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了一頓劈頭蓋臉的訓斥的戴春風和薛應甑,被委員長下令‘限期破案’,‘趕出’了領袖官邸。
“戴春風,一定是你在委座面前進讒言,故意坑我!”薛應甑壓低聲音,怒視戴春風。
“我還說是你連累我了呢。”戴春風拍了拍中山裝,毫不客氣的回應。
兩人就那么互相瞪著,隨后齊聲哼了一聲,轉身想向而行。
上了車,戴春風看到薛應甑的座駕嗖的一聲從他的車子邊上開走,他的嘴角揚起一抹笑容。
力行社特務處專職對付日本人,黨務調查處的目標是紅黨,按理說是各司其職,薛應甑挨了這么一頓狠批,許是覺得冤枉。
不過,戴春風不認為自己坑了薛應甑。
兩個機構各司其職不假,但是,調查最高軍事委員會內部的奸細,這是老頭子向雙方下的命令。
最重要的是,老頭子險些遇險,領袖安危是第一位的,這種情況下,你薛應甑敢說這不關你事?
“開車,回徐府巷。”戴春風沉聲說。
疲憊的戴處座揉了揉太陽穴。
雖然薛應甑幫他分擔了老頭子的怒火,但是,作為專職對日斗爭的特務機關,調查日本奸細乃特務處責無旁貸之事,不揪出這個隱藏在最高軍事委員會內部的奸細,他的日子不會好過。
徐府巷。
“‘青鳥’那邊有沒有什么進展?”戴春風問齊伍。
“‘青鳥’此前匯報過,上海戰事爆發,他暫時無法接觸到釜賀。”齊伍說道。
戴春風皺著眉頭,心中煩躁。
不過,他也知道并不能責怪程千帆,內奸在南京這邊,程千帆那邊只能是側面調查,即便是程千帆能接觸到釜賀,想要從那邊查到蛛絲馬跡,也是極為困難。
且,程千帆能夠第一時間匯報許閣森被日本軍機轟炸之事,令他搶在薛應甑之前向委員長匯報,這本身便是一大功勞。
不然的話,今天就是他戴春風被薛應甑坑了。
此事,最終還是著力于南京這邊。
“老頭子很生氣。”戴春風表情肅然,說道,“許閣森之事,實在是太過兇險,絕對不能再有下次了。”
他看著齊伍,“此內奸不除,是夜不能寐啊。”
領袖官邸。
常凱申委員長召集軍政要員開緊急會議。
“許閣森之事,是否能夠促使英國人和日本交惡?國聯是否會介入?”委員長問道,眼中流露出一絲期待。
北平。
俞折柳咯吱窩夾著一個公文包,他的目標是巷子口左拐的一個理發店。
這是一個不大的理發店,店主老喬是他的上線,今天是接頭的日子。
出了巷子口,俞折柳剛剛向左側轉身,就看到了背著三八式步槍的日本士兵在理發店里翻箱倒柜。
理發店的大門上遍布彈孔。
一個日本兵從店內拖出來血肉模糊的老喬。
隨著一名日本軍曹一聲唿哨,一只軍犬撲向老喬,兇殘的撕咬。
老喬滿地打滾,疼得嚎叫。
又是一聲呼哨,軍犬被牽住,猙獰的牙齒上掛著人肉條。
軍曹當啷一聲拔出指揮刀,抵在了老喬的脖子上。
老喬抬起頭,咧嘴笑著。
他看到了遠處的俞折柳,迅速將視線收回來。
老喬大聲呼喊著口號: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紅黨萬歲!人民萬歲!
一名戴眼鏡的翻譯官將老喬的話翻譯給日軍軍曹聽。
軍曹很憤怒,盯著老喬看,似乎在考慮怎么處置這名紅黨抗日分子。
驀然,老喬身體竭力往前一撲,軍刀直接穿透了他的脖頸,地上潑下了一攤血水。
俞折柳表現的如同一名嚇壞的路人,驚恐的看著這一切,轉身,迅速離開。
在他的身后,日軍軍曹發泄一般,軍刀接二連三的刺在老喬的尸體上…
如果說程千帆對于劉波的紅色成分還有一兩分保留的話,彭與鷗內心則已經確定這名曾經的日本特工、巡捕房警官對紅色無比信仰。
他此前收到情報,黨務調查處內部秘密處死了一名特工。
此人是靶子場監獄的看守。
據說是因為長期聆聽劉波的紅色宣傳,受到劉波的‘熏陶’,思想上有巨大轉變,心向紅色。
此事被黨務調查處發現,最終被審訊并且殺害。
彭與鷗初聞此事,震驚不已。
劉波竟然在監獄中影響,間接發展了一名親近紅色的愛國青年,此事用‘震撼’來形容也不為過。
此外,靶子場監獄里的同志也反應,有多名‘犯人’受到劉波的紅色言論影響頗深。
用那名同志的話說,這些人幾乎是稍加引導、培養,便足以成為優秀的紅色戰士!
這些情況,彭與鷗并沒有同程千帆說,事涉組織上在靶子場監獄以及黨務調查處內部的潛伏特工,他必須小心謹慎。
不是他不信任‘火苗’,是組織紀律不允許。
他是上海紅黨的高層領導,他的身份可以知曉更多的情況,‘火苗’的身份不允許,且知道太多,對于‘火苗’而言反而是安全隱患。
彭與鷗秘密來到漢口路的一個地點同王鈞同志會面。
王鈞同志向他匯報了一個令人悲痛的消息。
我黨秘密黨員,江蘇省保安團團副毛志鵬同志,前幾日在西狄思威路同日軍的一場戰斗中,壯烈殉國。
彭與鷗沉默了,他摸出煙盒,點燃了一支煙,沉沉吸了一口。
他記得毛志鵬,一個很豪爽的徐州漢子,對黨無比忠誠的老黨員。
“志鵬同志的家里?”彭與鷗問。
“還有一個六十多的老母親在徐州老家,妻子帶著兩個孩子本來在南京,志鵬同志加入淞滬戰場后,他的妻子戴著孩子回徐州老家照顧婆婆了。”
程千帆回到巡捕房轉了一圈,提早下班。
隨后他立刻趕往上海特高課在西自來火行街的秘密據點,向三本次郎匯報此事。
他本以為三本次郎知道內情,想要設法打探一二。
不過,三本次郎似乎對此也并不知情,三本也是剛剛得知許閣森之事。
“海航的那幫家伙瘋了嗎?”三本次郎皺了皺眉頭。
“英國人那邊對此事作何反應?”三本次郎問。
“英國駐上海總領事非常憤怒,急匆匆退場,公共租界的高層陪同他去了醫院。”程千帆說道。
“此事你密切關注,有任何消息,即刻來匯報。”三本次郎沉聲說道。
“是!”
就在此時,荒木播磨急匆匆敲門而入。
“課長。”荒木播磨將一張紙遞給三本次郎。
三本次郎接過來,入目一看,臉色大變,然后點點頭,“原來如此。”
三本次郎搖搖頭,“可惜了。”
說著,看了程千帆一眼,擺擺手。
程千帆面色平靜,鞠躬行禮,退下。
直覺告訴他,荒木播磨匯報的情報,定然同許閣森被日本軍機轟炸之事有關,只可惜,事關機密,三本次郎并沒有向他透漏的意思。
不過,程千帆另有盤算。
他離開特高課,轉悠了一圈,確認沒有人跟蹤后,又去見了今村兵太郎。
“你是說,你向三本次郎匯報了那件事,隨后荒木便向他匯報了情況?”今村兵太郎問道。
“是的,荒木君拿了一張紙呈送給三本課長,三本課長說了句‘原來如此’,又說了句‘可惜了’。”程千帆說道。
“是啊,可惜了。”今村兵太郎聞言,也是嘆口氣。
他看著一臉茫然的程千帆,“此事是帝國機密,不過,卻也不必瞞你。”
程千帆臉色微變,小心翼翼說道,“先生,事關機密,屬下不知道最好。”
今村兵太郎看著他小心翼翼、唯恐沾染機密之事的樣子,哈哈大笑,“不必如此,此事已經發生,你又是我信重之人,知道也無妨。”
他看著程千帆,“你可知道帝國為和要冒著招惹英國人的風險,轟炸許閣森的汽車?”
程千帆直搖頭。
“帝國得到確切情報,國民政府常凱申今日要搭乘許閣森的車子來上海。”今村兵太郎說道。
“原來如此,若是能炸死常凱申。”程千帆露出欣喜表情,不過,他瞬間明白了,“常凱申沒在車上?”
“常凱申臨時改變計劃,沒有搭乘這輛車。”今村兵太郎遺憾的搖頭,“可惜了。”
“太可惜了。”程千帆點頭,說道。
他的心中猶如驚濤駭浪,常凱申的行程堪稱國府內部特級機密,竟然被日本方面提前知曉,簡直是不可理喻!
他想起戴春風此前提及的,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的最高等級會議的內容,也很快為日本方面知曉,立刻斷定,此事極可能也是那位隱藏在國府內部的那名內奸所為。
“此事你怎么看?”今村兵太郎問道。
“錯失此次機會,實在是太可惜了。”程千帆說道,他看著今村兵太郎的表情,立刻明白今村兵太郎所問的不是這件事,“先生是說三本課長…”
今村兵太郎點點頭,“三本君的消息很靈通嘛。”
程千帆訝然,不知道該說什么。
今村兵太郎看著一臉茫然的宮崎健太郎,自己也是笑著搖搖頭,此事涉及帝國最高機密,宮崎君確實是難以理解其中關節。
“江口英也今天來見我,對你是贊不絕口啊。”今村兵太郎轉換話題說道。
“江口君謬贊了,都是為帝國效命,屬下只是做了分內之事。”程千帆微笑說,他心中想的是,國軍方面怎么還沒對江口的別動隊動手?
“說得好啊,分內之事!”今村兵太郎贊許說道,“帝國就需要像是宮崎君這樣的人才。”
程千帆得了夸獎,樂的咧嘴笑,趕緊說這都是今村先生教導的好。
今村兵太郎哈哈大笑,他對宮崎健太郎實在是越來越滿意了。
忠心,機靈,恩,關鍵是還很懂事。
回到延德里的家中。
吃罷晚飯。
程千帆陪伴妻子入睡。
有他在身邊,白若蘭睡得格外香甜。
程千帆則滿腦子都在想事情。
他輕輕下床,來到書房,點燃一支煙,仔細回憶、思索。
今村兵太郎詢問他三本次郎的情況,雖然只是只言片語,但是,卻令程千帆非常感興趣。
今村兵太郎關心的是什么。
今村是驚訝于荒木播磨如此迅速的便得到了相關機密情報。
從今村兵太郎的言語和表情來看,他對此是驚訝和保持警惕的。
如此,程千帆將這些細節掰碎了,細細思量。
首先,從三本次郎之前的反應來看,此事不是特高課機關所為,故而三本次郎作為上海特高課課長,依然事先并不知曉。
不過,三本次郎很快便收到了確切情報,很顯然,三本次郎有另外的情報來源,不,確切的說是三本次郎從別的渠道得知了內情。
那么,這個渠道來源是?
程千帆猛然想起,此前三本次郎對他進行特訓的時候,拿出的那些文件。
其中有日本國駐北平領事館參贊森島發給日本國駐上海總領事館武官影佐禎昭的電文,他還將這份電文默記下來,向南京總部匯報過。
如此,是否可以推算,特高課一直同外務省方面的一些人保持者密切的情報溝通?
北平方面?
程千帆搖搖頭。
森島同影佐禎昭關系密切,三本次郎與影佐禎昭的關系僵硬,森島即便是知會上海方面,也不會聯系三本,而是直接告知影佐禎昭。
此外,從今村兵太郎的反應來看,今村對于此事是提前知曉的,最起碼,今村兵太郎比三本次郎要提早知道。
進一步說,今村兵太郎不認為三本次郎應該這么快的知曉此事內情。
而今村兵太郎的擔心,則是因為今村懷疑三本有一個消息靈敏的渠道,而這個渠道屬于今村兵太郎的相關部門,故而今村兵太郎才會如此敏感。
這也可以佐證他的猜測,此次事件是同日本國駐華外交部門有千絲萬縷的聯系的。
外交部門!
程千帆認為自己找到了關鍵節點。
不是北平方面。
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上海方面以及南京方面。
日本駐上海總領事館?
日本駐南京大使館?
程千帆繼續思忖。
他傾向于排除上海方面是最直接的策劃者的可能性。
因為昨日他剛剛同今村兵太郎會面,今村還在詢問他法租界襲擊事件。
如若真有如此重大行動,今村斷沒有‘閑心’與他會面。
當然,這也只是他的揣測,也許今村兵太郎,或者說是他背后的巖井英一是這次會面之后才收到南京內奸發來的情報呢?
不過,總體而言,程千帆傾向于是日本國駐南京的大使館的可能性更大。
有一點是他極為確定的,此事幕后主謀,應該和日本駐華外交部門有直接關系。
程千帆再度思忖,越想越是傾向于認可自己的猜測。
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內部有這么一個內奸,危害太大了。
此事事關重大,程千帆不敢怠慢。
他決定連夜向南京總部發報。
程千帆將睡著的貓咪弄醒。
貓咪看了他一眼,跟隨著程千帆,熟練的翻出窗戶。
程千帆仔細的關好窗戶。
留下貓咪在窗外‘值班’。
他自己則悄無聲息的在樓頂行走,幾個翻騰之后,跳下去,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