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口區。
特高課駐地。
這是一個刑訊室,刑訊室門上卻掛了大道市政府警察局偵緝科了牌子。
屬于特高課將刑訊室‘借給’了大道市政府警察局使用。
汪康年的一只手臂上打著固定石膏,他坐在轉椅上,陰冷的眼眸盯著綁縛在木架上的男子。
木架上的男子叫童學詠,他的身份是紅黨上海南市地下交通站交通員。
當然,此時此刻,汪康年還不知道童學詠的身份。
因為,童學詠還沒有招…
此時的童學詠皮開肉綻,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塊好肉了,空氣中彌漫著肌肉烤焦的味道。
汪康年偏了偏腦袋,一名手下便潑了一盆冷水在童學詠的腦袋上。
冰冷的水,刺激皮膚,刺激神經。
童學詠打了個哆嗦,抬起頭,血紅的眼眸看向汪康年。
“你是紅黨。”汪康年輕聲說道。
“我不是。”童學詠說。
“不,你是。”汪康年點點頭,說道。
童學詠不說話了。
“鑫盛水果店的那個小伙計是紅黨。”汪康年說。
“我不認識什么水果店的小伙計。”童學詠說道,“更不是什么紅黨,我只知道我在路上走著,便被你們抓來了。”
“不,你是紅黨,不然的話,你早就招了。”汪康年微笑說道。
“這是什么道理?”童學詠質問說道,“我不是紅黨,我為什么要招認自己是紅黨?”
“你不是紅黨的話,早就受不了,定然屈打成招了。”汪康年搖搖頭,緩緩地說到,“我們還是說一說鑫盛水果店的那個紅黨吧。”
“我說了,我不認識什么水果店的小伙計。”童學詠嘶吼著,喊道。
他沒想到自己只是朝著大壯看了一眼,竟然便引起了這個狗特務的警覺。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暴露的。
敵人就突然在大街上將他抓捕了。
隨后,便將他的嘴巴塞住,塞進了一個小汽車,押來了這里。
車子經過鑫盛水果店的時候,童學詠無意間看到了正在叫賣水果的大壯,臉色微變。
沒想到,就是這個瞬間的表情變化竟然被特務捕捉到。
敵人似乎因為對大壯起了懷疑。
“那個小伙計是紅黨。”汪康年微笑說,“他死了,是自殺的。”
說話的時候,汪康年死死地盯著童學詠的眼睛看,“他自殺前,喊了‘人民萬歲’!”
他看到這個男人的眼眸一縮。
汪康年擺了擺沒有受傷的那只手,“照片給他看。”
一名手下一把揪住童學詠的頭發,將一張照片放在童學詠的眼前:
死去的大壯躺在冰冷的雪地里,地上是鮮血,他的身邊站著兩名日軍憲兵,一名日軍的刺刀指著死亡者的頭顱,正在對同伴說著什么。
童學詠痛苦的閉上了眼眸,他沒想到只是自己的一個眼神,就害了自己的一個同志。
“你害死了你的同志。”汪康年的眼眸泛出興奮的光芒,“你是叛徒!”
“我不是叛徒!”童學詠情緒失控,大聲吼道。
吼完,他便知道壞了。
憤恨的眼神盯著汪康年,“卑鄙無恥。”
汪康年輕笑一聲,“謝謝夸獎。”
說著,他在小四的攙扶下起身,走了兩步,靠近童學詠,“招了吧,你現在已經是紅黨叛徒了,在他們眼里,你開口招供,害死了自己的同志,是徹頭徹尾的叛徒。”
“我不是!”童學詠咬牙切齒說道。
“冥頑不靈!”汪康年冷笑一聲。
他朝著身旁的小四說道,“人帶來了嗎?”
“帶來了。”小四點點頭。
“請進來吧。”汪康年微笑說。
一名特工拎著一個嘴巴被布團堵住的小囡囡進來。
小四走上前,一把摘下了堵住嘴巴的布團。
小囡囡看著木架上被綁著的,皮開肉綻的男子,立刻哭泣著喊著,“阿爸,阿爸。”
說著,就要靠近。
卻是被一個特工直接薅住了小辮子,疼得哇哇叫。
“婷婷。”童學詠抬起頭,便看到這一幕,雙目通紅,竭力掙扎,撕心裂肺的喊道,“放開她!放開她!你們這幫畜生!畜生啊!”
汪康年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似乎很滿意自己看到的這一幕。
他一抬手。
小四將一支上了膛的南部手槍遞給他。
隨后,在小四的虛扶下,他來到了小囡囡面前。
直接將槍口抵在了小囡囡的腦門上。
“我數到三,你再不開口,我就開槍。”汪康年看著小女孩驚恐的雙眸,微笑著說,“不要怕,一點也不痛苦。”
小女孩嚇得瑟瑟發抖,哭泣喊道,“阿爸,阿爸。”
汪康年扭頭看向童學詠,“一!”
“畜生不如!”童學詠嘶吼著,罵道。
“二!”汪康年冷冷說道。
“有種沖著我來!為難一個孩子算什么本事!”童學詠用力掙扎,喊道。
“三!”汪康年輕聲說道,他用槍管碰了碰小囡的小臉,嘆口氣,“真是一個惹人憐的小囡囡,可惜了。”
“我說!我說了!”就在這個時候,童學詠聲嘶力竭的吼道。
“名字,職務。”
“童學詠,上海紅黨南市交通站交通員。”
“你是上線是誰?”
“沒了。”
“什么意思?”
“死了,前天早晨我的上線上街買東西,經過鬼子哨卡,被打死了。”
“為什么被打死的?”汪康年問道。
“你問我為什么?”童學詠冷笑一聲。
“說。”
“據說是練槍。”童學詠咬牙說。
小四在汪康年的耳邊低語一番:確有其事,有一個哨卡的日軍收到家鄉來信,心情不好,喝醉后隨意射擊路過市民,打死打傷多人。
汪康年便嘖了一聲,隨意射擊,竟然打死了一個紅黨,紅黨這一年多以來發展勢頭驚人啊。
“童先生,這么說你是毫無價值的了。”汪康年皮笑肉不笑說道,說著不懷好意的看向童婷婷。
“一個叫苗圃的女人,在檀香山路電報廳做接線員。”童學詠咬著牙,面容痛苦說道,說完,他閉上了眼睛。
汪康年聞言,大喜。
“給童先生安排一個單間,給他治療傷勢。”汪康年吩咐說道,“將婷婷小姐安排在隔壁單間,好吃好喝送過來。”
“我的婷婷不是資本家小姐。”童學詠突然開口說道。
“以前不是,以后就是了。”汪康年微笑說道。
童學詠長長地嘆了口氣,閉口不言,看向自家小囡,眼眸中有疼愛,還有無限的痛苦。
汪康年不再理會童學詠,他朝著小四點點頭,“準備車輛。”
“大哥,檀香山路是法租界。”小四提醒說道。
“直接抓人,抓了人就走。”汪康年緩緩地說到,“誰敢攔截,直接開槍。”
說著,他看著眾手下,“以前我們在黨務調查處的時候,不敢得罪法國人,現在,我們現在有日本人撐腰,法國人不敢拿我們怎么樣。”
旁邊暫時還被綁著的童學詠,冷哼一聲,露出譏諷之色。
隨后卻是想到了自己現在的情況,長嘆一聲。
汪康年沒有理會童學詠,他有些嫌棄的將自己手中的南部手槍遞給小四。
小四接過手槍,打開保險。
汪康年活動了一個脖頸,“出發!”
程千帆翹著二郎腿,他的手中把玩著一個高腳杯,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玩味笑容。
似乎是在盯著舞池里的某個漂亮嫵媚的女子。
又似乎是沒有什么值得他關注的,只是在思考。
這是檀香山路的維納斯舞廳。
舞廳不大,和百樂門歌舞廳自然沒法比。
不過,勝在精致。
舞廳的老板是一個奧地利猶太商人,此人頗有生意頭腦,這個舞廳設置了準入門檻,只有西洋人以及獲得舞廳認可的高等華人才可入內。
一時之間,西洋賓客倒是沒什么,中國人紛至沓來,都想要獲得一張入場認可券。
小程巡長自然是屬于高等華人的范疇了。
程千帆的目光在皮特的身上。
此前,他向戴春風去了一份密電,建議若要營救鄭衛龍,除了國府高層向法租界施壓的話,也可以在法租界政治處內部做文章。
皮特此人,對于中國被日本侵略多有同情,若是利用好了,當是助力。
當然,他沒有忘記提醒處座,皮特是一個淳樸之人,喜歡黃白之物。
故而,程千帆需要跟著皮特一起玩耍,然后順水推舟的通過皮特見到鄭衛龍。
如此,才是最不著痕跡的初步接觸。
“魯先生辦這個舞廳,不是為了你勾搭他的女兒的。”程千帆和跳完舞回來的皮特碰杯,挖苦說道。
這廝剛才和一個金發碧眼大胸大屁股的女孩子跳舞,兩人眉來眼去的好不熱烈。
程千帆絲毫不懷疑,這要是再跳一會,這隊狗男女會滾到床上去。
這個女孩是舞廳老板魯倫斯的大女兒。
“請注意你的用詞,我的朋友。”皮特輕輕喝了一口酒,隨后舉起酒杯,向遠處的女孩遙遙致意,“我們是靈魂共鳴的舞者,是精神上的共鳴引起的肢體上的追隨。”
說著,皮特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
他的內心也是有些焦急的。
他要找機會去私下里秘密去見鄭衛龍,只是,程千帆一直跟著他,他又不好直接趕人。
以程千帆的精明,若是突兀的趕人,這家伙肯定會有所警覺的。
若是被程千帆這個親近日本人的家伙知道他收了國府的錢,暗中幫助國府方面救人,總歸是一件麻煩事:
他不擔心,或者說不怕程千帆向日本人舉告他,日本矮子是不敢得罪強大的法蘭西共和國的。
他擔心的是,自己被日本人盯上了,被人監視的感覺很糟糕。
此時,皮特心中靈機一動。
“我和露絲約好了一會見面。”他又假裝看了看腕表的時間,“我的朋友,祝你在這里玩的開心。”
說著,他靠近程千帆,擠眉弄眼,“你的左側,斜對面,那個姑娘一直在暗中關注你。”
程千帆順著皮特所點出的方向看過去,一個亭亭玉立的小姑娘正看過來,兩人的目光對視,小程巡長微微一笑,舉杯致意,小姑娘嬌羞的將視線移開。
然后便看到應該是姑娘的家人的中年男子急忙走過來,拉著女孩,逃一般的避開了。
程千帆臉色陰沉,尷尬的摸了摸鼻子。
皮特則哈哈大笑。
說著,皮特便起身準備離開。
程千帆自然也跟著。
“你跟著我做什么?”皮特沒好氣問道。
“有發財的好機會,你休想撇開我。”程千帆慢條斯理的點燃一支香煙,冷哼一聲說道。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皮特皺眉說道。
“魯倫斯的女兒漂亮吧。”程千帆突然問道。
“當然,海蒂是我心中的海倫。”皮特看了一眼遠端的姑娘,微笑說道。
“勾搭上了這么一個漂亮的姑娘,你竟然沒有趁機下手,竟然對我說要去赴露絲的約會。”程千帆譏諷說道,“你皮特什么時候這么念舊情了?”
皮特愕然,他沒想到自己竟然在這里露出了馬腳。
“能夠讓皮特你這個家伙放棄即將到手的女人,而急匆匆要離開的。”程千帆微微一笑,“只有錢財!”
說著,他輕輕吐出一口煙氣,“很顯然,你這家伙有發財的機會,卻要吃獨食!”
“我沒有,不是,沒有的事情。”皮特竭力狡辯。
無奈乎,程千帆一幅認準了心中所猜想的樣子,根本不相信他。
皮特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擔心,似乎還少算了一個,那便是:
他忘記擔心程千帆這家伙會見錢眼開,橫叉一杠子,想要分一杯羹這種情況了。
等等。
皮特想及此處,卻是有了新的想法。
“我的朋友,我向你道歉。”皮特露出笑容,“確實是有一件好買賣,對方出價很高,我之所以沒有和你說,是擔心你不會同意這筆買賣。”
“只要出價夠高,就沒有我不敢接的買賣。”小程巡長深深抽了一口煙,冷笑說道。
兩人邊說話,邊出了維納斯舞廳。
程千帆彈了彈煙灰,將煙卷叼在嘴巴,雙手豎起風衣,就看到了三輛小汽車停在了對面馬路上。
當中的那輛汽車里,汪康年下了車。
一個帶著黑框眼鏡的小年輕給汪康年披上了大衣。
有五六名身穿黑色西裝的男子,呈包圍姿態,徑直走向了電報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