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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三章 秦失其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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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朝廷推經常搞,早有一套固定章程了,但詞臣自行推舉禮部尚書旳情況很少,沒有效法的先例。

  所以應該怎么開始?眾人不知不覺又看向秦德威,畢竟這事是他向皇帝提議的。

  而秦德威則走到吏部尚書許瓚面前,行個禮道:“煩請冢宰出面來主持推選。”

  官場上做事,皆要有能拿上臺面的由頭。

  外朝廷推都是由吏部尚書來主持的,而這次秦德威也請許尚書出面主持,相當于請專業人士當外援。

  但許瓚擺了擺手拒絕說:“這是你們詞臣的事情,本官參與其中不倫不類。”

  眾所周知,外朝的部、院、寺、監這些政務衙門,與翰林坊局這些內廷臣僚是兩套不同體系,就是《出師表》里寫的“宮中府中”的區別。

  所以許天官要表現出避嫌的態度,當然如果真能參與禮部尚書的推舉,許天官還是樂意至極的,畢竟這能夠擴大他的影響力。

  但是大明官場很多時候要講究個“三辭三讓”的規矩,不能公然表現的出迫不及待,那樣會壞口碑。

  所以要等秦德威再三邀請過后,許天官才可以“無可奈何”的答應。

  然后就在許天官期待的目光里,秦德威轉過身,又回到詞臣這邊,當仁不讓的對著眾人道:

  “但凡推舉人選,必定要先有個主持,既然冢宰不肯,那就由我來主持吧!”

  許天官:“......”

  詞林官們也有點無語,但大部分人又想了想,秦德威也確實有資格主持。

  畢竟秦德威是正五品,在詞臣體系里絕對算得上中高級人物了。

  大部分詞臣都是編修、修撰、侍讀、侍講這個層次的,哪有資格與秦德威競爭。

  當然也必定有不服氣的,比如與秦德威最不對付的蔡昂,當場就質問了一句:

  “為何要由你主持?詞林里還有許多年資比你深的前輩!”

  秦德威立刻就答道:“啊,對對,蔡前輩你說的都對!那么就由蔡前輩來主持好了!”

  然后秦德威又對眾人說:“蔡前輩德高望重,以蔡前輩的年資,主持本次推舉,想必就沒有人不服氣了!”

  眾人:“......”

  秦德威你今天能有點正常反應嗎?怎么每次答話都不在大家預期之內?

  連與你品級一樣的蔡昂都不敢懟了,你秦德威還是嘉靖男兒嗎?你是不是為了拉票,臉都不打算要了?

  秦德威沒管別人怎么想的,對著蔡昂督促說:“時間不早了,請蔡前輩趕緊開始吧!”

  “啊,這......”蔡學士猝不及防的被秦德威推上了主持的位置,一時間不知從何說起。

  他又穩了穩心神,才重新開口說:“陛下命吾輩詞臣推舉大宗伯,還請諸君先暢所欲言,舉薦賢良!”

  “這樣不行!”秦德威粗暴的打斷了蔡昂,“若照蔡前輩所言,必將人多嘴雜、紛亂無章,各執一詞、互不相讓,那么久而不決,要拖到什么時候去?”

  眾人暗暗點頭,對了,就是這個味,這才是正版原裝的秦德威。

  蔡昂被懟的怒而反問道:“那你說如何選舉?”

  秦德威毫不客氣的答話說:“第一,必須要推選詞臣,不要推選外人!

  第二,禮部尚書是正二品,那么只從正三品詞臣里,挑出年資最深的幾位作為禮部尚書的備選!

  年資或者品級不夠的,這次就別來湊熱鬧了!

  然后圍繞這幾個備選人物,再讓諸君暢所欲言的議論,這樣才是有的放矢,不會散亂無章!”

  單純的詞臣官職,基本上三品就到頂了。而詞臣又是個非常講究前后輩的群體,排資論輩風氣很重。

  所以秦德威“挑出幾個年資最深的三品詞臣作為備選”的建議,是非常尊重傳統的,別人也都無法反駁。

  蔡昂也是啞口無言,他這個主持,當了跟沒當一樣,簡直當了個寂寞。

  其實最頂級的詞臣就那么些人,大家心里都有數,做不了假,很容易就挑出了三個公認年資最深的備選。

  第一個備選是吏部右侍郎兼掌院翰林學士溫仁和,弘治十五年進士。

  第二個備選是禮部右侍郎兼翰林學士張潮,正德六年進士。

  第三個是詹事府詹事張璧,正德六年進士,同樣是正三品,威望也很高。

  如果不加掛侍郎之類官銜的話,正三品的詹事府詹事就是翰林坊局系統里,最高級別的詞臣官職了。

  這個時候,有了目標的眾人紛紛開始議論起來,尤其是秦德威這個檔次的中高級詞臣發言更積極。

  因為詞臣系統越往上越是遞進的,頂級詞臣升為禮部尚書走了,那么中高級詞臣就有希望替補為頂級詞臣位置。

  秦德威這時候反倒一言不發了,靜靜的聽著眾人的各種言論。

  有支持溫仁和的,分量最重的人就是兩個學士蔡昂與江汝璧。

  有支持張璧的,份量最重的人是詹事府少詹事孫承恩。

  當然也有支持張潮的,但比前兩人的支持者要略少一些。

  雖然張潮資歷很深,絕對是翰苑老前輩,但迅速崛起卻是近三年的事情。

  張老師自從五品急速沖到正三品,直接翻越過了很多人,當然也會引發一些人羨慕嫉妒恨的情緒。

  而且張老師還有個好門生秦德威,做人驕橫霸道也就罷了,升級速度也是超快,同樣也讓很多人有小情緒,連累到了張潮。

  所以在這個背景下,支持張潮的人數,比另兩個要少一些,或者說明顯處于劣勢,形勢并不樂觀。

  對這三個備選,在旁邊看熱鬧的閣部院大佬們也紛紛發表意見,意圖對最終人選施加影響。

  首輔夏言和大學士嚴嵩越發的后悔了,不過后悔的方向卻不太一樣。

  嚴嵩后悔的是,因為大門外總有錦衣衛官校監視,沒有按照兒子部署規劃,早日與左都御史霍韜、兵部尚書張瓚達成勾結。

  不然的話,在這種場合,大學士加左都御史加兵部尚書的組合,話語權絕對很大。

  說不定就能強行施加影響,還有機會把自己心目中的人選推舉上去。

  嚴嵩有點懷疑,秦德威在大門外布置錦衣衛官校,根本不是為了收拾兒子或者羞辱嚴家!

  秦德威就是為了防止自己與其他大臣串聯,讓自己這種時候孤立無援!

  想到這里,嚴嵩忽然有點驚悚,秦德威在那個時候,就已經預料到了今天這個場面?

  也就是說秦德威蓄謀已久,可能早就勾通了家里仆役或者婢女,偷走了自己文稿?

  而讓首輔夏言后悔的是,自己推舉毛伯溫失敗后,竟然只寄希望于秦德威與嚴嵩爭斗,沒有準備其他主動方案。

  現在這樣的場合,自己只能當個邊緣人,連插手契機都找不到。

  等其他一些大翰林表完態,秦德威就冷笑著開口道:“那么,該著我說幾句了。”

  其余編修、修撰這些小翰林見狀,也就先閉上了嘴,等秦德威說完。

  但秦德威并沒有直接表態,卻看向嚴嵩,高聲問道:“當初皇上曾經下旨,叫嚴閣老今日舉薦新任大宗伯人選!

  所以我斗膽猜測,在嚴閣老心里,一定有個備選人吧?

  不然的話,若真連個人選都拿不出來,豈不就成了欺君之罪?”

  嚴嵩感覺自己今天不去物理手撕秦德威,就是非常有涵養了,哪還有心情與秦德威互動?

  秦德威似乎也不需要嚴嵩說什么,自顧自的繼續說:“嚴閣老不想說便罷,但我猜也能猜出點東西。

  嚴閣老心目中的人選,必定是個能服眾的人物,畢竟您是個新上任的大學士,該求穩要求穩。

  而具備禮部尚書任職資格,又能服眾的人物屈指可數。

  那么剛才三個公認最具資格的備選之中,或許就有嚴閣老原本擬定舉薦的人選啊。”

  眾人一時間只覺得,秦德威這通分析好有道理,邏輯滿分。

  但最精明的那些人已經意識到,秦德威這通分析究竟有什么意義了!

  秦德威凝出十分犀利的眼神,在溫仁和與張璧這兩大熱門候選人之間來回掃蕩。

  突然冷不丁的對溫仁和發問:“溫前輩!我斗膽問一句,你與嚴閣老可有過往來?”

  溫仁和毫不猶豫的答道:“沒有!”

  秦德威又迅速轉向張璧,同樣問道:“那么張前輩,我還是斗膽問一句,你與嚴嵩可曾有過往來?”

  但張璧卻猶豫了,沒有像溫仁和那樣第一時間果斷回答。

  其實已經不用回答了,猶豫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張璧也沒法,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他不敢保證一切都天衣無縫。

  萬一以后被證實當中撒謊,政治信譽就徹底破產了,御史能直接把自己彈劾回老家去。

  “呵呵呵呵......”秦德威別有用心的笑了幾聲。

  嚴嵩是一種表面上的“政治正確”,所以秦德威不能明說什么,只能用笑聲表達“你懂得”的內涵。

  畢竟嚴嵩的在別人心目中的形象,可是一個諂媚事君、無底線逢迎皇帝的人物。

  然后秦德威就很玩味的質問詹事府少詹事孫承恩:“我就想想問孫前輩,你還支持張璧前輩么?”

  孫承恩剛才是張璧最有力的支持者,這時候也極其無語。他再看向張璧,神色就有點不對了。

  你張璧居然跟嚴嵩這樣的奸臣暗中勾搭了?再公開支持張璧,會不會被認為是諂媚當紅人物嚴嵩。

  至于其他人,想法大概也差不多。原本支持張璧的人,在秦德威咄咄逼人的掃視下,也羞于再繼續支持張璧了。

  又聽到秦德威高聲嘆道:“難怪嚴閣老當初故意派我老師張玉溪公出使,至今尚不能完差回京。”

  自始至終沒有人在明面上說什么,沒有人會公開指責張璧。

  但大家心里都明白,只要是公開推舉形式,張璧今天肯定沒戲了。

  秦德威仿佛毫不費力,像是撕掉一張紙似的,輕輕松松就廢掉了一個熱門候選人。

  眾人這時候不約而同的把視線轉向另一個熱門人選,吏部右侍郎兼掌院翰林學士溫仁和。

  秦德威都殺掉了一個張璧,絕對不會輕易停手的,不知道又會怎么對待溫學士?

  只見秦德威走到溫仁和前面,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然后說:

  “溫前輩乃是有德行的長者,平日里對在下也多有關照。據聞溫前輩乃是弘治十五年登科,堪為詞臣中最早。”

  眾人聽到秦德威這些沒用的寒暄,還是莫名其妙的,不明秦德威目的是什么。

  然后秦德威轉頭看向內閣班位,繼續說:“如果在下沒有記錯,三位閣老的登科時間,應該都晚于溫前輩吧?”

  夏言、顧鼎臣、嚴嵩三個大學士,聞言齊齊變了臉色。

  顧鼎臣和嚴嵩都是弘治十八年登科,比溫仁和晚了一屆,夏言更不用說了,正德十二年的菜鳥,比起資歷就是弟中弟。

  所以溫仁和如果當了禮部尚書,大家都會很別扭。

  在嘉靖朝,禮部尚書基本上就是半步內閣的待遇,也可以說是連接內閣與翰苑之間的環節。

  而在這個詞林官系統,又是十分講究前后輩的傳統,就連大學士排序往往也是按照年科來排,誰最早誰就是第一位首輔。

  像夏言這樣后來居上的情況,其實是非常規的現象,這也是嚴嵩與夏言矛盾的根源之一。

  嚴嵩是科舉前輩,比夏言早了十多年,但夏言卻一直把嚴嵩當手下看待,嚴嵩就不服了。

  明白了這個背景,就能理解,一個比所有大學士都老資格的人,當了禮部尚書的話,大家為什么都會有別扭感覺。

  萬一哪天溫仁和又憑著禮部尚書入閣,那怎么排順序?

  反正現在內閣大學士們以及秦德威,一起注視著溫學士。

  感覺憑空多了幾許壓力,溫仁和長嘆一聲,揮揮手說:“罷了罷了,老夫退出了。”

  詞臣就是這樣殘酷,錯過了自己所在的時代,沒有早早在同代人中脫穎而出,基本就沒機會再老來俏了。

  不是每個老師都有個學生叫秦德威的。

  秦德威再次對溫仁和行了個禮,還是很恭敬的說:“溫前輩真乃君子也!”

  公認的三個備選人,轉眼間就剩下一個不在現場的張潮了。

  眾人想到這里,無數槽點簡直在心里滾滾而來!

  什么夏首輔丟了機會,什么嚴閣老放棄了機會,什么秦失其鹿,都是沒有的事情!

  這只鹿可能始終都在秦的手里,從來就沒有失過!

  秦德威雄姿英發,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什么雙雄爭霸也是不存在的,以后沒準就是三足鼎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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