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三聲有節奏的敲門聲,然后是很有禮貌客氣的女聲:“不好意思,打擾一下。”
屋內九人都循聲望了過去。
周寬開口說了句請進。
門被推開,敲門的服務員側身,讓出身后端著酒杯、笑容滿面的袁縣。
袁縣未語先笑:“哈哈…周老板周老板。”
周寬起身迎了兩步,招呼道:“原來是袁縣,你好你好。”
“這是…”袁縣望向坐著的其他人,神態中有恰到好處的好奇。
周寬笑著介紹:“跟家里人過來嘗嘗招待所的飯菜。”
“這是家父家母、姐姐、表哥表姐、舅舅舅媽、外婆。”
陳文景因為跑車到處走動,懂那么點迎來送往;
周遠初之前在外務工,去年一年在家開店,也懂一點;
所以,已經喝得稍微有點面紅耳赤的兩人就也站起身來了。
見狀,袁縣連忙單手虛壓,笑瞇瞇的說:“這是令尊和令舅吧,可別這么客氣;坐,都坐,是我這個不速之客多有打擾。”
周寬連連擺手:“不打擾不打擾。”
然后周寬拿起桌上的茶杯:“實在不好意思,今天得開車,這…”
袁縣連忙搶著說:“周老板客氣了,以茶代酒,以茶代酒就行。”
“袁縣見諒。”周寬從善如流,喝了口茶,“改日一定登門謝罪。”
袁縣抿了口杯中酒,‘誒’一聲,擺著手說:“周老板可千萬別這么客氣,不值一提的小事。”
然后袁縣挨個跟周遠初等人見了禮,通了姓名,相互之間有個粗淺的了解。
著重跟明顯坐在了主位上的外婆多寒暄了幾句。
似模似樣的關心了外婆的身體健康。
也好在袁縣是白華本地人,說的是方言,不然他還真不好跟外婆產生交流。
老人從來就不喜歡看電視,幾十年里還是暑假被帶著去了趟省城算是到過的最遠地方,因為很少聽到普通話,所以幾乎也聽不懂普通話。
末了又多寒暄兩句,袁縣這才笑著說:“那我就不多打擾了,大家吃好喝好。”
周寬起身相送:“好咧好咧,袁縣慢走。”
這位袁縣從頭到尾都沒落座,看起來就像是過來敬杯酒,稍微混個眼熟。
但,目送袁縣離開包廂,周寬總感覺似乎是漏了點什么。
這時陳明宇忽然壓低聲音好奇發問:“是正縣長?”
“常務副。”周寬答了句。
被這么稍一打岔,周寬腦子里本來就一閃而逝的東西就再也抓不住了。
陳婷忍不住咂著嘴說:“在白華這一片地方,我只能說,周寬是真的玩…搞明白了。”
“一縣之長啊,真的是我們平頭老百姓等閑時候根本沒辦法接觸到的層面了啊…”
說到最后,又是長長的感嘆一聲。
周遠初、陳文景他們也是各有感慨。
在他們四五十年的人生里面,從未如現在這樣實實在在見過縣長這樣的人物。
要知道現在是實打實跟自己打了招呼,再自報了家門,又特地跟外婆寒暄了半天,禮節十分到位。
這種待遇,是曾經想都不敢想的。
如果說來到縣招待所,享受到的是難得一見的禮遇,不算是破天荒;
那么這位袁縣長端著杯子進來,則是讓包括周鈺在內的所有人切身的體會到了周寬在白華的面子,正經的破天荒頭一回。
袁縣跟周寬交流中表現出來的客氣、禮貌,甚至好像還帶著一絲絲的討好,也說明了太多太多事情…
早在袁縣來之前,基本上吃完了;袁縣走后,周寬也沒去關門,打算再喝口茶就走人。
剛抽出椅子準備落座,背后響起了個聲音:“周老板,不打擾吧。”
聽到這個耳熟的塑料普通話,周寬一下回頭。
看見來人,他終于知道剛才袁縣走時他漏掉的是什么了。
三步并作兩步迎了上去,周寬滿臉歉意道:“誒,劉書記、吳縣長,看我這腦子,怎么能勞煩您二位過來。”
“哈哈。”劉青輕輕一笑,“是我們沒讓袁縣說的。”
吳華也跟著說:“周老板好。”
周寬依次跟劉青、吳華握了握手。
握著周寬的手,吳華笑瞇瞇的說:“我們陪同一個老板在隔壁吃飯,聽說周老板在,就過來討杯茶喝。”
“沒有打擾到周老板你們吧。”
迎著吳華望過來的目光,周遠初他們搖了搖頭。
周寬也笑著說:“沒有沒有。”
又說:“這馬上就要過年了,劉書記、吳縣長你們還要應付我們這些小打小鬧的商人,可真是太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吳華回答。
一旁的劉青‘誒’一聲,擺著手:“可不能這么說,給你們這些企業家做好后勤工作,也是在做好人民的服務員,都是分內之事,可談不上辛苦。”
不愧是市里的副書記過來兼的縣書記,這說話的水平明顯就不一樣。
讓或坐或站著的一家老小就很是各有念頭。
周寬倒是面上依然掛著笑容,順著話頭說:“是的是的,有劉書記、吳縣長這樣不辭辛勞的地方父母官,是我們白華百姓之福。”
“周老板過獎了。”已經落座的吳華笑容滿面的說。
劉青只是笑著,沒開口。
周寬拿過茶壺,給單獨走進來的兩位領導倒了杯熱茶:“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劉青雙手端著茶杯,笑瞇瞇的說:“周老板太客氣了,在縣城,我跟吳縣勉強算是個東道主,應該是我們招待不周才對。”
落座后,劉青、吳華也像之前來過的袁縣一樣,跟周遠初等一眾人見禮、通報姓名。
然后寒暄閑扯著,偶爾喝口茶。
看起來半點不著急的樣子。
甚至因為兩人的和氣、禮貌,讓之前周遠初、陳文景他們包括周鈺本來有點眼觀鼻鼻觀心的正襟危坐態都放松了些。
不過除了周遠初搭了兩句話,其他人還是沒怎么吱聲。
在座的都是成年人,都是在社會上攀爬打滾過的,真就沒那么傻乎乎在這種場合還主動插話。
一切都交給周寬去應付。
周寬這會兒已經明白過來了,劉青跟吳華一同出現,還特地落了座,一開始又提到了陪同一個老板吃飯,顯然是有順便牽線搭橋的意思。
鴻鵠白華·電子商業產業試點的模式本就不是鴻鵠一家吃完,而是將合作下沉到本地、本土,所以一定會有這樣那樣的老板出現。
只不過這個能讓劉青、吳華出面的人,多多少少會有點不太一樣的能量、資源。
周寬并不關心這個老板是誰。
也不關心這個老板的門路如何。
他只清楚一點,如果這個老板是個油子,接下來就會很難談。
按照林國福特地提點過的消息來說,理論上劉青應該不會允許一個油子為首進來摻和。
也不可能是來頭甚大的人,要不然就該在縣府大院食堂用餐了。
果然,不大會功夫,一個身材很有些發福不太高的中年男人左手拿酒杯,右手拿了個分酒器站在了門口,先是客客氣氣的招呼著,然后才走進來。
按禮節先招呼了劉青和吳華:“劉書記、吳縣長。”
然后來人才望向周寬,滿臉堆笑:“周老板周老板,早聽聞周老板年少有為,今日一見果然分外與眾不同。”
“鄙人劉海,初次見面,我先干一個。”
一點沒給周寬機會,仰頭就是一杯白酒入肚,順手將帶來的分酒器放在桌臺上,人都沒落座。
此時周寬已經起身伸手招呼:“劉老板你好你好,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還請周老板多多照顧。”劉海那雙胖乎乎的手握了上來,連連搖晃著,嘴上說。
然后飛快補充了一句:“實在不好意思,多有打擾,請見諒。”
說著,又干了一個。
見這般光景,周寬腦子里最先冒出來的念頭:得練練反應速度了。
這劉海是一點沒給周寬攔酒的機會,倒酒、喝酒一氣呵成。
從這個方面也能看出來,這個劉老板應該是傳統商人,多少還有那么點草莽氣息。
油子不油子的,初次見面還沒法那么仔細看出來。
倒是從這個不包準的塑料普通話口音中能聽出來,是白華本地人。
周寬有意一臉感嘆的說:“劉老板太客氣了。”
“哪里哪里。”劉海目光輕輕掃了下桌臺,“我就不多打擾了。”
周寬也沒有多挽留,只是把劉海送到了門口。
再入座,又跟劉青、吳華寒暄了起來。
吳華簡單提了句:“因為周老板希望通過合作模式落地試點,所以我們就牽頭跟一些本地企業家談了談,劉海的春天商場有比較好的初期硬件設施環境。”
“能跟家鄉的優秀企業家合作,是我和公司的榮幸。”周寬笑著說,也算是有所保留的表了態。
吳華眼皮輕輕一抬,笑著說:“周老板實在太謙虛了。”
又說了幾句,一直沒開口的劉青站了起來:“我們就不多打擾了,周老板有空來我們縣府大院喝杯茶。”
說著,劉青再次握上了周寬的手。
周寬笑著應承:“一定一定。”
然后是吳華:“隨時歡迎周老板來縣府做客,我們一定掃榻相迎。”
“客氣了客氣了。”周寬也趕忙說。
三個相當虛偽的成年人相互吹捧了一番,握手言別。
周寬特地送了兩步,在連聲留步中目送劉青、吳華二人直接走離招待所。
這次周寬特地又合上了包廂的門。
不過內里落針可聞。
從袁縣、劉青、吳華、劉海仨先后粉墨登場,到周寬跟這些人的談笑風生;
以及親眼見到周寬能如此平常的跟他們‘虛偽’、‘客套’,著實讓包括周鈺在內的所有親人都有點傻眼。
每個人的想法都各有不同。
大方向上差不多,都是一方面覺得難怪周寬能這么迅速成為周一億,光是這待人接物的情商水準就不是他們可比的;
另一方面又覺得周寬是真會客套,能如此圓滑,說某些話時臉色連半點變化都沒有;
最后覺得在周一億的背后,周寬可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等周寬重新入座后好一會兒,周遠初才率先打破安靜:“一二把手?”
“對,一把手還是市里的副書記,兼的縣一把。”周寬回答。
陳明宇這時候才來得及感慨:“只能說這就叫排面了吧!只是來這里吃頓飯,書記、縣長、老板一一主動過來見禮。”
不等周寬開口,陳婷接過話頭,望著周寬無限感嘆:“光是待人接物這方面,我大概差你十萬條街;哪怕我有你十分之一的水準,我都能前途無量。”
陳文景連連嘆道:“別說你們,我們這么大年紀了,也是依然遠不如周寬。”
周寬看了眼大家面上各色神態,笑了笑:“沒這么夸張,林叔跟劉書記是熟人,另外,市里還有個副市長是小林的遠房大舅,多多少少各有幾分薄面。”
“總之,往后見多了就好了。”
在社會攀爬打滾幾年后,很多人會發現一些曾經看不到的真相。
復雜的社會環境中,能力固然重要,但如果不是出眾到讓許多人都得側目的地步,在能力之外更重要的是為人處世的情商。
諸如在小公司總會發現一些小領導屁事不懂,偏偏就能坐穩那個位置。
諸如總會發現一些明顯是小人的人總能更快爬上去。
當然,這只是最粗淺的那一層為人處世。
再往深里走,差不多就到了讓周寬始終贊不絕口的小助理憨憨。
能輕易領會領導的意圖,甚至能提前做好一些安排,也有足夠獨立的執行力。
再往前多走一點,就到了周寬現在的層次,算是可以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再往前,就是交流能讓人舒服。
無論是鋒銳、頭角崢嶸,還是低調、內斂,總之就是能讓人舒服,這大概是比蘭女士還要高一層次的地步。
那也是周寬想要前進的方向。
生活嘛,除了跟小林經營兩人的生活,總也免不了一些對外的交流。
畢竟人是群居動物。
收拾收拾,一家老小走出包廂。
周寬去收銀臺結賬,陳姐親自接待,略顯無奈的說:“周老板,剛才劉海劉老板幫您結了賬,攔都攔不住。”
周寬只是眼皮輕挑了下,沒有太多意外。
從劉海有一點點草莽作風上也能看出來,這是他會做的事情。
周寬也不猶豫,看到收銀臺有pos機后,他掏出了銀行卡,開門見山:“陳姐,我開個賬,以后我家里人過來吃飯直接走這個賬,先預存10萬,不夠麻煩跟我說一聲,我再劃過來。”
見狀,陳姐沒有接卡,只是笑著說:“哪用這么麻煩,說一聲就行,年底您再一次性清賬就行。”
周寬稍有些意外,不過還是說道:“也好,那就麻煩陳姐以后多多費心。”
“周老板放心,一定。”陳姐連道。
然后又飛快從收銀臺后面出來,招呼了一聲小芳,拿過一個禮品籃:“這是剛剛新送過來的一些干貨,周老板帶回去嘗嘗鮮。”
周寬也沒推辭:“謝了。”
“周老板客氣。”陳姐主動禮品籃放到了后備箱,再然后才揮著手跟周寬一行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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