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站在街頭,他的手中撐著一把黑色的雨傘,臨近清明,上海的雨水淅淅瀝瀝的下個不停。
赴這種未知的約,他喜歡下雨天。
雨天會遮掩很多東西,也能夠合理的帶上武器。
這把雨傘就是一柄不起眼的武器。
他的右手在空中劃過一道痕跡,喊了聲‘黃包車’。
一輛黃包車停在了身旁,程千帆收起雨傘,坐上車,對車夫說了句,‘麥琪路,富貴酒家。’
雨天并沒有束縛住人們外出的步伐,街上熙熙攘攘,很是熱鬧。
有穿著漂亮旗袍的嫵媚女子,坐在黃包車上,和他相向而過。
女子沒有使用車子的油紙棚,撐了一把橘黃色的小傘,空氣中飄來淡淡的香水味道,是芍藥的花香。
程千帆貪婪的嗅了嗅,似乎要將這香味吸進肺里,牢牢地鎖住,兒時的屋后,種了一畦芍藥,讓他懷念。
點燃一支香煙,程千帆在思考即將面臨的這次會晤。
他知道,一旦自己點頭加入特務處,自己的處境將會更加危險,甚至可以用危機四伏來形容。
潛伏在巡捕房,盡管也是身處敵營,不過,巡捕房畢竟不是特務機構,他周遭的同僚也和專業特務不可同日而語。
自己在巡捕房可以隱藏的很好,若是潛伏在特務處,面對這些專業、陰狠的特務,未必能長久隱藏身份。
想這些,不是他退縮了,他只是提醒自己將要面臨的更加殘酷的斗爭環境,不能有絲毫的大意。
接到了陶老板的電話,程千帆的內心是緊張的,更是激動的。
完成了鏟除漢奸老莫的任務后,他的心中空落落的。
打入特務處,這是竹林同志被捕前下達的命令,本以為這個任務無疾而終了,此番陶老板的邀請,使得這個任務再度開啟。
對于和組織失聯的程千帆來說,此刻他整個人的心中再度充滿火熱的激情,這份火熱,驅散了心中的孤獨感。
“停一下。”空氣中飄來面包的香氣。
“你在這等我,我去買點東西。”程千帆先遞給了車夫一張一元的法幣,車夫高興的接過。
不一會的功夫,程千帆拎著油紙袋包好的一大一小兩份面包返回,“走吧。”
麥琪路的富貴酒家到了。
程千帆下車,撐起黑色雨傘,又遞過去一元法幣,“不用找了。”
車夫接過錢,高興的作揖。
“先生,您的面包。”車夫喊道,車座落下了小份的面包。
“送你了,回去給孩子嘗嘗。”程千帆沒有回頭,擺擺手,撐著雨傘,推開門,步入酒樓。
“謝謝儂,謝謝儂。”車夫千恩萬謝。
咕咚,車夫咽了口口水,露出開心的笑容。
拿起肩膀上搭著的舊毛巾,仔仔細細的將面包包好,這么好的面包,金貴著呢,娃娃從來沒吃過,一定很開心。
“媽媽,生日快樂。”程千帆在內心里說道。
今天是他的母親蘇稚芙的生日,記憶中父親會親自下廚,做一桌飯菜,煮一大碗面,母親會特意用搪瓷碗裝了飯菜,送給街邊的流浪兒,她說這樣才有意義。
二樓靠窗的座位,陶老板低聲對宋甫國說,“組長,他來了。”
他有些不明白,宋甫國本來并無親自出馬的打算,為何半小時前突然出現。
程千帆在店小二的帶領下上到二樓,就看到陶老板和一個長袍馬褂的中年男子在等候。
“程兄,陶某有失遠迎。”陶老板雙手抱拳,熱情迎接。
“是千帆來晚了,勞陶兄久候。”程千帆拱了拱手,“這位是?”
“程巡官,久仰。”宋甫國起身抱拳,“鄙人宋甫國,小陶的表舅,小陶多蒙程巡官照顧,宋某感激不盡。”
“原來是宋先生。”程千帆抱拳,爽朗笑說,“我和陶兄一見如故,宋先生客氣了。”
陶老板八面玲瓏,慣會說話,有他居中,三人談笑風生,很快就熟絡起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陶老板談及他月前從香港進了批貨,貨船被日軍巡查扣押,可謂是賠了個血本無歸。
陶老板一陣長吁短嘆,對日本人的卑劣行徑更是一陣咒罵。
“好了,貨沒了,就沒了,人沒事就好。”宋甫國嘆口氣勸說,“國事艱難,日寇侵我國土,殺我同胞,我等百姓除了躲遠點,自嘆倒霉,還能怎么樣?”
“我就是感覺窩囊,我堂堂中華,被小日本欺負成什么樣了。”陶老板悶了口酒。
程千帆心中一動,他知道,戲肉來了。
“程巡官在巡捕房做事情,眼界開闊,小陶你對推崇備至。”宋甫國起身給程千帆添了杯酒,“今日上海之局勢,程巡官怎么看?”
程千帆客氣的接過酒壺,給宋甫國也倒了杯酒,才坐下來說道,“一二八戰后,國軍悲憤撤離,作為國府經濟中心的上海,我們自己的國土,竟不允許駐軍,真乃奇恥大辱。”
陶老板臉色一變,就要說什么,被宋甫國一個隱蔽的眼神制止了。
“是啊,堂堂國府,竟如此窩囊。”宋甫國嘆息、憤慨說道。
“宋先生此言差矣。”程千帆搖搖頭,“千帆并無埋怨政府之心,只是憤慨日寇狼子野心,國事維艱,地方勢力各懷心思,不思齊心協力,共克時艱,才給日人可乘之機,倘若我中華上下一心,豈有日寇逞威之機。”
“程巡官指的是紅黨?”宋甫國微微一笑,說。
“紅fei?”程千帆哼了一聲,“若非匪患不斷,國軍羈絆于此,怎會有大片國土淪喪?”
說著,程千帆猛地飲下杯中酒,慨然道,“匪患不凈,張漢生無能,堂堂中華竟被倭寇凌辱!”
聞聽此言,宋甫國心中大喜,早聞此人在巡捕房對待紅黨態度惡劣,果真如此。
“程巡官慎言。”宋甫國表情嚴肅,“張將軍乃我國軍高級將領,我等向來尊重,還請程巡官莫讓我等為難。”
“備受尊重?”程千帆冷笑,隨即露出猶疑之色,看著對面兩人,臉色一變,“宋先生,你,你——。”
說話間,他騰身而起,眼睛死死地盯住對方,咬牙質問,“宋先生,你們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