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寶呢?”程千帆接過搪瓷杯,喝了幾口,頓時覺得暑熱散了不少。
這是白若蘭從學校一位祖籍廣州的女老師那里學得的涼茶手藝。
酷暑天,喝一杯涼茶,整個人神清氣爽,舒服的哩。
“睡了呢。”白若蘭遞過來毛巾。
程千帆接過毛巾,同妻子笑了笑,在她臉蛋上親了一口,“謝謝夫人。”
白若蘭就輕輕打了他一下下。
知道白若蘭害羞,他將毛巾遞過去,手里捧著搪瓷缸,“我去看看小寶。”
擰開床頭燈,因為有燈罩,所以光線并不算刺眼。
程千帆就那樣的坐在床邊,看著睡熟了、憨態可掬的小囡囡。
他的眼眸中滿是寵溺和疼愛。
“小寶,你可知道,今天是你爸爸的生忌。”程千帆在心里說。
小床上,小囡囡翻了個身。
蓋著小肚子的毛毯落下。
程千帆撿起毛毯,幫小寶蓋好小肚肚,就聽見小囡囡嘴巴里似是在說夢話。
他靠近了聽。
“爸爸,媽媽…”小寶喃喃囈語。
程千帆鼻頭一酸,淚水險些忍不住,隨手關上了床頭燈,他站起來,看著窗外漆黑的夜色,沉默良久。
“我現在的名字叫黃長林,是一名醫生。”‘魚腸’面容平靜,從兜里摸出一張工作證遞過去,“這是我的工作證件。”
‘農夫’同志接過了證件,拿起來看了看,這是法租界公董局為巡捕房派發的關房證件。
“中央區巡捕房,醫療官黃長林,法巡醫字第012號。”
證件上還有照片。
照片里的黃長林身穿巡警制服,不過,制服外面套了一件白大褂。
照片上還蓋了中央區巡捕房的大印。
‘農夫’同志心中一動,程千帆也在中央區巡捕房,程千帆是一九三五年八月份加入巡捕房的。
那么,‘魚腸’同志呢?
他看向證件內頁下角,果然有一個日期,一九三五年一月。
“黃長林同志,你是民國二十四年一月份便進入到巡捕房當醫生了?”‘農夫’同志問道。
“確切的說是民國二十三年年底,證件是民國二十四年一月份才下來的。”‘魚腸’同志說道。
他繼續解釋說道,“在此之前,我在金神父路路開了一個小醫館作為掩護,因為我同中央區總巡長覃德泰是鄉黨且沾親帶故,故而中央區的警員有些頭疼腦熱的,也多會去我的醫館看病。”
“后來,‘竹林’同志命我利用同覃德泰的這個關系,打入法租界,于是,我便按照‘竹林’同志的安排,假裝染上了賭癮,很快便輸掉了小醫館,走投無路之下找到了覃德泰,最終通過他的關系進入到中央區巡捕房,在巡捕房內開了個醫療室。”‘魚腸’說道。
一切都明白了。
‘農夫’同志在內心里暗暗點頭。
一般而言,組織上幾乎絕少會安排兩名頂尖特工在一個單位潛伏。
但是,‘竹林’同志反其道而行之,先是安排‘魚腸’利用覃德泰的鄉黨、親戚關系,進了中央巡捕房當醫療官。
過了大半年后,又安排程千帆利用世叔修肱燊的關系進入中央巡捕房第三巡當巡捕。
且無論是‘魚腸’還是‘陳州’,兩名潛伏特工互相都不知道對方。
但是,因為有‘竹林’同志居中指揮調度,反而能夠在隱蔽的情況下發揮‘互為犄角’的作用。
只可惜,后來‘竹林’同志被捕、犧牲,‘魚腸’和‘陳州’互相不知道對方的情況,也無法建立聯系。
不過,也正式因為‘竹林’同志一直堅持‘魚腸’和‘陳州’獨立行動的準則,再加上兩人的隱藏身份做的好,使得兩人沒有在兩年前的大搜捕中暴露身份,得以成功保存了下來。
“‘魚腸’同志,請繼續。”‘農夫’同志從抽屜里摸出一盒沒有拆封的香煙,拆開了,自己取了一根煙在嘴中,將煙盒遞給‘魚腸’。
‘魚腸’接過香煙,掃了一眼香煙盒,那處一支煙,叼在口中,點燃了,深深吸了一口。
‘農夫’同志將這一切看在眼中,沒有說什么。
他拿出的香煙是他自己出門買的香煙,不是彭與鷗拿來的、來自程千帆處的香煙。
因為他基本可以確定程千帆的香煙沒有‘有問題’,因為程千帆本身便是極為謹慎的性格。
那一條香煙確實是市面上比較常見的上海金黃牌香煙,看似不會有什么指向性,但是,面對同樣來自于中央巡捕房的‘魚腸’,‘農夫’同志依然不敢大意。
永遠不要自以為是,當你認為有可能有問題,便不要去嘗試。
這是特工的幾個準則之一:不要心存僥幸。
“‘竹林’同志犧牲、特科遭受重大損失后,我同組織上失聯。”‘魚腸’悶悶的抽煙,不時地咳嗽兩聲,說道。
“在這兩年時間里,我基本上處于靜默狀態。”‘魚腸’說道。
‘農夫’同志點點頭,這才是正常的,失聯的同志,特別是這種秘密戰線上的同志,最好的保護自己的方法就是什么都不要做,保持靜默,等待組織上來喚醒。
‘火苗’同志實在是特例中的特例,無法用常理來衡量和形容。
要知道,程敏同志當初將‘火苗’同志匯報的情況拍電報給西北總部后,不僅僅他和‘翔舞’同志很震驚,便是教員同志也聽說了這件事,甚至還贊嘆了一句:
這個小同志了不得呦。
“在巡捕房眾人的眼中,醫療室的老黃就是一個酒鬼,經常喝的爛醉如泥,有時候我消失的無影無蹤,大家也便以為我又找地方偷偷喝酒去了,這也是我能夠在需要的時候離開巡捕房,去臺拉斯脫路暗中監視的原因。”‘魚腸’解釋說道。
‘農夫’同志點點頭,‘魚腸’的保護色就是酒鬼,這也符合一個因為賭博輸掉了小醫館之后自暴自棄的中年男人的實際情況。
“‘魚腸’同志,你說的這些情況,組織上會認真縝密的調查,組織上也愿意相信每一個紅色黨員對黨的忠誠。”‘農夫’同志說道。
“‘魚腸’愿意接受組織調查,也相信組織能夠調查清楚,能夠接納我,認可我對黨和人民的忠誠。”‘魚腸’說道。
他停頓了一下,看著‘農夫’同志,“還有一些情況,我認為有必要向組織上匯報。”
“‘魚腸’同志,請說。”‘農夫’同志點點頭。
“我知道‘陳州’同志還活著,我有他的線索。”‘魚腸’說道,聲音中帶著一絲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