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話術博大精深。
‘有句話當講不當講’,便是最好的例子。
‘當講不當講’此言,一般來說,多半會講些不中聽的話,又擔心對方聞言不愉,故而便會來這么一句。
意即為自己要講的話打一個埋伏,因為對方通常心里不愉快,不想聽,礙于面子也會說一句‘但說無妨’。
如此,即便是此話難聽,那也是你讓我說的哦。
然則,程千帆說出這話,顯然不屬于這種情況。
齊伍自忖算是了解程千帆,這個年輕人是一個鬼機靈,自然不會說令上峰難堪、不好回應的話。
多半是一些會引起爭議(不合時宜),但是,卻又不會令齊伍難做的話。
同時,他也頗為好奇程千帆會說些什么。
“但說無妨。”齊伍微笑說道。
“主任,屬下心憂黨國,也常常思忖上海戰事之未來,請恕屬下言語無狀。”程千帆說道。
“你是我極為欣賞的晚輩,此處也無他人,且說來聽聽,出得你口,入得我耳。”齊伍點點頭,說道。
不遠處,盛叔玉表情略古怪,朝著這邊瞥了一眼。
“那屬下姑且妄言。”程千帆表情嚴肅說道,“上海戰事若開,前期我方確有極大可能贏得先機,然則,日人調兵遣將,戰力全開。”
“且江陰要塞之謀功虧一簣,日本方面船堅炮利,可沿江發揮炮火之利,對我軍威脅巨大,中日雙方國力懸殊,上海非久守之地,早晚必然淪陷。”
看著表情凝重的程千帆,齊伍亦是表情陰沉,想要開口指責程千帆的悲觀主義,卻也知道此子所言非虛。
事實上,國府高層對于上海戰事之結局是有心理準備的,正如程千帆所說,上海非久守之地,淪陷是必然。
國府決定主動發動淞滬抗戰,其目的只有一個,在日本方面還沒有完全做好開辟第二戰場的情況下,先發制人,將日軍提前拖入淞滬戰場,將日軍打算由北向南攻擊武漢地區的有利進攻路線,改變為由東向西的不利進攻路線。
倘若日軍一直堅持沿著平漢路由北向南的路線,而南方則在廣州登陸,由南向北,則可會師武漢。
如此,日軍將完成最完美之進軍戰略,將中國‘東西隔絕’、‘南北分段’,同時更是切斷了國府向西部腹地撤離的路線,逐步蠶食中國。
齊伍作為特務處高層,可以接觸和了解到最高軍事委員會的一些戰略機密,對此自然知曉一二。
同時在淞滬進行一場大會戰,也是向全國民眾表達抗戰之決心。
當然,老頭子心中未嘗沒有用一場大戰役向列強戰事堅決抗戰的立場,博取國際社會的支持和同情的想法。
“你到底要說什么?”齊伍瞪了程千帆一眼,沒好氣說道,“這要是在軍中,你小子這就是動搖軍心,要軍法從事。”
“主任,您別急。”程千帆陪著笑臉說道,“屬下和上海特情組一直在為上海淪陷后堅持隱蔽斗爭做準備。”程千帆小心翼翼說道,“處座和主任對屬下器重有加,屬下自然竭誠效力,唯恐有負主任和處座的期許,屬下百般思慮…”
他看了齊伍一眼,嘿笑一聲,“上海淪陷后,我部軍資、后勤之補給,勢必愈發困難,故而只能抓住最后機會,囤積槍械、電臺、藥品,然則,戰事將起,那些黑心的家伙一個個鼻子比狗都要靈敏,以我部之經費來計算,堪堪足夠滿足此前之三成采購。”
齊伍此時哪里還不明白,合著這小子說了這一大段話,繞了這么大的圈子,其實就是:
伸手要錢!
“你小子還敢伸手要錢,你捫心自問,處座對你部還不夠照顧?”齊伍氣樂了。
他指著程千帆的鼻子罵道,“此前處座來滬,已然從龍華方面劃撥了一批槍支彈藥與你,你小子竟還不知足。”
程千帆立刻叫屈說道,“那哪兒夠,一次行動就要消耗不小,我部未來補給困難,此時不多加囤積,到時候有錢都沒有地方買。”
他看了齊伍一眼,趕緊補了句,“再說了,手上也沒錢啊。”
“這我不管。”齊伍怒氣沖沖說道,“要錢?你拍電報給處座,問處座要去。”
另外一邊,盛叔玉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他也沒想到程千帆這家伙一幅心憂黨國的話語之后,最后竟是拐彎抹角的訴苦,要錢。
“主任,我找處座,處座肯定罵我。”程千帆委委屈屈說。
“合著我就好欺負,我就不罵你了?”齊伍氣的罵道。
程千帆一把拉住齊伍的胳膊,“主任,這不是屬下仗著您對屬下的幾分厚愛,才敢向你開口嘛。”
“你小子還賴上我了?”齊伍哭笑不得,不著痕跡的將程千帆悄悄遞過來的一張支票順手放進兜里。
程千帆則嘿嘿笑著,不再說話。
“你小子。”齊伍無奈的搖搖頭,指著程千帆的鼻子,“你自己拍電報給處座哭窮去,我給你敲敲邊鼓,至于說處座會不會理會你,就看你的運氣了。”
“謝謝主任。”程千帆立刻面容一肅,敬了個禮。
“先別謝我。”齊伍沉聲說,“此番泄密案,你小子必須抓緊時間,爭取早日揪出此獠。”
“是。”程千帆鄭重點頭,“不過,主任,屬下認為,想要從上海這邊揪出這個內奸,很難,主戰場還是南京那邊。”
釜賀一夫畢竟只是電訊人員,并非內奸的直屬上線,想要通過日軍海軍司令部這邊找到有價值的線索,并非易事。
齊伍點點頭,“能夠有所收獲最好,最不濟,你的任務是交好釜賀一夫,以為后計。”
事實上,戴春風并非不知道想要從日軍海軍司令部下手揪出南京方面的內奸的難度極大。
但是,老頭子逼得緊,戴春風也急了,只能雙管齊下,南京那邊自然是主戰場,但是,上海這邊萬一有所收獲呢?
也正是因為‘青鳥’履歷功勛,這讓戴春風對‘青鳥’有了一種近乎玄妙的信任,對上海這邊報以一定的希望。
“屬下明白。”程千帆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