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明亮的陽光中,寒風依舊蕭瑟。
店內的熱鬧勉強形成了熱氣。
店外幾個小火爐也在驅逐寒意。
老陳家一家四口都在,能完全接手店鋪,老周家便順勢離去。
看著被大包小包塞滿的汽車后備箱乃至后排座椅,周寬就這么安靜的看著周鈺。
周鈺故作不知,眼睛望向一旁:“老弟,我來騎車。”
“我無所謂。”周寬似模似樣的嘆了口氣。
很快,周鈺將女士摩托打著火,煙筒冒出一管尾氣,‘突突突’的響著,周寬順勢爬上了后座。
周鈺稍微回頭感受了下,一擰油門就走。
冷風呼嘯,周寬無奈道:“周鈺你個二貨,騎這么快真不怕把自己給凍死啊。”
“哼往年冬天又不是沒騎過!也沒見你說凍死。”周鈺兀自狡辯。
周寬又嘆了口氣:“人家都是掙了錢讓日子過得越來越好,你可倒好,今年冬天這么干冷干冷的,風吹得太狠,你這真容易生凍瘡。”
周鈺不以為意:“就這么一回罷了,而且戴了帽子手套。”
說是這么說,周鈺還是把速度降下來了不少。
至少冷風撲面而來時,沒有那種刮臉的刺痛感。
也就這幾年方方面面的生活條件都改善了不少,再前一些年,每逢冬天,周鈺都會生凍瘡。
她的體質就那樣,易生這種東西,難受起來是真的難受。
相比之下,無論是周寬還是周遠初幾乎都不生這個東西。
迎著冷風,周寬低聲咕噥一句:“不應該陪你鬧騰這個…”
周鈺也沒聽清楚,啊了一聲,轉而說起了其它事情:“那個劉海這么做,沒問題嗎?”
周寬回答:“他來的不是時候,處理方式稍微有點粗糙,問題不問題的都跟我們沒關系。”
“怎么說?”
“我們什么都沒參與。”
“我意思是怎么說來的不是時候?”
“本來是個可以小題大做的機會,正好也可以試試白華頭頭腦腦的站位,判斷出形勢,以便將來更好的調整方案策略,真正能做到由白華而南丘。”
“呃…你現在看事情的角度有點復雜了吧。”
“談不上,這是個大家都有預料可能會發生的事情,所以自然會多想一些。”
“但…”
“你不會以為白華的頭頭腦腦都是一派的吧,都會想要借這個機會向上爬吧?”
“不…不然呢?”
“小縣城里,很多人早就對進步沒有了期待;真正有進步想法的也就是失去靠山變得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劉青,以及算起來還是年富力強卻只比劉青小一歲的吳華,連那個袁縣都不好判斷;我的想法是很明確的,通過投資一步步介入白華獲得社會地位,讓家里跟著享受配套的待遇,所以自然是希望對整體形勢有個更形象明確的了解。”
周寬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的想法娓娓道出。
“如果不是劉海來得湊巧,我都懷疑他背后是不是有哪方的意思,他的行事風格剛剛好把這事攪和了。”
聽周寬說完,周鈺想了想,不確定的說:“其實也不一定是好的機會吧,現在什么都沒正式開始,稍微有點…著急的樣子。”
周寬笑笑:“所以我才沒再摻和,只是點了一句劉海。”
“其實我沒太看明白,劉海為什么三番五次的主動討好你?”
“很簡單,他是商人,一般的商人逐利,永遠不會滿足現狀,至于有沒有那個命享受到底,那是另一回事。”
“哦…可是你現在不是才周一億嗎,雖然看起來那個盤子會很大,但你不一定有那個實力主導啊。”
“我的周一億跟很多人的億萬身家不是一個概念,我是現在都差不多還能拿出來一億現金的那種,這兩年又是生意最好做的時候,可能到明年身家就過十億了,劉海跟我天然沒法比;至于實力…你要相信很多人有比較優秀的腦補能力,會將我跟很多人聯系在一起。”
“你是說小林的父親?”
“不止,首先林叔跟劉青就是熟人,這是一方面,其次小林有個遠房大表舅是市里的副市,他們只會想我背后是不是還有別的人。”
聽周寬一一解釋,周鈺才大概明白過來。
倒是說,還有很多事情周寬沒提,比如商人這方面,他也算是見過一些大佬已經‘晚節不保’的光景。
所以在經商這方面,從一開始周寬跟大多數人的想法就不太一樣。
比方說周寬更傾向于鴻鵠只發展某一兩樣互聯網產品,而且盡量希望是非互聯網社區類型的產品。
像是微博這類產品,周寬從未想過自己運營。
這種能做到用戶很大的產品,將來的麻煩事情太多了,比起來占股掙點錢更香。
一句話,趁著移動互聯網時代的風口,錢是要掙,但不至于為此把自己一輩子都搭進去。
相比之下,周寬其實反而更期待白華的這個電子商務產業試點。
好歹也是需要切實落地實體的產業。
做大了也差不大哪里去。
畢竟…鐵打的周大老板嘛。
還有就是關于對白華形勢等方方面面的事情,周寬也沒有刨根究底的說明白。
他一直認為,人,是很多事情里最大的不確定因素。
成事不容易,壞事太容易。
現在只是投1000萬,問題不大。
但那份半拉子計劃書殺傷力還是有的,所以繼續投資下去肯定要對白華形勢有很好的了解,才能應對可能發生的意外。
回到嘉魚橋,周鈺再一次凍得跺腳,將皮手套往摩托車坐墊上一丟,哼一聲:“以后都不想騎車了!”
“這就對了!”周寬一聽頓時眉開眼笑。
周鈺:“…”
遠比他倆更早回來的周遠初、陳文茵這會各有活計。
屋前地坪里難得沒有牌桌。
今天已經是臘月二九,家家戶戶都有事情可以忙活。
周寬剛喝了口熱水,就聽陳文茵在那喊:“周寬,你跟你姐姐去把你們買回來的春聯給貼好。”
“誒。”周寬應了聲。
周鈺自然也聽到了喊聲,跟著周寬一起忙活。
印象中老周家其實就沒怎么貼過春聯,今年經周寬提議,可算是準備整一整了。
周鈺拿著買回來的春聯一掃量,眼睛一轉,忽然說:“周寬啊,我看你那硬筆字寫得還不錯,毛筆字怎么樣?”
“硬筆字是經常寫,毛筆字沒特地練過,還真不知道。”周寬嘴上回答,臉上不明所以。
周鈺一揚手上的春聯:“你看這都是印刷的對聯,感覺就沒那個味道,要不然你試試?”
“你…多少有點大病。”周寬直直的看著周鈺,有點撓頭。
“要不還是試試?”
“你可放過我吧!”
“又不是沒那個條件。”
“最起碼也得明年等我好好練練。”
“行吧。”
“趕緊干活!”
周寬感覺自己這個姐姐有點莫名其妙的。
好好的,搞這種幺蛾子做什么?
印刷的春聯確實沒什么味道,可毛筆字他現在是真搞不定。
關鍵是周鈺從今天上午就有點問題,別不是腦子里面有坑了?
想歸想,周寬才不可能說出來。
這樣可以肆無忌憚‘任性’的周鈺,也是周寬期待的。
家里有他一個撐住大梁,努力奮斗的人就夠了,其他人過得輕輕松松,那才是最好的生活…之一。
板板正正貼好春聯。
也沒讓陳文茵再吩咐,周寬跟周鈺主動搞起了衛生。
這次不算大掃除,只是再做一次簡單的清潔。
大掃除是早在之前就完成了的。
隨著日頭火速偏西,嘉魚橋的田野間也偶爾響起了煙花鞭炮的聲音,一些小孩樂呵呵鬧騰了起來。
按照這一帶的習俗,‘過年’的意思是從臘月二十三一直持續到正月十五的這一整段時間。
對于小孩子們來說,熱鬧早就開始了。
周遠初和陳文茵忙活著幾個大灶上的各種大菜。
馬上就是大年三十,要提前做好一些需要長時間燉煮的大菜,比如扣肉、豬腳,以及今年新增的部分干貨等。
為此,周遠初特地在雜屋那邊新整的大灶上燒起了柴火。
陳文茵也沒閑著。
年年這種事情都是周遠初跟陳文茵忙活,像是今年都不需要周寬跟周鈺去湊那個打下手的熱鬧了。
打掃完衛生,周鈺聽著外面噼里啪啦的響聲,看一眼周寬:“你好像買了不少煙花吧?”
“走。”周寬根本不廢話。
拿著大包小包就去了地坪里。
“嘭”
“誒嘿”
周寬總覺得周鈺比他玩得還開心,莫名就有點吃味:“周鈺啊,你多大了?”
“24啊,咋的了?”周鈺頭也沒抬,又點了一根小花炮。
‘嘭嘭’的聲響把周寬想說的話給憋了回去。
你玩!
周寬啪嗒一下給自己點了根煙,又吐了個煙圈兒,多多少少就有那么個裝出來的憂郁味兒了。
看得周鈺啼笑皆非:“至于嘛,好多年沒放過煙花了,就玩這么兩下,你還裝上憂郁了?”
“瞎說什么,我點根煙方便放魚雷炮。”說著,周寬就點了個炮仗扔出去。
周鈺抿抿嘴,懶得拆穿周寬,邊放煙花邊說:“我書讀得多,現在都還記得爆竹這個典故的可能來頭;
說是起源于春秋,盛行于唐宋,到宋代爆竹已經流行于朝野;
還有‘正月初一,…雞鳴而起,先于庭前爆竹以辟山臊惡鬼’的記載;
到現在,逢年過節人們都要燃放爆竹煙火,拜神祭祖,表示慶賀,求神靈祖先保佑全家順遂,萬事如意。”
“正合適。”
周寬深以為然,又說:“現在一些城市有部分區域禁止燃放煙花爆竹了,我覺得差這個東西,就少了點年味。”
聞言,周鈺抽空深看一眼周寬:“我覺得,不是因為差煙花爆竹這個東西讓你覺得這年沒有味道,而是從去年開始,過年時,最快樂的人不是你。”
“沒有的事,我很快樂。”周寬笑著強調,“至少今年是這樣。”
“因為我已經逐漸過上了我想要的生活。”
周鈺眼角上揚:“那還好。”
周寬又吐了個小煙圈兒,面上滿是舒暢:“你可能不知道,迅哥兒說過,生活質量的提升必定伴隨著一定程度的自我實現,所以…”
話還沒說完,周鈺就給打斷了:“魯迅說過這種話,我怎么不知道?”
“你就說在理不在理吧?”周寬樂了。
周鈺輕輕頷首:“我知道你要說什么,你快樂,我們大家都快樂。”
一眨眼,大年三十到了。
約莫早上四五點鐘,煙花爆竹的聲音就不絕于耳。
周寬睡眠不算深,左右也只是比生物鐘早那么一點點起床,就也不再賴床,早早起來刷牙洗臉。
幫著早就起來的周遠初和陳文茵準備了祭祖的用品。
還不到六點,老周家就也噼里啪啦放起了爆竹,一同在廳房祭祖。
然后開始年三十最重要的早餐。
“大過年了,我們喝點。”一家之主周遠初提了一杯。
周寬、周鈺、陳文茵都附和著。
吃完早餐還不到七點三十,周寬摸出手機正準備給小林憨憨撥個電話,憨憨的短信倒是先進來了。
是簡單的祝福文字。
周寬心里尋思這可能就叫心有靈犀,然后撥通電話。
“周寬。”
“憨憨,吃過早飯了嗎?”
“吃了呀,你們呢。”
“剛吃完。”
“呀,這么巧。”
嘰嘰喳喳,喳喳嘰嘰的簡單問好,就結束了通話。
收起手機,林若漪安靜的嗓音依然回蕩在周寬的耳蝸中。
屋外已經熱鬧了起來。
“今天大過年的,也沒什么事情了,遠初來搞個牌場看看。”
周遠初連聲應和:“要的要的。”
周寬剛走出房門,就聽有人說:“你們周寬老板不來一個?”
于是周寬就收回了腳。
因為這個說話的,是個娘娘 他一下就想起了去年陳文茵女士‘獎勵’給他頂替打牌的機會…
那可真是記憶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