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點三十五分,距離常規睡眠時間只剩二十五分鐘。
街面上已幾乎見不到行人,只有極少量的巡邏守夜人正懶洋洋地走出房門,準備開始一夜枯燥乏味的巡邏。
隔斷貧民窟與富人區之間的白墻大門處,此時還空空如也。
等到九點五十五分時,幾名擁有小鎮衛隊編制的二三級職業者才會準時出現在大門附近。
雖然別墅區里的公民幾乎都有自動防御設施,但同樣也配置了專業的職業守夜人。
因為守夜對身體消耗極大,極易導致猝死,衛隊里的專業守夜人是輪崗制,每個人每隔幾天便要輪到一次。
如果專業守夜人能有幸活著熬過十年,將得到最低的一級公民身份。
這不是件容易的事,是任重熟悉的胡蘿卜的口味。
快速走過白墻大門后,任重拐了個方向,直奔別墅區西側。
那邊靠近鎮中心的深處有一棟四層高的合金樓房。
那是鞠清濛這個二級公民的別墅。
任重與鞠清濛約好了在此見面。
之前二人交換了聯系方式,任重能聯系上她。
打電話試探后,任重發現她今天休假。
鞠清濛極其厭惡星火鎮,更沒興趣在這里結交朋友,除了“普查官”任重與鎮長馬達福之外,她懶得與任何人打交道。
是以,她全天都在家里沒出門。
暫時只在荒人層面流傳的小道消息通緝令還沒傳進她的耳朵里。
她在電話里,聽說任重要來夜訪自己,先是短暫沉默,然后透出很熱情的態度。
任重準備向她灑一個惡意的謊言。
叮咚。
門鈴響起。
三秒后,別墅圍墻大鐵門側面的小門吱嘎一聲打開。
橙黃明亮的燈光從門框里照射而出,一個被拉長的婀娜多姿的影子投射到地面上。
任重往旁邊橫移兩步,站到小門正前方。
身穿半透明紗織睡衣,里面紫色內衣若隱若現的鞠清濛左手端著個紅酒杯,披散著濕漉漉的長發,笑盈盈地看著他。
清風吹拂,一縷淡淡沐浴露香味從她身上飄出,撲入任重鼻息。
若是以前,見著這一幕,任重定會心猿意馬。
但現在,他的心境卻在無法釋懷的怒火中如古井無波。
“任先生,你終于舍得來找我了?快進來吧。”
鞠清濛既緊張又羞怯地熱情招呼著。
任重的“普查官”身份有鎮長馬達福背書,鞠清濛深信不疑。
得罪了人,給發配來這里,她的心本已死去,但在馬達福引見了這“普查官”,并結下善緣后,一點野火的火苗又在她荒蕪的心田上漸漸蔓延開來。
為了改變命運,離開星火鎮這鬼地方,回到城市里活得像個真正的公民,在經過一輪內心的天人交戰后,她徹底戰勝了猶豫,戰勝了曾經的自己。
任重閃身進入小院。
背后的合金房門嘎吱一聲自行關閉。
鞠清濛湊上前來,作勢要幫任重取下頭盔。
她身子前傾著,挺拔胸膛鼓起,香風撲面,氣氛旖旎。
任重微微側身避開,自行取下頭盔。
鞠清濛微微一怔,失落的情緒開始在內心里涌動。
愿望似要落空的恐懼慢慢吞噬著她脆弱的意志。
“那…任先生您,您找我有什么事?”
她仰起頭,明知故問著。
她幽怨地看著任重,目光里秋波流轉,含情脈脈。
她用盡了自己并不算特別擅長的魅惑人的畢生功夫。
任重看著她,心念電轉,隨后卻微微一嘆,“這里在墻邊,不太方便說話,有更私密些的地方么?”
鞠清濛舒了口氣。
還好。
看來是自己想茬了,他不是沒興趣,只是不急色。
“我們到房里去吧。”
“好。”
任重走在前面,鞠清濛在后亦步亦趨,心頭小鹿亂撞,呼吸也漸漸變得粗重起來。
進客廳大門時,任重率先開口道:“馬鎮長曾說鞠經理你是充義縣的人,還是充義職業一高里軍械管理專業的高材生。那按理說,鞠經理你這樣的人應該留在縣城才對,你為什么會來星火鎮這種偏僻地方呢?里面有什么隱情?方便和我說說嗎?或許我可以幫你想點辦法。”
“啊?”鞠清濛給問了個措手不及。
計劃進展過快了。
連前置條件都沒建立,他怎么就快進到了圖窮匕見的環節?
“這…這…”
鞠清濛還沒構思好說辭,雙手十指相扣,糾纏著欲言又止。
“不方便講嗎?”
“不是,任先生你先在沙發上坐下,我去給你倒杯茶。”
“好。”
三分鐘后,任重端坐在沙發上,雙手捧著溫熱的茶杯。
茶杯里水霧升騰,繚繞而起。
依然穿著紗織睡衣的鞠清濛坐在他正對面,似是在回憶過往,整理思緒。
她臉上表情以極快的速度交替變化,時而充滿懷念,時而憤怒,時而恐懼,時而自怨自艾。
明亮燈光照耀下,她的玲瓏曲線被勾勒得淋漓盡致。
任重本想提醒她穿上外套,但見她這模樣,卻終究沒好開口打斷對方思路。
“任先生,如果我說我本來是充義一高的軍械專業課第一名。按規矩,我畢業后本來該被選進陽升市市區的軍火商城的技術部門,你信嗎?”
“信。但你最終沒有去成陽升市,卻來了這里。”
鞠清濛嘆口氣,“是啊。這是我自負的代價。說出來不怕你笑話,因為容貌和學習能力的優勢,我從小就一直是同齡人里的佼佼者,也習慣了被人眾星捧月,這讓我的性格變得有點…有點目中無人,過于冷傲。我曾以為自己是能掌控自己命運的強者。所以在男女關系上,我曾想堅定地忠于自己的選擇。”
任重:“所以你得罪了一個追求者?”
“是的。一個有背景的四級公民。他被我不留情面地當眾拒絕了。”
她說得很梗概。
但任重心頭卻下意識的冒出一句話。
天真,是屬于公民的特權。
“當初的我太天真了。我付出的代價很沉重。我被困在星火鎮,絲毫看不見升遷的希望。無論我工作多么努力,我多么專業,也沒人會看見,沒人會理我。我成了星火鎮里的一個擺設,看不到絲毫希望。”
鞠清濛揉了揉眼睛,眼眶邊緣卻已經紅潤起來,“一天天過去,到今天已是三年了。我知道自己錯了。當初的我錯了。”
任重指了指她的衣服,“所以現在的你痛定思痛,選擇向命運低頭?”
鞠清濛突然又笑了,笑得百媚橫生,“不能算低頭吧。大家不都這樣活著么?我應該感到慶幸才對,竟然能認識任先生您這樣溫柔的普查官。”
“我想,只要我能讓你開心,您不會介意拉我一把吧?等我回縣城后,依然會是你的人。只要你不放棄我,你會是我的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男人。我這些年反思了很多,也在電視劇里學了很多,我現在已經是一個非常善于討人歡心的女人了。”
“任先生,您會幫我的吧?會的吧?求你了。我爸媽沒有幾年好活了,我好想回充義縣去看他們。我好想陪在他們身邊。我不想在他們死的時候,只能在視頻里和他們告別…”
剎那后,她卻又從媚態橫生的笑容變成了泫然欲泣的悲切。
任重靜靜看著她,仿佛看見了一部史書。
他親眼看見了時代是如何將一個天真冷傲且有才華的女人扭曲成如今的諂媚模樣。
他又仿佛在鞠清濛的身上,看見了自己。
“好。我可以答應你。但你得先幫我一點小忙。今晚你恐怕要熬夜了。”
“真的?謝謝任先生!我…”
鞠清濛渾身一震,大喜過望,猛地站直身子,就要褪去衣衫。
她臉上淚痕猶在,但紅暈卻已順著脖頸蔓延上了耳根。
任重神情一正,趕緊擺手,“別急!你先穿上衣服!我說的不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