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向彭與鷗講述了午夜時分在伯特利醫院發生的事情。
“依據我的判斷,我們的這位同志已經暴露了,特務應該在監視著病房。”程千帆表情嚴肅,“出于安全考慮,我沒有停留,也不便進行探查,但是,直覺告訴我,有人在暗中窺伺。”
程千帆相信自己的直覺。
這也是他沒有繼續聽小男孩‘念報紙’,而是假作被男孩打擾的略有些不耐煩的丟下一枚鎳幣,徑直離開的原因。
直覺是非常玄妙的感覺,程千帆沒有看到監視著,但是,特工的經驗和對危險的直覺告訴他:
必須立刻離開!
他雙手放在方向盤上,目視前方,沒有去看彭與鷗,繼續說道,“我無法確定昨天同那個孩子的偶遇會不會引起特務的注意。”
彭與鷗很驚訝,且無奈,他沒有想到周虹蘇暴露的原因竟然是因為孩子。
同時,憤怒的情緒在心中蔓延,敵人太卑劣狡猾了。
“我的建議是,立刻通知周虹蘇同志撤離。”程千帆說道,“不過,有一點需要注意,必須想一個萬全之策,不然我可能會進入到敵人的關注視線。”
“這也正是我所擔心的,你昨天剛剛同那孩子接觸過,今天他便撤離,很難確保敵人不會懷疑到你身上。”彭玉佩沉聲說道。
程千帆沒有說話,他的表情是嚴肅的。
首先,即便是這位同志即刻撤離,但是,鑒于敵人已經對其采取嚴密監視,很難確保能夠安全離開。
此外,正如他所說的,不管這位同志能否安全撤離,只要是他作出撤離的姿態,敵人必然警覺,進而會產生懷疑和猜測:為何被監視著突然撤離?
而同小男孩接觸過的程千帆,幾乎必然會進入到敵人的視線。
哪怕這次接觸對于他來說只是偶遇,敵人很難查到什么,但是,這必然會對他之后的工作帶來極為不利之影響和巨大的隱患。
革命潛伏生涯中,會有許許多多的意外和突然的危機,有些時候,意外和危機緣由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譬如說這次,程千帆去醫院探望蘇稚康,在走廊偶遇一個小男孩,非常平常的一件小事,無意間發現了黨內同志被敵人監視之事,同時也可能會為自己的潛伏生涯帶來安全隱患。
程千帆匯報了事情經過,闡述了個人建議以及安全隱患。
然后便是彭與鷗和組織上就此事考慮,并且最終作出決定。
也許彭與鷗會最終決定通知該名同志撤離,并且安排同志們準備幫助其脫險,甚至是安排‘火苗’暗中策應。
或者是,彭與鷗需要盡量想一個萬全之策,在不影響‘火苗’的潛伏安全的情況下,營救這名同志。
甚或是,鑒于敵人已經牢牢地鎖定這名同志,最終只能無奈放棄營救。
第一種情況,說明這名同志非常重要,重要到不得不動用‘火苗’,甚至是不惜可能給‘火苗’帶來巨大的安全隱患、乃至是犧牲。
第三種情況,同樣殘酷,鑒于營救這名同志難度極大,且考慮到‘火苗’的重要性,不得不選擇以保護‘火苗’為重。
這種選擇題,是非常殘酷的。
沒有人會埋怨:犧牲的,坦然面對;活著的,背負更多一名犧牲戰友的囑托!
無論組織上作出何種決定,程千帆都無條件同意和支持。
彭與鷗皺眉思考。
他與程千帆之間今天不宜再次見面。
他最好在下車之前作出決定。
他希望能夠想到一個萬全之策。
但是,談何容易啊!
街面上的出現了不少扶老攜幼、面色憂愁的市民,這些都是從華界進入到法租界的逃難市民。
自從八月十三日,中國軍隊同日本侵略者在八字橋爆發激戰,第二次淞滬抗戰爆發,這一幕便開始出現,現在隨著日軍援兵逐漸抵達淞滬戰場,進入到租界逃難的市民越來越多。
驀然,彭與鷗表情一變。
八字橋。
第八路軍!
盡管尚未向外公開,但是,彭與鷗得知的消息是,在一周前的八月十八日,常凱申已經親自發布命令,將紅黨主力紅色武裝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老總代珍同志為八路軍總指揮、石穿同志為副總指揮。
隨后的八月十九日,宜偉同志以八路軍駐京代表身份在南京負責組設八路軍駐京辦事處。
辦事處所在地原為南開大學校長張伯苓的公館。
西北總部就此事電告上海紅黨,要求上海紅黨為組設八路軍上海辦事處做準備。
彭與鷗臉上露出笑容,他搖搖頭,自己有些時候還是下意識用以往的思維來考慮問題,目前國紅兩黨合作抗日的新形勢下,自己要掌握和熟練運用更加靈活的斗爭方針。
“我們都陷入了一個誤區,實際上這位可能已經暴露的同志并不需要撤離。”彭與鷗說道,他心情放松了許多,拿起程千帆放在手套箱內的香煙,自顧自的點燃了一支。
“國紅合作?”程千帆看向彭玉佩,聞弦知雅意,他立刻明白了彭與鷗此言之意。
“是的,具體我來操作,你不需要過問此事,以免引起敵人的關注。”彭與鷗說道。
關于成立上海八辦的事情,現在還處于絕對機密階段:
他知道‘火苗’有同總部直接電聯的權限,并且一直保持聯系,不過,他并不知道‘火苗’是否知曉此事,不管如何,沒有得到總部允許,這件事不能從他的口中泄露出去。
此外,正如他所說,程千帆不過問此事,便是對他自己最大的保護。
程千帆點點頭,他明白彭與鷗的意思。
在金神父路的路口,程千帆將車子停在一個成衣鋪子門口。
“程巡長,有勞。”彭與鷗下車,同程千帆揮手作別,“再會。”
“再會。”程千帆點頭,揮手,啟動車子,朝著薛華立路的中央巡捕房捕廳開去。
也就在此時,丁乃非打著飽嗝來到伯特利醫院。
“昨天夜里,有什么動靜沒?”丁乃非問自己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