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官今村兵太郎見眾人已經離開辦公室,便走近巖井英一,輕聲問,“我想請問閣下,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巖井英一突然致函邀請帝國在滬上的多家情報機關一起開會,今村兵太郎作為巖井英一的副官和親密助手卻對此一無所知,這不禁讓他有些失望和不安。
巖井英一面沉似水,“今村君,你可知道,周懷古在一天之內遭遇了四次拜訪,他驚恐不安、致電于我,詢問帝國到底有多少情報機關,問我他該如何做。”
“竟有此事?”今村兵太郎驚問。
巖井英一搖搖頭,他竟有一種羞于啟齒的感覺。
這個日中親善研討會,是日本駐滬總領事館的首尾,確切的說是副總領事巖井英一手促成的。
巖井英一渴望在推進日本侵華過程中有更多的表現,為自己爭取更大的功勛和晉升。
他是主子,周懷古是一條好狗。
現在,這條好狗一天內被包括帝國陸軍參謀本部駐上海情報機關、帝國海軍上海武官府情報處、帝國海軍陸戰隊情報處,乃至是滿鐵調查課的人連續詢問,威脅,要求周懷古聽他們的話,與之合作。
周懷古極度驚恐,他誰都不敢得罪,不得不發來電報詢問:我有幾個主人?該聽哪個主人的話?
這讓巖井英一覺得丟了面子,同時特別頭疼。
今村兵太郎明白了,這次會議實際上是巖井英一請幾個情報機關的代表來一趟,告知大家:
這件事是外務省駐滬上總領事館警察署特高課在操作,你們給個面子,別來攪和了。
這是很給對方面子的一種正式‘告知’。
為什么還需要大費周章如此操作?
“閣下,這樣是否太正式了?”
巖井英一搖搖頭,他太了解這幫家伙了,不這么大費周章,只是打個電話警告一番,這些家伙根本不會理會。
帝國的情報機關太多了,互不統屬,相互之間爭奪資源,搶奪功勞,甚至會私下里下絆子。
在‘關東州’曾經發生過一件事,特高課在抓捕反滿抗日分子,眼看此人已經插翅難逃了,滿鐵調查課突然介入,一陣亂槍聲響起,特高課被打死一人、傷三人,該名紅黨竟趁機得以逃脫了。
事后,滿鐵調查課表示,因為深夜視線不好,造成誤傷。
不過,巖井英一所了解的情況似乎更加接近事實:該名紅黨被滿鐵調查課跟蹤良久,特高課突然介入,這被滿鐵視為搶攻勞之不可接受行為,他們寧愿這名紅黨逃脫,也不愿意看著他被特高課抓捕搶攻勞。
“今村君,我們要加快腳步、成立自己的情報機關。”巖井英一表情凝重對今村兵太郎說。
“影佐君…”今村兵太郎輕聲問。
“影佐是一個自以為是的家伙,他和我們不是一路人。”巖井英一搖頭。
影佐禎昭的警察署特高課雖然也屬于外務省,但是,巖井英一對特高課的控制力并不強。
最重要的是,影佐英一實際上是陸軍參謀本部系統的,并不是外務省的人,雙方屬于貌合神離。
“今村君,我的意思是,屬于我巖井英一的情報機關。”巖井英一盯著今村兵太郎的眼睛,“今村君,我可以信賴你嗎?”
“今村兵太郎愿為閣下效死。”今村兵太郎彎腰鞠躬說道。
看著態度恭敬的今村兵太郎,巖井英一滿意的點點頭,今村兵太郎是他在東亞同文學院的學弟校友,是他一直非常器重和培養的親信。
此外,今村兵太郎是帝國關東軍副總參謀長兼任帝國駐滿洲武官今村均將軍的侄子,此關系也為巖井英一所看重。
當然,今村兵太郎做事情謹慎,穩重,此人野心不大,被認為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助手,這點也讓巖井英一很放心。
“在日本人的眼中,我中華就是一塊超大的肥肉,各方蠢蠢欲動,都想要來咬一口,以為進身之階。”宋甫國沉聲說,他將一份電文遞給程千帆。
程千帆入目看:
日寇于華北大規模增兵,至發電時止,僅天津城外已增兵逾兩萬,各方應保持高度警惕,謹防華北突發劇烈事變之可能。
“科長您懷疑周懷古此番滬上之行,同天津方面日軍之行動有關聯。”程千帆問宋甫國。
“這正是我所擔心的。”宋甫國點點頭,周懷古在華北特別是在天津還是有一些影響力的,如若此人在滬上搖旗吶喊,為日軍侵占天津張目,卻是頗為麻煩,影響惡劣,最重要的是極為惡心人。
成為特務處上海區情報科科長后,宋甫國仔細研究了特務處在上海的對手,巖井英一和影佐禎昭進入到他的視線。
此前,特務處最關注的是上海總領事館警察署特高課負責人影佐禎昭,不過,宋甫國敏銳感知、判斷巖井英一這個日本駐滬上總領事館副總領事絕非甘于寂寞之人。
這次‘中日親善研討會’,根據情報科查探的消息顯示,這背后有巖井英一的身影閃爍。
不過,讓宋甫國困惑的是——
“有一點我一直有些困惑。”宋甫國對程千帆說,“周懷古的身邊似乎有日人多方情報機關的影子,日本陸軍軍方的情報機關,滿鐵調查課,甚至有日本海軍情報機關的影子。”
程千帆聞言,也是驚訝不已,“莫不是我們一直都小看了周懷古,這老家伙竟有此種能力,勾連日本人多家情報機關?”
宋甫國眉頭皺著,“這老東西看著不像有這種能力之人啊。”
隨即,他自己也不確定,“這老東西莫非一直在扮豬吃老虎。”
若果真如此,那么——
這個周懷古的危害性將比此前所預想的還要大。
宋甫國同程千帆對視一眼,兩人都是點點頭:
雖然這意味著周懷古更加難對付,但是,這狡猾的老東西,更加必須除掉了。
不惜一切代價,除掉此老狗!
臨別之時,程千帆將從沈大成糕點鋪子購買之三斤條形糕奉上。
“我素來不喜甜食。”宋甫國笑著說道,“下次千帆可以拎一瓶酒來。”
“陶兄壯烈,天地同悲,千帆在杭州得知陶兄悲訊,悲憤且佩。”程千帆將糕點高高舉過頭頂,“陶兄之女,便是千帆侄女,侄女愛吃,千帆買來…時局動蕩,旦愿嫂夫人及侄女平安,日后但有驅使,程千帆絕無二話。”
宋甫國頓然起身,雙目含淚,雙手接過糕點,“好好好,小陶能有千帆這么一位有情有義的同志,九泉之下,自當欣慰。”
說著,宋甫國朝著身后內間慨然說,“婉怡,韶蕓,你二人不便現身,今夜即將離滬,此番便代乃夫、乃父道謝、告別,你們的丈夫、父親,為國不惜身,死得其所。”
內間里,一身縞素、雙目垂淚的年輕女子帶著一身孝衣、懵懵懂懂的女孩,鞠躬回禮。
外間,程千帆肅穆鞠躬,回禮。
“叔叔,是爸爸讓你給蕓兒買的糕點嗎?蕓兒不要糕點了,能讓爸爸早點回來嗎?”里間的小女孩忍不住出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