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里德爾先生吃東西,夏德倒是不擔心他忽然吃太多吃壞了肚子,飽脹之食對腸胃問題的治愈效果非常出色。
但里德爾先生沒有將所有的食物全部吃完,而是吃掉三分之一后,又找夏德要來了木盒子,將剩余的食物匯到一個盤子里,然后放進了盒子里,看起來是準備留著以后吃。
畢竟,吃了不知多長時間的餅干,不管是誰也受不了。
而再次品嘗到了正常的人類飯食,讓精神瀕臨崩潰的里德爾先生變得精神了很多。再加上夏德的出現,讓他又有了談話對象,這位先生的精神狀態明顯好轉了不少。
而在再次開始賭局之前,夏德又向里德爾先生詢問了被這張賭桌召喚來的神明的來歷。在這里停留許久的中年人,果然給出了答案:
“這是神明的圣徽。”
他用袍子的袖子抹了一下嘴,眼中雖然還有血色,但至少說話不打顫了。
找夏德要來了紙筆,里德爾先生在夏德的筆記本上畫出了一個復雜的圖案。大概是很長時間沒有寫字,他的手有些發抖:
“我每一次陷入沉眠,都會夢到這個符號,都會聽到有人在催促我繼續賭局,就好像我一閉眼,這些尸體就會在我耳邊呢喃。我甚至有種預感,就算是我找到其他的辦法離開恐怖堡,只要沒有完成賭局,我這一生都會持續不斷的聽到這聲音,直至我回到這里,重新坐回到桌邊。”
畫完了那枚圣徽,里德爾先生將筆還給夏德,然后低頭閉眼向環先生祈禱。因為已經知道了環先生就是銜尾蛇,因此他最后在胸口畫出的圓形圣徽,不出意料就是銜尾蛇的抽象化表示。
夏德看著筆記本上的“賭神”圣徽露出笑意,心中想著有了這個,就能夠在第六紀的時間點查找這位神明的線索了。
準備好了再次與神明的賭斗,里德爾先生吸了幾口氣,重新坐到了方桌一側的椅子上。隨著煤油燈和再次亮起的蠟燭輝光的搖晃,另半邊房間被照亮,讓黑袍的身影重新出現。
夏德的身體表面再次出現裂痕,里德爾先生則痛苦的悶哼了一聲。空氣變得有些粘稠,每一次呼吸都要用盡肺部的力量去獲得氧氣。明明看起來是人形,但祂占據的空間遠比看到的要大得多。
“我找到了你的故事。”
夏德在里德爾先生身后輕聲說道,將看到的資料講了出來:
“在你32歲那年,你隨著船隊出海,從東大陸前往南大陸。航行期間,你們在海上遇到了風暴,在風暴中,你們遭遇了......”
夏德停了一下,而里德爾先生捂著腦袋低著頭,居然接上了話:
“海怪八足海妖!”
有了提醒,他也回想起了這一段記憶。
里德爾先生將手放到了面前的第三個凹槽上,將手拿開后,果然出現了第三張卡牌。卡牌上的圖案里,里德爾先生扒住波濤洶涌的海面上的木板,在他的身后,密密麻麻的觸手從海平面下伸出來,將輪船纏繞著拖入海中。
鎏金的卡牌名稱為深海巨怪。
“不過,你這次是怎么幸存的?”
夏德好奇的問道,資料中只是說這位先生是那次事故中為數不多的幸存者:
“難道說,那海怪對你不感興趣?”
穿著褐色袍子的中年男人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腦袋:
“當時我身上帶著一件從朋友那里借來的木質神像,那是神明猩紅螺旋之主的神像。我想,那頭海怪大概是不愿冒犯神像,才放過了我。”
聽到了熟悉的名稱,夏德挑了下眉毛:
“您的這一生,可真是不平凡。”
“我只是想要知道更多的事情,想要把世界的秘密書寫下來。”
里德爾先生猛烈的晃動著腦袋,像是想要驅趕看不到的東西。而桌子對面的凹槽中,光芒閃爍著,第三張代表著魔女的卡牌出現。
六條不同色彩的溝槽,從桌面的六張卡牌前端將光芒匯聚到桌子中央。三名魔女合理對抗亡靈、巨龍和長滿了觸手的海洋巨怪。
只有四張卡牌的情況下,還看不清楚是哪一方占據了上風,但六個目標混戰下,很明顯是里德爾先生這一方落入下風。
那三張魔女卡牌對應的真實人物,大概都是費蓮安娜小姐那樣的十三階魔女。
“先生,我還經歷過什么?”
里德爾先生又問道,夏德見桌面的情況不妙,只能挑選出露維婭提供的資料中涉及的最強大的生物:
“你曾遭遇惡魔!”
“惡魔?”
“是的,古怪的,從第三紀元遺留下來的邪靈。那是你二十五歲時的經歷,仔細想想,里德爾先生,逆十字架”
“十字架?”
“仔細想想,你從古代遺跡中帶出來的逆十字架。石質,被鎖鏈纏繞。”
“哦,我想起來了!”
德爾先生低頭看向桌面,然后緩緩將手放到第四個凹槽上。在夏德露出詫異的表情的同時,這位先生補充了很多夏德不知道的情況:
“那是很多年以前,我跟隨著古老的傳說,在西大陸的群山深處發掘出的古代遺跡中,得到了一只石質的逆十字架。后來發生的事情真是可怕極了......我強迫自己忘記了這件事,原來我還有這種經歷。”
夏德看到的資料,依然只有少量文字記載以及一張鉛筆素描的逆十字架圖片:
“里德爾先生,如果你曾遭遇惡魔,你是怎么活下來的?”
答案也許對夏德也有幫助。
中年人遲疑了想了想,將手從凹槽上拿開。
第四張卡牌出現,卡面上里德爾先生提著手提箱,面色驚恐的從一棟老宅子里跑出來。作為背景的破舊宅院的大門后,一雙猩紅的眼睛正盯著他。
鎏金的卡牌名稱是惡魔之影,見這一條記載也是真實的,夏德對這位先生死于62歲的記載產生了更大的懷疑,他能活到現在其實已經算是奇跡了。
褐色袍子的中年人仿佛陷入了某種思索之中,好半天才重新說道:
“在大宅中,逆十字架插入地面,喚醒了沉睡著的恐怖邪魔......是的!我曾幫助一位魔女尋找古代資料,作為報酬,她用燒紅的印章,在我身上留下了一個無法祛除的印痕,那個印痕幫我驅逐了惡魔!它見暫時無法靠近我,就離開了。”
說著,他擼起了右手的袖管。在右臂上,一個惡心的燒傷傷疤顯露在夏德面前。
那個痕跡初看像是傷疤,但仔細看,又像是數個復雜的符文重疊在了一起,密密麻麻的線條和燒焦血肉痕跡,讓夏德感到有些惡心。
征得對方的同意后,夏德伸手觸碰了傷疤。在手指接觸后,耳邊的聲音立刻提示夏德,他感受到了極其輕微的低語要素。
“極其低微?那位魔女使用的烙印印章是強大的敵惡魔遺物!否則,不可能連印章留下的痕跡都有這種效果!”
夏德心中一驚,急忙用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將這個復雜的符號也記錄下來。回歸自身的時間點后,即使在第六紀找不到烙印對應的遺物印章,但解析這枚符號,說不定可以獲得對抗惡魔的有效手段。
僅僅是這一個收獲,對這趟旅行來說就足夠了。
而在兩人對話的片刻,桌子對面的黑袍之神面前,第四個長方形凹槽中也出現了一張紙牌。卡面上自然也是魔女,第四位魔女站在神殿之中,雙手握住圣徽正在祈禱。
從卡面上圣徽暴露出的大概五分之一的圖案來看,那正是里德爾先生畫出的夢中圣徽的模樣。
黑色的光芒從惡魔之影的凹槽中,順延著桌面細長的溝槽流出,通過相互交疊著的溝槽,與其他七束流淌的光芒在桌面中央匯合。
混沌的光彩更加的強盛了,一片奇異的黑暗出現在惡魔之影上空。那惡魔的形體就是那片黑暗,亮起的猩紅色雙眼才讓它看上去像是人形。
它的身體逐漸與那片涌動著的亡靈潮汐重合在一起,隨著惡魔的咆哮聲,二者完全相融。惡魔的體積至少增大了一倍,它與龍和海怪一起,向著桌子中央的區域沖去。
“惡魔之影和亡者蘇生相互作用了!”
夏德心中想到。
雖然里德爾先生這一邊只剩下三個怪物,但那只以黑暗為形體的惡魔,以一敵二的狀態下,居然還能夠壓制魔女。它操縱著黑暗,配合巨龍吐息和海怪的觸手,幾乎是一個接觸,就把魔女們打得節節敗退。
桌面上方爆發的大戰著實是讓夏德開了眼界,第五紀魔女們的操縱著飛行的光彈制造奇異的光影,怪物們的咆哮聲幾乎要震碎耳膜。不僅是光影效果和聲音,熱量甚至能量的爆發造成的空氣震動,都能完美的被桌邊的夏德和里德爾先生體會到。
似乎隨著卡牌數量的增多,這些戰斗的真實度也在變強。現在只是讓夏德與里德爾先生感到震撼,等到二十張卡牌全部齊全,夏德很難想象會出現什么樣的情況。
這次旅程的時間已經過半,里德爾先生深陷回憶,夏德則不肯浪費時間。惡魔加入讓戰局的優勢偏向與里德爾先生這一邊,夏德趁著這個機會,將剩下的兩份資料一起說了出來:
“里德爾先生,你三十五歲那年,曾經在深入地下洞穴的探險過程中,與伙伴一起失手落入地底深淵,并在深淵中發現了一道上鎖的門,門后是一把吸收生命力的黑色單手劍。能夠回憶起這件事嗎?”
里德爾先生捂著腦袋搖晃了幾下,在痛苦的呻吟后,他的手放到第五個凹槽上。手放開之后,卡面上是被數道連接著墻壁的銀色鎖鏈,鎖在暗室中的可怕黑色符文劍。暗室一側古舊的金屬門打開了一條門縫,門縫外火把的光亮以及里德爾先生驚恐的臉。
卡牌名稱詛咒之劍。
符文劍的虛影出現在卡牌上空,那惡魔陰影狂笑著提起了劍,沖向面前的魔女。新的魔女也加入了戰局,目前里德爾先生這一方,正在以三敵五,那把可怕的魔劍似乎無法抵消人數帶來的劣勢。
“還有什么?我還經歷過什么?”
捂著腦袋的男人語氣急切的問道,他也知道目前的狀況是己方不利。但夏德找到的對方的人生經歷只有這些,他沒有其他選擇:
“里德爾先生,你在二十九歲那一年,在北大陸原始部落考察時,曾在食人部族的追殺下,在曠野迷路。你遇到了一間開在無人曠野中的旅店,并最終發現,那間旅店本身,是一個龐大的恐怖食人生物。”
第六張卡牌,卡面中是廢棄的旅店,驚恐的里德爾先生站在二樓窗后,右手握拳敲打玻璃,卡牌名稱食人之屋。
這一次沒有新的怪物出現在卡牌上方,而是在方桌靠近里德爾先生那一側,大屋的虛影籠罩住因為里德爾先生的人生經歷,而被召喚出的所有怪物。
這道影子帶來了新的光芒,在這些光芒中,惡魔、海怪與巨龍的身軀變得更加龐大。不僅如此,它們的身軀能夠更好的抵抗魔女們的光彈,而發動攻擊時,三只怪物身上也會有奇異的光芒涌現,帶來特殊的打擊效果。
黑袍神明依然一動不動,身前第六個凹槽中光芒閃爍。但這一次出現的卡牌,并不是某位魔女,卡牌上是一座灰石祭壇。
祭壇的虛影出現在五位魔女的后方,連接的光影為她們提供了新的力量,同時祭臺的光影也在與食人之物的虛影對抗,彼此消磨各自的力量。
五位魔女站在了一起,指尖光芒匯于一處。巨龍、惡魔與海怪同時沖鋒,蠕動的觸手提供防護,巨龍噴吐在光中開辟道路,惡魔手中的符文劍是最強大的武器。
那些光芒終于與怪物們的身體碰撞到了一起,能量碰撞引發的巨風,幾乎將桌邊的里德爾先生從椅子上吹落。
夏德在他的身后扶住了他,眼睛看向暫時停止的戰局。三只怪物對抗五位魔女,目前的狀態下,神明那一方占據了明顯的上風。
“咳咳”
里德爾先生大聲咳嗽起來,與神明賭斗帶來的巨大精神壓力和身體壓力,已經讓他的嘴角滲出了血。到了如今,賭局已經過半,而看著奇異的光影映在里德爾先生虛弱的臉上,夏德充分理解了為何他會被稱為“傳奇預言家”。
見他的身體有些撐不住了,夏德小聲的說道:
“里德爾先生,這次就到這里吧。我要離開了,下次回來時,我會為你帶來勝利。如果您實在是撐不住,也許我能夠在賭局之外想辦法獲得勝利。”
“不,不,我一定要贏。”
虛弱的男人扶著桌面,聲音虛弱,但語氣異常堅定:
“你知道我進行了如此多的冒險,到底是為了什么嗎?”
身體已經出現了拉扯感,這代表著時間要到了。
“不知道。”
“為了去見識更多的事情,直到自己的死亡,讓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不至于毫無作為。”
中年男人絲毫不遲疑的回答,即使丟失了部分記憶,但他仍然記得自己的本心。
扶著桌面,在夏德的攙扶下站了起來,桌子對面的蠟燭熄滅,黑暗再次降臨。
“那么如果你因為這些冒險而死,你會后悔嗎?”
夏德輕聲問道,想要將他攙扶到墻邊。外鄉人很佩服這樣的人,也許一些人認為,里德爾先生這樣的人是瘋子,是在故意找死,但夏德知道這個世界,不能沒有這樣的人。
“當然會后悔,但我依然會這樣做。我不想夸耀自己是具有冒險精神的人,我只是想要見識更多,學習更多。即使,我早已知曉這對我來說意味著什么。”
猶豫了一下,夏德又問道:
“如果你能夠一直幸存,但晚年發狂而死,你也不會后悔嗎?”
里德爾先生轉頭看向夏德,臉色蒼白嘴角帶血,但褐色的眼睛中是很沉穩的神色:
“只要我得到了知識,那么哪怕我在瘋狂中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我也不會后悔。我只是普通人,沒有魔女那樣的力量。像這樣面對神明的機會,我這一生也不會有第二次了。我想挑戰這位偉大者,不管結局是什么,我都要公平的挑戰祂。以我的人生,以我的冒險,以我的所有。”
夏德點點頭,讓他緩緩靠著墻坐到地面上:
“好的,我將幫你贏得賭局,以你希望的方式。里德爾先生,你知道萬象無常嗎?”
他忽然問道,身后的白霧已經出現了。
“抱歉,不知道。但如果我能夠活著出去,我會幫你調查的。即使你可能只是我的幻象,即使離開恐怖堡以后,我們可能再也不會相見。但我一定會幫你調查的,這是我的承諾。”
面對夏德的這次離開,里德爾先生明顯理智多了。他試圖站起身,但很可惜失敗了:
“先生,感謝你的幫助。愿無限樹之父與環先生,庇佑你我。”
他很誠懇的說道,看起來經歷了夏德的第二次到來,讓他變得更加堅定了。
“你不對我的來歷感到好奇嗎?”
夏德轉身走入白霧,最后扭頭看向他。因為這次是主動離開,所以被沒有被強制拉著倒退。
“好奇。”
里德爾先生的身影,在夏德看來已經有些模糊了:
“但這沒有意義,我終有一天會弄明......”
夏德跌跌撞撞的從臥室房門內倒退著走出來,明明剛才是向前走,卻忽然變成了倒退,錯位感讓他控制不住腳步,差點踩到在門口走來走去的貓。
站穩身體,彎腰抱起米婭以后,才轉頭看向客廳窗外的月亮:
“所以,史萊奇·里德爾研究并找到了萬象無常牌,是因為我的指引?他真的兌現了自己的承諾?”
一個月前在圣德蘭廣場,聽露維婭講起萬象無常的故事時,夏德可沒想到這是跨越五千年的承諾。
雖然第三把鑰匙,目前為止沒有給夏德帶來關于這個世界更多的疑惑,但這種溝通過去、連接現在的事情做多了,總讓夏德感覺,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其實是早已注定的事情。
外鄉人的到來,似乎并沒有給這個世界帶來絲毫的改變。
是這樣嗎?
她在耳邊輕笑,她總是這樣。
感嘆了好一陣子,才去把神的禮物盒子從地下室抱到二樓,洗手以后,將這一周的禮物從里面拿出來。
也許是上周的紙幣印刷版太過奇特,以至于這一周的物品平平無奇。那是一把全新的金屬改錐,賣相相當不錯,在城里的商店大概5先令能買一把。
“果然,還是不能指望這種途徑獲得特殊物品。”
這周的要求是早飯要喝一杯牛奶,這對夏德來說完全不是要求。他推開客廳的窗戶,打算睡前讓室內通風。夏末的夜風依然微熱,但也能察覺到與盛夏時不同的涼意了。
“現在是周一,凌晨,繁花之月的第19天。”
他看著夜景喃喃自語,夏季,真的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