出來,整個上海沸騰了…
法租界內有不少市民走出家門,歡呼雀躍。
那一日,下班回到家中的程千帆喝的酩酊大醉,以茲為慶。
國人都期待國軍上下能夠再接再厲,將日軍阻止在江淮一線,不過,隨后的戰局卻令人擔憂。
日本大本營與次日便再度確定了攻占徐州計劃,由華北方面軍與華中派遣軍聯合南北夾攻。
本月中旬,日本參謀本部派出副參謀長橋本群組織“大本營派遣班”,前往協調華北方面軍和華中派遣軍行動,對作戰進行指導。
截至目前,盡管徐州會戰依然激戰正酣,但是,程千帆心中已然知曉,徐州戰事已經沒有轉圜,徐州淪陷幾乎已經不可避免,現在對于國軍而言,最需要注意的便是,如何避免淞滬會戰后期大潰敗之慘事在徐州戰場重演。
程千帆不得不承認,今村兵太郎的軍事素養和戰術眼光不俗,他的戰術推演在很多時候都和日軍隨后的推進策略是較為接近的。
一個掌握著一支日本特務機關的日本高級外交官的戰術推演,是有著極強的參考價值的。
這些情報會源源不斷的發往延州總部以及特務處總部。
“支那軍隊內部派系林立,帝國軍隊堂堂之師,必將摧枯拉朽一般,迅速占領徐州、江淮一線。”宮崎健太郎表情振奮說道。
他看了今村兵太郎一眼,“老師,占領了江淮之后,帝國軍隊乘勝而下,一舉拿下武漢,如此大勢將定。”
今村兵太郎露出欣慰的笑容,“健太郎,你的進步很大,沒錯,帝國下一步的目標就是武漢。”
“只可惜帝國勇士多疲憊不堪,若是能夠現在便南下武漢,飲馬長江。”宮崎健太郎露出遺憾的表情,說道,“以茲為禮物作為‘天長節’之獻禮,這將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
今村兵太郎聞言,眼眸中的驚訝之色一閃而過,然后是欣慰的笑容,“健太郎,你的想法倒是和那幫急不可耐的家伙不謀而合。”
說著,他點點頭,“你能夠想到為天長節獻禮,很不錯。”
“效忠添皇之心,學生時刻不敢懈怠。”宮崎健太郎眼中閃爍狂熱光芒,朗聲說道。
延德里。
程千帆下了床,幫若蘭蓋好被子。
他來到書房,點燃一支香煙,抽了一口后,將香煙架在煙灰缸,陷入沉思之中。
他之所以會提及天長節和武漢,便是在暗暗試探今村兵太郎。
今村兵太郎的書房墻壁上,除了掛有徐州會戰的軍事地圖之外,旁邊還有一幅地圖。
今村兵太郎拉開帷簾的時候,帶動了另外一側的帷幕,露出了這面地圖。
盡管今村兵太郎隨后便整理了一下帷幕,遮住了這個地圖,程千帆依然能夠得出判斷:
那是武漢方面的軍事地圖。
許是因為武漢戰場還沒有展開,地圖很干凈,沒有什么標注。
不過,程千帆卻在地圖的下角瞥到了一閃而過的一行字:天長節!
日軍要進攻武漢,以茲作為天長節的賀禮?
程千帆搖搖頭,后日便是四月二十九日,是為日本所謂的天長節。
日軍現在主要精力依然在徐州戰場,決然不可能在兩天之間便拿下江淮,進軍武漢的。
只是,從這個標記來看,日軍確實是有在武漢方面動手,以茲作為其添皇的天長節賀禮。
地面進攻,時間上來不及。
那么?
海軍?
日軍艦隊沿江而下,炮轟武漢?
亦或是空中?
轟炸武漢?
驀然,他心中一動:
急不可耐的家伙!
日軍在華的軍事力量中,誰是急不可耐的一方?
海軍!
眼睜睜的看著日本陸軍在中華大地攻城略地、燒殺搶掠,海軍方面一直是頗為不滿的。
值此天長節來臨之際,海軍方面對武漢方面做出動作,展示力量,這是說得通的。
因為國軍海軍力量早已消耗殆盡,日軍艦艇可謂是毫無顧忌的沿江而入,耀武揚威。
他的腦海中想到了一個詞:海航!
如若日本海軍要對武漢動手,最有效的打擊手段便是海航方面的空中轟炸!
當然,也不能排除日本海軍同時在江面上炮擊武漢。
有一點可以肯定的,那邊是日軍要在天長節這一天對武漢動手,且是海軍方面出手的可能性最大。
事態緊急,程千帆脫下睡衣,換上一身便裝。
從暗格里取出一把毛瑟手槍,帶上備用彈匣。
又從暗格里取出了一枚日軍九七式手雷,揣進兜里。
又取了一支小號的手電筒。
程千帆看了一眼趴在窗臺里面熟睡的貓咪,他輕輕推開窗戶。
貓咪立刻醒了,瞄了眼主人,抖了抖毛,翻出窗臺。
程千帆隨后也翻出窗臺,從外面用木栓拉上窗戶,將木栓細線掛好。
貓咪嗖的一下爬上窗臺外側,打了個哈欠,趴下。
程千帆露出一抹溫柔的笑容,擼了一下貓咪后,彎腰,靈巧的在屋頂上幾個騰挪,跳下,消失在夜色中。
康安里。
一處民宅的二樓。
夜深人靜。
程千帆熟練的用一根彎頭鐵絲弄開了窗戶,翻入屋內。
這原是老莫的房子,老莫死后,房子換了幾個主人,不過,不斷的傳出來這房子鬧鬼,租客紛紛逃離。
漸漸地,這個房子便成了兇宅。
日軍占領華界后,大批難民涌入租界,有膽大的租客住進來,然而,很快便傳聞被嚇瘋了,一家人連夜逃離。
故而,即便是現在法租界人擠為患,這個兇宅依然是無人問津。
程千帆便將那臺備用電臺隱藏在此,以備不時之需。
程千帆口中咬著手電筒,手握短槍,上上下下檢查了一番,確認房子沒有被飛來飛去的朋友光顧過。
隨后,他用棉被遮住窗戶,程千帆點燃了一支蠟燭。
從一個暗格里取出電臺,開始發報。
滴滴滴。
武漢。
特務處臨時駐地。
齊伍在書房剛剛入睡,房門便被敲響。
“什么事?”
“主任,上海急電。”毛瞬將一份電文遞給齊伍。
齊伍接過電文,面色平靜的擺擺手。
毛瞬恭敬的退下,隨手帶上房門。
齊伍走上去,將房門從里面反鎖之后,臉色變得嚴峻。
這是‘青鳥’來電。
夜半時分,程千帆沒有以‘肖先生’的名義發電,也沒有以上海特情組的‘螞蟻’的名義來電,而是‘青鳥’緊急來電,必然非同小可。
他從保險柜中取出密碼本,很快將電文譯出。
入目一看,表情愈發嚴峻。
將電文折疊好,放進文件夾,再放進公文包,齊伍迅速穿上外套,“備車,送我去見處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