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卡爾山山頂,由于火山的爆發,原本駐扎在這里的正神教會的環術士早已撤離。或是進山迎戰企圖進入城市的惡靈,或是進城維持秩序,或是加入了城市上空的那場大戰。
火山的爆發、神明劈擊山頂以及銀月沉入山口,徹底破壞了山頂的風貌。雖然火山已經熄滅,但此刻山頂只剩下為數不多的稀疏樹木,山頂湖也變成了通往地底的深淵 無數白色的光影從深淵中走出,沿著銀色的碎光小路向著星空而去。而在山頂一側,一塊突兀的懸崖稍微延伸到深淵上方。
風很大,深秋的夜也很冷。誰也沒有注意到,一縷銀白的光芒自高空墜下,隨后夏德落在了那山頂的懸崖上。
他蜷縮著身體摔在不平整的地面上,頭頂是星空,星空下四張萬象無常牌,打著旋的落在了他的身邊。
“哦!”
夏德在痛苦的呻吟著,不是他不想去貝納湖邊,而是力量的過度使用,只夠他此刻落在這里了。
仿佛全身的肌肉都在融化,靈魂更像是碎裂成了一個個殘片,每一個殘片上都有蛀蟲在啃食。上次燃燒神性后他昏迷不醒,直至被伊露娜和露維婭救回。但上一次,他還有吞噬了血宴之主第二滴神性以后的“神性溢出”狀態,靈魂內的神性還能保護他。
而這一次,從吸血之神手中獲得的神性被用來擊敗邪神,然后化身冥月指引狹間的萬千靈魂真正離去。他此刻已經沒有神性了,雖然此時不會死亡,但那痛苦的折磨,卻讓外鄉人真正體會到了生不如死的感覺。
費蓮安娜小姐很早以前就說過,就算夏德的靈魂能夠承載神性,但以凡人之軀燃燒神性,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因為那劇烈的痛苦,夏德陷入了半昏迷半清醒的狀態。疼痛感、空虛感折磨著他,蜷縮著身體躺在地面上,嘴角不住的溢出烏黑的血。身體像是正在被火焰灼燒,但又像是被丟盡了極北的冰窟中。似乎有蟲子在體內啃食內臟,但又像是有人正在用刀子一片一片切割著他的肌肉。
夜很寧靜,近在咫尺的山口,就是沿著碎光小道邁向星空的靈魂。而滿身大汗的夏德,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如果說痛苦尚且能夠承受,那么那種靈魂的極度空虛感,就算是自詡意志堅定的夏德都已經無法忍受了。
他的靈魂和肉體曾升華到極高的緯度,但頃刻間便再次墮為凡人。在體內沒有另一滴神性支撐的情況下,這種深入骨髓和靈魂的空虛感,讓夏德感覺自己的靈魂正在變得蒼白,自己的肉體即將崩散成為肉塊。
后悔嗎?
昏昏沉沉間看到了許多幻覺,也看到了許多人,但唯獨耳邊的聲音最為清晰。
“不后悔。”
模糊的意識給出了回答,迷蒙的眼睛看向頭頂星空,看向在星空中行走著的光帶:
“至少我現在還死不了。幫助這些靈魂,是我自愿的。”
外鄉人,你還真是傻。
“她”在輕笑,而在星海下,仰面望向月亮的夏德,居然看到星海盡頭的那輪銀月出現重影,分裂成了紅銀黃三輪月亮。
他痛苦的閉上了眼睛,身體抽搐著依然無法動彈,甚至連伸手去拿青春不老葉的力量都沒有。
而“她”則在輕聲歌唱,是剛才的圣歌,那蠻荒而又原始的,贊頌月亮的歌謠。
半夢半醒中,似乎有一個溫柔的身軀抱住了他,在懷抱中他的意識向著更深層陷落,但也感覺到這懷抱是如此的溫暖。
但試圖去看到底是誰在擁抱自己時,卻依然是獨自一人躺在山頂的懸崖上。遠處的城市上空,又響起了激烈的戰斗聲音,四色靈光配合完全無法分辨的高環奇術,與狹間最后的力量進行對抗,他甚至看到了古老的不死鳥隕落在了巨獸的口中。
但這些事情已經與夏德無關了。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幾分鐘,也許是幾個小時。當夏德終于能夠控制自己的手臂,他顫顫巍巍從口袋里拿出了懷表,試了好幾次才打開懷表蓋,但手一哆嗦,懷表便又落到了地面上。
手指在地面慌亂的摸索,想要將懷表撿回來,但上山的階梯方向,居然傳來了腳步聲。
夏德想要站起身,或者至少爬起來,但最終也只是由躺著變成趴著。
他不知道是誰來到了這里,而腳步聲說明只有一人到來。
一雙白皙的手在他的身邊,撿起了他的懷表,但沒有遞還給他。隨后,明亮的火焰在身邊亮起,有人點燃了一簇篝火。
在深秋夜晚的山頂懸崖上,那火焰是如此的溫暖。當溫暖的火光照亮了夏德的半個身體,他覺察到那恐怖的疼感和空虛感雖然還在,但他至少可以勉強將身體支撐起來。
此時是趴著的姿勢,他試圖用右手撐著地面想要起身,但卻又失敗。
但他至少看到了在篝火旁的是誰。
是黛芙琳修女,依然身穿黑灰色像是綢布材質的修女袍,肩膀上是顏色相同的披肩,銀色的冠冕式眼罩,在篝火中反射著光芒。
修女慢慢蹲下,直至單膝跪在夏德的面前。她的身后是躺在篝火旁的海倫和格蕾斯,而小米婭也興高采烈的跑了過來,見夏德這副模樣,又“喵喵”的叫著,聲音中充滿了悲惋的情緒。
看來黛芙琳修女去了山下的湖畔,并將她們都帶來了。
“城市.上空”
“那是我的分身。”
“修女,好.把,懷表.給我。”
他趴在地面上,眼前只能看到地面的石子、修女與地面接觸的左側膝蓋和袍子。
拿走了懷表白皙的手借著火光,出現在了視野中,懷表被放在了夏德的眼前,懷表的小小陰影在火光中跳躍:
“幫我.打開它。”
“不。”
修女拒絕道,夏德詫異的想要抬頭,但劇烈的痛感讓他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米婭此刻已經來到了夏德的身邊,用臉蹭著他,喵喵叫著像是想要幫他起身。
“為什么?”
“夏德·蘇倫·漢密爾頓,你愿意接受初火的力量嗎?”
清冷而又嚴肅的聲音問道。
“什么?”
“并非每個人,都能接受初火的力量。但你已經在死亡之中證明,你是可以的。這力量,可以支撐你空虛的靈魂,部分填補你缺失的力量。現在,你只需要將手伸向我捧著的火焰,你就能繼承這古老的火的力量。”
黛芙琳修女單膝跪在篝火旁,雙手在夏德的前方捧舉,那細長的火苗出現了。
“修女,伱在死亡中借給我力量,然后又在此時出現,怎么,怎么像是在一步步的計劃著,計劃著讓我,讓我去觸碰”
他說話斷斷續續,即使只是說出這段話也消耗了極大的力氣:
“黛芙琳修女,您到底想要,做什么?”
“尋找能夠負擔初火的英雄,與他一起搜集火種、點燃柴薪,讓這已經微弱到極點的火焰,能夠繼續燃燒下去。”
“你”
“在你如此虛弱的時候提出這種條件,的確是我的卑鄙作為。但文明的火光,已經衰弱到了極點,如果什么都不做,世界會更早走向衰亡。抱歉,月亮的眷顧者。”
“你到底想要”
“萬物有終亡,就算是世界也不例外。”
修女的聲音很輕,她一直保持著單膝跪在夏德面前的姿勢,卻沒有想要將他攙扶起來:
“萬物有終亡,世界的終亡其實并不遙遠。自遠古的第一紀元到如今,超凡力量不斷低微,物質世界的范圍不斷的縮小,繼承了看守初火職責的我認為,也許,第六紀元就是最后的紀元。”
夏德趴在地面上,已經不想說話了。側面就是篝火的火光,貓已經臥在了他的身邊,他很想就這樣一直趴著,而不是在一場大戰后,再去思考世界是否會毀滅。
“也許我是錯誤的,也許這只是我的幻覺。但,初火的旺盛能夠反哺文明,雖然這不是決定因素,但至少能夠讓這個世界,延續更長的時間。
夏德·蘇倫·漢密爾頓,此刻我是卑鄙者,你是高尚者,我請求你,我懇求你,觸碰這火焰吧,哪怕,只是用一根手指。”
有那么一瞬間,夏德以為黛芙琳修女已經瘋了,因為她的話語居然在顫抖。
他努力的在地面掙扎,想要靠著自己的力量,勉強扶著地面坐起來,但依然失敗了。黛芙琳修女就在他的眼前,微微低著頭,白皙的面孔上跳躍著火光;單膝跪地,捧向前方的被灼燒的雙手中,是那簇細長的火苗。
兩人側面,就是通往星海的銀白的碎光小道,靈魂們沒有在意山口的這一幕,寧靜奔向終點的冥月。
山頂的風很大,自認為今晚所有事情都結束了的夏德,怎么也沒想到還會有這種事情:
“修女,你其實直接跟我說就好,為什么要這樣?”
他的聲音依然在發顫,但“她”已經給出了提示,觸碰那火焰并吸收其中的部分火苗,的確可以有效治療他目前的狀況,特別是靈魂的空虛狀態。即使初火遠不如神性的力量,但至少能夠讓那份可怕的空虛感暫時恢復正常。
“因為并非所有人都愿意承擔責任。我是卑鄙者,我愿意用任何方式補償您。”
火向夏德靠近了。
“不必,只是這件事情以后,你要詳細告訴我,靈修教團、初火和你猜測的世界末日,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