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LC現在是騎虎難下。
你想啊，本來科技圈兒的事兒，也不是什么搶眼的項目，就是個光刻機制造，在這個年代沒什么人關注。
這就好比，菜市場兩個買菜的打架，除了街坊鄰居，誰關心這點破事兒？結果，爆出其中一個買菜的是哪個大明星家屬，那這熱鬧可就大了，徹底出圈兒了。
現在就是這樣，就因為齊磊鬧了個大笑話兒，所有人都在吃瓜，都在關注，想低調都不行。
克勞格甚至認為，齊磊就是故意的！
他故意犯蠢來操作新聞，然后把全民戰火引到EUV
LLC身上。
無奈之下，EUV
LLC只能做出一個不算壞，但也絕對不算好的應對策略，那就是——無視。
我當你不存在，不屑于爭論，不屑于回復，讓你們猜去，這總行了吧？
事實上，還不行！
不回應就不讓人懷疑嗎？
任何人，任何一方，包括你的敵人，都、是、工、具！
本來即便是齊磊正經地寫一個科普貼，也不太可能讓佳能、尼康認定EUV
LLC的方向。
可是現在，反而是EUV
LLC自己正在幫助齊磊下這個結論，幫助佳能和尼康做出判斷。
即便是不回應，看在佳能和尼康眼里，也是值得深思的。
為什么不回應？
為什么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態勢？
之前你們可不是這樣的哈！
鮑爾森僅僅只是爆出一個消息，一個你們正在研發新技術的消息，你們就上電視全世界的嘲諷三石，嘲諷齊磊，做出激烈的反應。
這回怎么老實了？這就很反常。
要是他們真的有極紫光，遠超注水的技術，還會這么大度，這么手下留情嗎？
其實這和克勞格否定的公關方案，也就是贊成齊磊是一個道理。前面嘲諷后面贊揚，前后不一，更容易造成輿論誤解。
于是…
LLC的沉默在佳能和尼康眼里同樣不高明！
對于一個大型公司，再配合專業領域來分析，其實就已經可以得出結論了，EUV
LLC的技術不太可能是極紫光。
那么，要么他們就是注水，要么他們是注水之外的其它技術方向，甚至是比注水更低端的技術進步。
這又涉及到商業應用和技術進步的問題，這些天佳能和尼康也沒閑著，經過研究論證得出一個結論，除非是極紫光技術，否則任何技術可能都沒有注水能容易實現，更有成本優勢！也就是說，齊磊不但蒙對了，還蒙出一個最優解！
這么一來的話，對于兩家日本公司來說，賭一賭的籌碼就又增加了。
要不要投入資金研發？
正當佳能和尼康猶豫不決的時候，華爾街大佬鮑爾森先生同時找上了兩家。
帶來誠意的同時，也帶著大棒。
“德勝為你們提供研發資金！然后…”
“作為回報，你們中一家賣給我光刻機業務的過半股份。”
“那個鮑爾森能成功嗎？”
李憨憨很好奇結果，鮑爾森就這么直愣愣地找上門去，怎么看怎么感覺有點突兀。
只見齊磊滑動轉椅，從電腦前退開，“百分之八十吧！”
李憨憨不解，“切，那不就是十拿九穩了？你就這么自信？”
齊磊一笑，“不是有信心，而是局勢如此。”
李憨憨茫然搖頭，“不懂。”
齊磊，“這事兒得從頭說起。”
李憨憨使勁點頭，“嗯嗯，我聽著呢！”
齊磊，“簡單來說，在半導電產業，從設計、配套到制造，可以分為四大陣營，日本、韓國、米國，還有歐洲。”
“這四個陣營，既有合作，也有對抗，但主要的還是資本博弈。”
“他們像一團亂麻絞殺在一起，理不清這里面的關系，其實就很難理解鮑爾森直接找上門的邏輯在哪。”
李憨憨支著下巴，往前湊了湊，“然后呢？”
齊磊笑了，開始講故事。
真的是只有把這個故事講清楚，才能讓憨憨姐明白，為什么會出現現在的態勢。
“在八十年代之前，半導體產業是米國人的天下。單論光刻機來說，是三家米國公司稱霸全球。這是米國最早的光刻機家底。”
“可是到了八十年代初期，日本半導體產業騰飛，只用了三到四年的時間，就全面超越了米國，成來了半導體產業龍頭。以佳能和尼康為首，形成了日本的光刻機陣營。”
“同樣是在八十年代初期，米國和歐洲也都意識到來自日本的威脅，相應采取不同的策略應對產業危機。”
“米國的策略就不用說了，拳頭夠大。再加上，來自日本的威脅是全方面的，不僅僅是半導體。這個過程就不說了，很米國，也很日本。有點像二戰日本先偷襲了珍珠港，與米國展開全面戰爭，然后三兩下就被收拾了。”
“總之，最后的結果就是，日本半導體產業經歷短暫的輝煌就被米國摁死了。但是，日本的半導體產業只是陷入了遲滯，主要的芯片制造和設計項目被打跨。可是，由于光刻機技術在那個年代不屬于核心產業，幸免于難，佳能和尼康的地位也一直保持到今天。”
“至于歐洲，則是選擇了更務實的方式應對變局，那就是——尤里卡計劃。”
其實在八十年代初，也就是米國和日本在半導體領域打得火熱的的時候，歐洲雖然很低調，也不入流，但一點也沒閑著。
那個時候的歐洲共同體就已經意識到了半導體產業的重要性，為了跟上時代步伐，不被米日甩在身后，歐共體組織制定了一項計劃——尤里卡計劃。
這個計劃的最終目的就是幫助歐共體建立屬于自己的半導體產業鏈，在高科技領域占有一席之地。
這也是歐洲半導體產業的源點。可以說，后世幾乎所有的歐洲系半導體公司都來自這個計劃。
包括、ARM、西門子、飛利浦、諾基亞等等等等。
是未來幾十年歐洲在這場多方絞殺之中，占有一席之地的根基。
齊磊講到這里，李憨憨聽的很是入迷，盡管如果是在學校，聽老師講這些她肯定會睡著。但是齊磊講出來，就挺有意思的。
“那然后呢？這和現在的光刻機行業有什么關系呢？”
齊磊，“有啊，而且關系很大！”
“因為在歐共體龐大的尤里卡計劃之中，有一個關于集成電路產業的子計劃。”
“JESSI，杰西！”
“而杰西計劃中，又有一個單獨的內存項目——MEGA（梅嘎）項目。”
“這個項目很好闡述，就是歐洲國家的部分科技企業聯手，在十年內追上日本的內存技術。”
“在那個年代，內存技術在半導體產業的占比很大，油水也多。”
“而內存技術又分為兩個大技術方向：sram和dram。這兩個技術各有千秋，在當時來看，商業前景五五開。”
“在歐共體的協商下，由兩家公司接下了攻堅內存技術的任務。分別是德國的西門子公司負責dram，荷蘭的飛利浦公司負責sram。”
“兩家公司計劃在五年內各自投入15億馬克的研發費用，再加上歐共體的扶持資金各5億。也就是一家二十億的經費，對內存技術發起攻堅戰。”
李憨憨聽到這兒，不由皺眉，“怎么又說到內存上去了，咱們不是在說光刻機嗎？”
不屑撇嘴，不斷催促：“有什么關系嘛？你你你你說重點！”
齊磊一瞪眼，“關系大了，你聽不聽？”
“嘿嘿嘿，聽。”
齊磊，“這兩家一個dram，一個sram，看似都挺好，可命運完全不同。”
“西門子的dram取了個巧，根本就沒自己搞研發，而是拿著錢直接從日本人那買技術。很快就投入生產，開始盈利。”
“飛利浦就慘了，不但沒德國人那個腦子，反而撞鬼了。”
“正好碰見做米國芯片的英特爾正在瘋狂內卷，和其它的芯片公司拼市場。”
李憨憨瞪眼，“又扯芯片這來了？和內存有什么關系？”
齊磊，“本來沒關系的，可是英特爾卷大勁兒了，它把sram內存集成到了芯片里，導致sram市場急速萎縮，需求大減。飛利浦花二十億砸出來的sram內存，沒地方賣去了。”
“它一年的產能夠全世界sram市場消耗三年的，二十億投資血本無歸！”
聽的憨憨姐直咧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唄！”
齊磊，“然后，飛利浦賠了20億，陷入困境，只能想辦法自救。”
“結果，老天爺幫了個大忙，天上掉餡餅了。”
憨憨姐眼睛都亮了，“快快，快說！”
“飛利浦在MEGA項目之前吧，曾經搞出過一臺自動化步進式光刻機。”
“那個時候，光刻機市場不大，加上這臺源型機的技術不成熟，有很多缺陷，是沒有什么商業價值，就被飛利浦扔一邊去了。”
“可是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飛利浦就想把這臺機器套現。”
“本來也沒人要的，卻是碰上了個冤大頭，一家同樣來自荷蘭的小公司名叫ASM。這家公司是八十年代初成立的，規模很小，他們想要飛利浦的那臺機器。飛利浦一看，好啊，咱倆合作吧！”
“于是，飛利浦與ASM商定，各自出資210萬米元，合次成立了ASML公司，也就是現在的阿斯麥。”
李憨憨點了點，原來阿斯麥是這么出來的啊？
齊磊還沒說完呢，“其實，阿斯麥是被飛利浦給坑了。”
“說是各自出210萬，可是飛利浦就拿了30萬，剩下180萬，是拿那臺不成熟的光刻機抵的。”
齊磊，“而且這種事兒，飛利浦不只坑了阿斯麥一家，準確地說，臺積電也是飛利浦坑出來的。”
齊磊，“九十年代初，飛利浦故技重施，聽說寶島的張仲謀要搞芯片加工，就拿阿斯麥的光刻機入股，又玩了一次空手套白狼。”
“本來這筆買賣不被看好，臺積電也很難在成熟的芯片制造競爭中脫穎而出。”
“結果，又是天上掉餡餅。”
“臺積電失了一次火，什么都沒燒，就把十七臺從阿斯麥訂購的光刻機給燒了。”
“而飛利浦這老扣，偏偏這次給阿斯麥的光刻機上了保險。”
“所以，這次大火，臺積電沒損失，飛利浦和阿斯麥也沒損失，全由保險公司買單，卻是把世界芯片制造的格局燒沒了。”
“那一年，正好是全球半導體產業大蕭條，所有的光刻機企業都沒有訂單，只有阿斯麥因為大火的原因要重新制造十七臺光刻機。只有他有訂單。”
“等于是一把火成全了臺積電，也成全了阿斯麥。”
“這家荷蘭不入流的小公司，一舉成為了排在尼康和佳能之后的第三大光刻機企業。”
把李憨憨唬的一愣一愣的，這也太神奇了。
按齊磊的說法，臺積電和阿斯麥都屬于歐洲陣營。
而事實上，半導體產業確實挺神奇的，臺積電和阿斯麥的好運氣這才只是剛剛開始。
到了九七年，光刻領域在半導體產業的地位越來越重，原本不被重視的佳能和尼康現在卻成了米國人的眼中釘。
于是，專門為了抗衡尼康和佳能的EUV
LLC成立了。
之前說過，這個聯盟幾乎集中了米國半導體陣營的全部精英，主攻方向就是極紫光光刻機。
而問題又來了，EUV
LLC急需一個背景干凈，且非日系血統的光刻機企業加入，成為他們的實驗場。
于是，米國人又盯上了阿斯麥。
這個飛利浦下蛋一樣，為了套白狼而生的小公司又順利上位，靠上了米國人的大腿。
至于米國人為什么不選擇米國本土的那三家老牌光刻機企業？
雖然沒落了，但畢竟是自己家的嘛！
可實際上，卻不是那么回事兒。
一來，這三家技術上已經沒有優勢了，被日本人壓了十幾年，半死不活。
二來，本土企業不代表就是自己人。
越是老牌的公司，內部資本越是固化，越是犬牙交錯。
所以，哪來的自己人？在米國，根本不看國籍，而是看資本立場的。
這就像華爾街會和硅谷開戰一個道理。
再說直白點，三輛老爺車一身臭毛病，不一定比來自荷蘭的，、好控制的阿斯麥更合適。
“所以說，就這樣，阿斯麥成了EUV
LLC的成員，連帶著與陳斯麥的有合作關系，以及其它原因，臺積電也順利上位。”
“兩家歐洲陣營的公司加入了米國陣營，去對抗日本人。”
“再加上一個韓國陣營，這就是當下半導體產業的四大陣營。”
“而里面的關系，就更有意思了。”
憨憨姐聽的起勁兒，“怎么講？給我理理唄！”
齊磊就掰著手指頭給她數，“歐洲與米國表面是合作的，共同對抗日本陣營，但是實際上也有競爭關系。”
“這就好比，ARM公司和英特爾等等，諾基亞和摩托羅拉。”
“至于韓國陣營，屬于一個特殊的存在。當他們的半導體產業起勢之后，都沒用米國人怎么動手，就主動來了個跪姿。采用的是技術上的獨立，但資本上的順從。三星、LG等韓國財閥，大部分利潤是要上交米國的。”
“單拿到光刻機這個領域來說，米國陣營內部也是分裂的。”
“英特爾等等硅谷資本與原本的三大光刻機巨頭割裂，去和歐洲合作。而硅谷資本又和華爾街對抗。”
“至于三大實驗室和軍方，他們不受常規資本控制，屬于國家立場，又不太傾向于資本斗爭。”
“表面上看，大家一起打日本，而實際上，暗流涌動。各自的立場都不一樣。”
說到這里，李憨憨就有點聽不懂了，“沒看出哪有暗流。”
以她的能力，就是聽個熱鬧，真看不出來哪有不一樣的。
齊磊干脆直接告訴他，“知道為什么鮑爾森要拿下尼康嗎？”
憨憨姐脫口而出，“為了賺錢唄！”
齊磊，“那只是一方面，而且是非常不重要的一方面！”
“因為就算拿下尼康，依當下市場，一家光刻機企業一年幾億的利潤頂天了，還不夠德盛的一個零頭，他真不至于這么上心。”
“那是為什么？”
齊磊，“因為有非常重要的戰略意義！”
“你想象一下，如果尼康的光刻機業務被德盛拿下，會是怎樣的一個局面？”
憨憨姐，認真思考，奈何她真的沒有天賦啊，“不知道！”
齊磊，“笨！”
“那尼康就不是日本陣營的了，而是米國陣營！最次，它也會和韓國的三星、LG差不多，屬于技術人獨立，但是資本上被擺布的狀態。”
“那如果尼康再借浸潤式光刻機繼續引領光刻機市場呢？”
“那么，你再想想，一家荷蘭的阿斯麥和一家米國的、背靠華爾街的、有政商通吃能力的大佬支撐的尼康，哪一個更有實力？更符合米國的利益？”
憨憨姐想都沒想，“當然是尼康呀！這還用問！？”
齊磊，“那不就得了！”
“你再想，以三大實驗室和軍方擁護國家立場，是繼續和阿斯麥合作，還是返過身來抱鮑爾森的大腿？”
憨憨姐再想，“應該是鮑爾森吧？即便他們不想合作，那鮑爾森也會想辦法讓他們改變主意吧？”
李玟玟說到點子上了，鮑爾森真的有了尼康，那即便三大實驗室和軍方不想抱大腿，他也會想盡辦法讓他們和自己合作。
此時齊磊一推手，“那所謂的EUV
LLC聯盟，還存在嗎？”
這回齊磊不用她猜了，直接給出答案，“就不存在了！”
“再也沒有EUV
LLC，會有新的由鮑爾森參與主導的光刻機聯盟替代硅谷。”
“原本硅谷的那些科技公司成員會被拋棄，換成擁有尼康、ARM、IBM、古歌、三石這些的新力量，與三大實驗室及軍方合作。”
“到時，原本在未來可能被硅谷、EUV
LLC成員卡脖子的光刻機，不會是威脅，而是反制武器！”
“鮑爾森就在未來即將開始的智能機大戰之中，又多了一件籌碼。”
這就是所謂的戰略意義。
鮑爾森多聰明的一個人，一點就透！
這次又是齊磊做局，鮑爾森收割的局面。
這哪是正常人類可以理解的？
你們也太厲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