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三本君而言,你若能升任副總巡長,這對于特高課在中央區乃至是整個法租界的工作,都將大有裨益。”今村兵太郎沉吟片刻,說道。
“同這些裨益比起來,具體事務上的些許淡化便無關緊要了。”今村兵太郎停頓一下,繼續說道。
說完,今村兵太郎看了‘宮崎健太郎’一眼,輕輕押了一口茶。
程千帆皺眉思考,他已經熟悉這種交流方式:
今村兵太郎‘好為人師’,每每不會將事情掰碎了細說,而是言簡意賅,甚至只是為他開啟了蓋頭,然后便是‘宮崎健太郎’的上課、考究時間。
既是小測驗,測驗完畢后,更是講解‘試卷’的教導時間。
如此這般的啟發式教導下,‘宮崎健太郎’的進步是肉眼可見的,而以程千帆的觀察,今村兵太郎顯然也很享受這種為人師的收獲感和成就感。
故而,程千帆很有分寸,每次都進步一點點,偶爾進步步子稍大一點,令今村兵太郎非常滿意自己的教學進度,且此節奏下,為人師者的成就感更深切,特別是他偶爾進步步子稍大的時候。
今村兵太郎沒有言語催促。
不過,他掃了一眼看了看腕表的時間。
“老師,我明白了。”程千帆的眼眸散發雀躍的光芒,“您所說的具體事務上的淡化,指的是學生的三巡,確切的說學生對三巡的控制力。”
“作為三巡巡長,學生自忖目前對手下人的掌控做得很好,基本上能做到如使臂使。”程千帆邊思考邊說,他拎起暖水瓶給今村兵太郎的茶杯續水。
“如若我升任副總巡長,從手中權力上來說是擴大了,但是,巡捕房內部應該不會同意我繼續長期兼領三巡巡長一職,即便是我可以指定三巡巡長接替人選,但是,中國人畢竟是中國人,不能完全相信,他們不知道我的日本人身份,從具體控制來說,是一種弱化,特別是對帝國的態度來說,不可控因素較多。”
“還有一點,你自己仔細思考一下。”今村兵太郎微微頷首,說道。
程千帆仔細思忖,他苦笑著搖搖頭,“老師,學生愚鈍。”
“金克木!”今村兵太郎說道。
“金克木——”程千帆皺眉思索,旋即眼眸一亮,崇敬的目光看向今村兵太郎,“老師明鑒!”
他露出嘆服而又自愧的表情說道,“是了,金克木是三巡的老長官,現在更是巡捕房的總巡長,如此,我離開三巡之后對三巡的影響力,恐怕并不會如我所想象的那般強大。”
說著,他朝著今村兵太郎鞠躬,“老師總能窺探入里,學生遠不及也。”
今村兵太郎矜持一笑,點頭示意程千帆繼續。
“三本課長雖然遠不及老師之敏銳,不過,料想應該不可能看不到這一點,不過,他依然計劃安排學生謀取副總巡長一職。”程千帆皺眉思索。
“學生此前并未意識到此中深意,經老師提點后,略開茅塞。”程千帆踱步說道。
“想來應該是因為在三本課長的眼中,屬下對三巡的直接掌控力與否,對于特高課而言,雖然也是有重要作用的,但是,相比較屬下升任副總巡長后所能接觸到的更高級別的情報,孰輕孰重,三本課長自有他的看法和選擇。”
“還有呢,你繼續想一想。”今村兵太郎鼓勵說道。
“還有就是——”程千帆皺眉,思忖,眉頭沒有舒展,反而更加皺眉,嘆口氣,“我來當副總巡長,是上官梧無法當總巡長的情況下,從對帝國的忠心而言,這是最佳、也是最可靠的補救之策。”
今村兵太郎輕輕撫掌,露出滿意的笑容,“健太郎,我很欣慰,不枉我對你悉心教導,你能夠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分析出此中深意,很不錯。”
說著,今村兵太郎高興的拍了拍‘宮崎健太郎’的肩膀,“這一年多以來,你的進步很大,我心甚慰。”
“都是老師教導的好。”程千帆帶著誠摯和感激的目光,謙虛說道。
“你本來便聰慧,只是沒有受過系統、正規的教學和培養。”今村兵太郎微笑說,“我只不過是為你開啟一扇窗,是你自己的眼睛在看世界。”
“宮崎此前懵懵懂懂,此前不懼辛苦,深入中國內地,為帝國探路,置生死于度外,但是,眼界短淺,只能夠看到眼前,沒有老師,學生目光所至,依然是淺薄的。”程千帆動情說道,“老師不僅僅為學生打開眼睛之窗,更是打開了心目之窗,靈智之窗。”
“外交、地理、情報分析、各國政治,等等。”程千帆雙目含淚,“老師乃大才,是帝國頂尖的外交官,此兩百三十三天的教導,是學生做夢都不敢想象的。”
聽到‘宮崎健太郎’竟然將日期記得如此清楚,今村兵太郎也不禁動容,他卻是不曾去計算過教導他有多少天了。
今村兵太郎‘好為人師’,長期以茲培養年輕人才。
他心中感嘆,自己是很多人的老師,但是,對‘宮崎健太郎’,自己是他最在意和尊敬的老師啊。
“請老師原諒學生的粗鄙之言。”程千帆恭敬鞠躬,“現在的宮崎健太郎的前程,是以往的宮崎健太郎所不敢想象的,此皆是老師教導之功勞。”
“健太郎。”今村兵太郎感慨良多,拍了拍‘宮崎健太郎’的肩膀,“請繼續努力吧,老師希望看到你令我大吃一驚的那一天。”
“健太郎,即便是履新副總巡長,你要牢記,必須盡全力掌控三巡。”今村兵太郎沉聲說道,“你的手中必須掌握一支精干力量。”
巖井公館即將正式開館,作為新成立的特務機關首腦,身位日本外務省數得著的駐華高級外交官的巖井英一,在外交、政治、經濟、文化領域有著天然的高起點,但是,在軍事力量方面有著天然的短板。
在這種情況下,‘宮崎健太郎’在法租界巡捕房如果能掌握一支‘可靠’的行動力量,對于巖井公館,特別是對于今村兵太郎而言非常重要。
“是。”程千帆點點頭。
金克木在中央巡捕房的威望并不如你所想象的那般強大。”
“在兩年之前,常遇春和袁開洲都曾經同金克木競奪過副總巡長,現在金克木更進一步榮升總巡長,此二人心中不可能全無芥蒂。”
“還有一點,雖然金克木是三巡前任巡長,對三巡頗有影響,但是——”今村兵太郎看著‘宮崎健太郎’,“健太郎,現在的三巡對你馬首是瞻,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你思考過嗎?”
“金錢、利益!”程千帆立刻回答說道。
“正是如此。”今村兵太郎贊許說道,“你能一開始便想到以黑市生意、商業運作構筑一個金錢脈絡,將三巡的部屬納入進來,確實是一個妙招。”
“外人只以為我貪財。”程千帆感激說道,“只有老師懂我!”
他心悅誠服,鞠躬行禮說道,“此前千頭萬緒,學生心中著實擔憂,但是,經過老師抽絲剝繭的分析,學生豁然開朗。”
今村兵太郎心中得意,矜持頷首。
程千帆不著痕跡的轉變話題,恭恭敬敬的向今村兵太郎匯報他向三本次郎建議安排一個中間人來操作的策略。
對于這個話題,今村兵太郎果然很感興趣。
兩人討論了安排何人來當這個中間人最合適。
程千帆連續‘提名’了幾個著名的親日派人物,不過,都被今村兵太郎否決了。
看著‘宮崎健太郎’疑惑不解的表情,今村兵太郎并未解釋。
今村小課堂的開卷小測驗再度開考。
程千帆思忖片刻,提出了自己的猜測:老師,學生明白您的意思了——
最好是安排一個在外人看來并不親日,甚至是有一定程度上的仇日跡象的中間人。
如此,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法國方面的警惕和懷疑。
也更加能夠令法國人信任。
今村兵太郎聞言,滿意的點點頭。
“老師大才。”程千帆由衷佩服,“法國人斷然看不破此中關節。”
不過,他隨后皺了皺眉頭,苦笑一聲,“如此,學生倒是沒有什么頭緒了,學生對此不甚了解。”
今村兵太郎笑而不語。
“看來老師胸中早有丘壑了。”程千帆見此,驚嘆說道。
“你等著。”今村兵太郎微笑說道,“我這里有一份名單,是帝國正在爭取招攬的上海各界名流名單。”
程千帆面色驚訝,心中去猶如石頭落地,大定。
自特高課課長三本次郎開始,至巖井英一的第一助手今村兵太郎。
他面對兩種截然不同風格的日方特務機關首腦、高層,此番操作,看似水到渠成,沒有什么危險,實則是殊為不易,堪稱在鋼絲繩上跳舞。
沒有前期一步步的構建,他但凡提及這份名單,都會引起懷疑。
唯一的意外是,竟然拜師今村兵太郎。
此可謂一個意外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