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往前回溯十分鐘。
一身短打裝扮,右邊臉上有兩根毛,一副幫派打扮的李浩晃晃悠悠的回到車錢,打開車門,上車。
“帆哥。”他將用牛皮紙包裹的臭豆腐遞給程千帆。
“要不要嘗一嘗?”程千帆用竹簽插了一塊臭豆腐,問李浩。
“我不吃了,受不了。”李浩擺擺手,說道。
小乞丐出身的李浩,餓肚子的時候,有一口吃的就謝天謝地了,自然什么都吃。
不過,現在日子好了,李浩自然有選擇口味的能力和自由了,程千帆不會說他,相反只會開心。
不過——
“吃!”程千帆將竹簽遞過去。
“欸。”李浩答應一聲。
雖然受不了這味道,但是,帆哥讓他吃,李浩不會有絲毫的猶豫,他立刻一口咬住,大口的吃著。
“帆哥,我記得你以前不吃臭豆腐的,你說聞不慣這味。”李浩咽下臭豆腐,朝著掌心哈了一口氣,自己聞了聞,笑著問道。
“恩,以前不吃的。”程千帆大口的咀嚼臭豆腐,瞇著眼睛,一副享受的樣子,臭豆腐的油汁沾到絡腮胡子上。
他現在是以肖勉——肖先生的身份出沒,在南京總部的絕密檔案柜內,有一則屬于上海特情組組長肖勉肖先生的‘假檔案’:
肖勉,湖南長沙府醴陵縣人,前清光緒二十六年生人,行伍出身,特務處長沙站高級秘密特工,國軍少校軍銜,特務處高層余平安的好友,民國二十六年六月抵滬,出任特務處上海特別情報組組長。
這是程千帆同余平安以及戴春風連續密電商議后,為自己設定的背景資料。
現在,整個特務處高層,也只有戴春風、齊伍以及余平安知道肖勉的這份檔案,并且被列為特級絕密。
“浩子,是什么身份,便做什么事情。”程千帆從兜里摸出一張手絹擦拭了嘴巴,還非常仔細的擦拭了絡腮胡子,摸了摸,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我雖然大口吃臭豆腐,看似不拘小節。”程千帆指了指手中的手絹,腳下的小提琴盒,“但是,吃完臭豆腐,我很注意衛生,衣服整潔,胡須也干干凈凈,我吃東西的時候,沒有一滴油落在小提琴盒上。”
他看著李浩,“明白了嗎?”
“明白了!”李浩重點點點頭,“要扮演一個人,就要全身心的投入,無論是飲食習慣,還是生活習慣,乃至是一些細節,都要符合這個人的形象和習慣。”
“算是開了兩分竅。”程千帆點點頭。
浩子說的是‘扮演’,程千帆從來不去扮演,當他身處某個角色的時候,他便是那個人:
他的人生中,從來都不是演戲,沒有重拍的機會,生或者死,便是這么簡單直接。
很快,距離狄思威路不遠的櫻桃弄,傳來了一聲槍響。
然后是數聲槍響。
旋即,是一聲爆炸聲傳來。
熙熙攘攘的狄思威路在槍聲響起的時候開始有輕微騷動,不過,人群并沒有慌亂,很快,爆炸聲響起,人群開始有了騷亂,偶爾有尖叫聲響起。
不過,因為不是發生在本條街,騷亂屬于可控范圍內。
程千帆很安靜,芝加哥打字機放在他的腿上,他輕輕撫摸,就像是撫摸家中的貓咪。
遠處的槍聲,爆炸聲。
入他耳中。
似是令他迷醉。
李浩坐在駕駛座,一只手放在方向盤,一只手放在鑰匙上,只要程千帆一聲令下,他隨時可以打火。
“啟動車子。”程千帆突然開口說。
“恩。”李浩啟動車子,聽著發動機正常運轉的聲音,他心中松了一口氣。
左手下意識握在方向盤上,右手輕輕敲擊方向盤,他的右手向下一伸,便可握住已經關閉保險的毛瑟手槍。
程千帆輕輕撩起車簾,看街面上有些混亂的人群,有些人在急忙趕路,趕緊回家。
有些膽大的人,則談著腦袋看向櫻桃弄的方向,指指點點的,有人的臉上是擔心,有人的臉上是興奮,有人無動于衷。
程千帆表情一肅。
他聽出來這是中正式步槍開槍的聲音。
這是劉育初開槍了。
這說明有公共租界的巡捕或者是日本警察、憲兵過去了,這是劉育初在阻擊敵人。
程千帆在等候,如果中正式步槍隨后連續開槍,說明劉育初阻敵的壓力很大,那么便是他需要他出手策應了。
不過,中正式步槍只響了一槍,便沒有響槍了。
程千帆在思忖。
劉育初那里已經失守的可能性極小,此人是神槍手,且身上攜帶手雷,又是遠距離阻敵,敵人不可能在如此短時間內便突破阻擊線,干掉劉育初。
這是敵人被震懾住了,局面僵持。
程千帆立刻得出判斷,而且很快判斷出這是公共租界的巡捕,且最可能的是欺軟怕硬、貪生怕死的紅頭阿三巡捕被劉育初的第一槍嚇住了,不敢動彈。
居然是紅頭阿三趕在了日本警察、憲兵的前面?
他的嘴角揚起一抹弧度,這是好事。
三分鐘后。
中正式步槍的槍聲連續響起。
同時有南部十四式手槍的槍聲。
驀然,程千帆表情一變,他聽到了日軍三八式步槍反擊的槍聲。
“干活了!”程千帆冷聲說。
他直接下車,撐起一把黑傘,槍帶斜跨,一只手放在芝加哥打字機的扳機上。
黑色的雨傘,遮住了這挺殺人機器。
也遮住了來訪者的面容。
“先生,對不起,我們要打烊了。”美麗的青田太太看到撐著黑傘闊步走來的顧客,微微鞠躬,說道。
“太太,你好。”程千帆微笑著,“青田先生呢?”
美麗的日本女人扭頭看向店里,“青田君。”
成衣鋪里已經沒有顧客了,青田一夫正在看賬本,他聽到妻子喊他,下意識走過來。
“青田先生。”程千帆禮貌的微笑,“沙揚娜拉!”
雨傘落下,姍姍來遲的顧客雙手端著芝加哥打字機,手指扣動扳機。
一梭子子彈傾瀉而出,直接將青田一夫的腹部達成了馬蜂窩。
青田太太整個人愣住了,呆呆的看著被打死在地的丈夫,猛然發出瘋狂的尖叫聲,然后是淅淅瀝瀝的聲音和一股尿sao味。
程千帆看了一眼驚恐的女人,槍口轉過來,扣動扳機。
噠噠噠噠!
在女人倒下的同時,他撿起地上的雨傘,轉身,快步走向車子。
走到一半,從身上摸出一枚德制M4手雷,微微轉身,拔掉保險栓,直接扔進了青田洋裝店。
他自己則迅速的收傘,拉開車門,進了車。
“走!”
李浩立刻啟動車子,轟鳴一身沖出去。
轟隆一聲!
巨大的爆炸聲中。
程千帆探出車窗,芝加哥打字機沖著空中就是一梭子:
噠噠噠!
整條‘東洋街’到處都是尖叫聲,哭聲,喊聲。
坐回到座位上,程千帆安靜的給芝加哥打字機換彈。
車窗外,是爆炸引燃的房屋。
是日語的哭喊聲,是尖叫聲,還有警笛聲。
沉默的人,沉默的摸出煙盒,彈出一支煙,撥動打火機,點燃香煙,深深抽了一口,呼出一道煙氣,他的的嘴中叼著煙,咬著牙,輕輕說:
我們,沒有請你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