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國度,林地劇場。
當眾星掀起流星雨的時候,繁星已經快要天亮了。隨著一道道流星從地上飛向天幕,虛假的星空被撕出一道道裂痕,無數人在腦海里幻想過但從未祈求的光明,正一點點擠進這個被封閉千年的大地。
這個曾經被視為雨敦靈地標與驕傲的場館,現在除了主舞臺外其他一切都蕩然無存。大地被翻了幾遍,水管與電纜裸露在地上,就像有怪物在這里搞破壞。
當然并沒有怪物,只是術師們在戰斗罷了。
索妮婭劃出一道橫跨百米的劍痕,視野里的一切都無法越過這道劍痕,在她背后滅盡怨煌龍的虛影若隱若現,她營造的情書戰場如同要塞堅不可摧。繁星術師仰望著這位展開四翼的劍姬,哪怕人數是對方百倍千倍,但心里還是升起強烈的無力感,仿佛自己面對的是山崩是海嘯,是無論多少人都無法征服的暴力。
這是少女第一次進行學園以外的戰斗,第一次進行沒有規則的生死搏殺,第一次展現真正的獠牙,但第一次她就體驗到將世界踩在腳下的滋味。出道即巔峰,就是凡人面對這種怪物所發出的哀嚎。
忽然,繁星術師們如同潮水后退,撤退到警戒線以外的區域。索妮婭在空中看著他們離去,緊繃的神經緩緩放松下來,她這時候才發現自己臉蛋紅撲撲的,劇烈運動讓她連呼吸都帶著溫熱,內衣已經濕透了黏糊糊貼在身上,只有雙手很干燥沒有出汗。
跟訓練時完全不一樣,她是很容易出汗的類型,訓練時必須戴手套止汗。之前阿黛爾說過她約會牽手時因為手汗而變得尷尬的情形,弄得索妮婭都有點緊張,她倒不是怕尷尬,但亞修要是敢笑,她肯定忍不住打爆他狗頭。
但一到戰斗,她的身體就變得聽話起來,所有妨礙戰斗的生理反應都會關閉。弄得她連推卸責任的理由都不好找,一旦輸了就只能承認是自己技不如人。
雖然她好像還沒輸過就是了。
當索妮婭回到主舞臺,外面忽然升起無數星柱,氤氳的光弧連成一片,如同極光緞帶輕撫繁星大地。繁星術師并沒有撤退,他們只是在祈禱,也有可能是在慶祝,唯一可以確定的,他們并沒有認輸。
“紅寶石山的封鎖,”笛雅忽然說道∶“剛剛好像露出一道縫隙,不過很快就關閉了。”
索妮婭一怔“難道里面已經…”
她們看向仍在沉睡的亞修等人,臉色一沉。如果還沒結束倒也罷了,但如果天使狩獵已經結束,然而亞修還是回不來…
想將亞修關起來的人已經足夠多了,不需要再增加一位她們無法抗衡的存在。
這時候她們看到黛達蘿絲呆呆望著天空,臉上流露出沒有任何修飾的純粹喜悅,榮光粲然,神采煥發,笑得比索妮婭看過的任何一部影劇都要燦爛。
“黛達蘿絲…?”索妮婭試探性問道。
“要成功了。“黛達蘿絲牽起索妮婭的手,像小孩子一樣迫不及待分享她的喜悅∶“快要成功了,四柱神已經感覺到命運的律動,觀座即將達成他偉大的使命!太好了,太好了,我們即將見證新世界的降生”
索妮婭與笛雅對視一眼,都覺察到對方內心的不安。
她們這時候才想起來了,繁星四柱的主要目標并不是粉碎天幕,粉碎天幕充其量只是支線任務,四柱神真正的目標連帶黛達蘿絲都不清楚。唯一能肯定的是,四柱神選擇的執行者是亞修,繁星四柱和黛達蘿絲,都只是輔助亞修的工具。
四柱神到底想得到什么到底想讓亞修做什么 這時候,索妮婭注意到菲利克斯悄無聲息癱坐在地上,無助地挨著亞修的輪椅。她走過去,蹲下來問道∶“你怎么了”
“啊”伏斯洛達二小姐茫然地抬起頭,搖了搖頭∶“我沒事。”
“那你為什么哭了?”
菲利克斯摸了摸面頰,才發現自己流了兩行清淚。她看著指尖的水跡,歪了歪腦袋,金發如瀑垂下,輕聲呢喃∶
“是啊,為什么呢”
蒼原大地上,迦南號仍然忠實履行它的使命,在這條仿佛沒有盡頭的軌道上行駛到世界終結。在它后面,那輛眾星速度最快的跑車已經追上它了。
但跑車里的人,已經錯過了最后的機會;而車廂里的女孩,也不是被牽掛的那一位。
沒人知道迦南號為什么還在跑,也沒人知道神諭彗星還在追。仿佛這個永遠前進但相對靜止的距離,恰好是他們能接受的極限。
或者說是能讓亞修冷靜的極限,如果是他可以一瞬間可以跨越的距離,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事。
雨流狂暗,狂風呼嘯,但只有亞修承受無休止的風吹雨打。他眼前的這位星光環繞的無暇存在,不會沾染這個世界一點一滴的惡意。
“繁星法主。”
在這種壓抑得幾乎要窒息的沉默里,亞修的聲音就像是一道驚雷,每一個音符仿佛都藏著源自靈魂深處被折疊無數遍的憤怒,“是這個名字吧?”
“那是我的尊名,但我從你的眼里,看不出任何尊敬。”她的聲音空靈冷傲,哪怕是相同的聲線,也只會讓亞修感到陌生與厭惡,“無需勉強自己,名字只是一個符號,你可以叫我繁星,亞修·希斯。“
“你知道我?”
“在你進入我的國度,我就知道你的存在。”
亞修第一反應是他進入繁星那段時間,但旋即就反應過來∶“八年前——”
“我其實很奇怪。“繁星說道∶“你的性格與那段時間完全不一樣了,四柱神觸覺真是奇妙的存在。“
“你一直都能觀察眾星”
“封鎖之前,我在外面就可以觀察。封鎖之后,我只能在里面觀察。”
“你在里面“亞修一怔,“你不是等一切都大功告成后,才從外面進來掠奪菲莉的軀殼搶奪她的成果嗎”
“你好像覺得我能預知到菲莉一定能搶到至高圣杯,所以平時一直安心待在自己的天國里,等菲莉戰勝了所有人再從容降臨竊取勝利。“繁星輕笑道∶“讓你失望了,我并不是全知那種陰謀家。”
“而且我如果能從外面進來,那全知她們一樣也可以,你難道覺得全知她們會因為自己輸了就老實退出競爭嗎剛剛撕開天幕進來的,只是一道復活神跡,一道復活菲莉的神跡。”
“也幸好至高圣杯已經析出,源天使失去一切權能,不然連這道復活神跡我都不敢冒險塞進來。“
亞修瞳孔驟縮∶“復活…菲莉?”
“是的,并不是繁星降臨,而是復活菲莉。“繁星似乎很樂意為亞修解釋真相∶“你覺得光靠菲莉真的能度過那么多難關嗎在第一次天使狩獵,你與菲莉失散后,她是怎么誤打誤撞喝到第一圣杯在第二次天使狩獵,她是怎么避開六國軍團追殺,在商業街里找到你?”
“我一直都在。”她的聲音既像是宣告,又像是詛咒∶“菲莉與我是一體的。”
亞修一瞬間想到了很多很多,他凝望著繁星,臉色灰白得近乎絕望。
“不許露出這種不敬的表情。”繁星語氣忽然冷下來,“如果真的是我想恩寵你,你唯一的態度就是感到無上光榮,因為這可以改變你最后的結局。”
“但喜歡你的人,確實是菲莉。”她說道∶“我看著她漸漸變得在意你,看著她因為你的話小鹿亂撞,看著她因為你心有所屬而糾結難過,看著她用筆記細數你可能喜歡她的證據,寫完之后又臉紅地用床單蓋住自己,小腿啪嗒啪嗒打得床墊一蹦一跳…”
“我與她雖然是一體的,但只有在她不知道該如何前進的時刻,我才會暗示她往正確 的路走。其余時刻,特別是有你引導她的時候,我從未干涉過她的舉動,更沒有影響她的感情。”
“她曾經無數次說服自己放下你,但一看到你又淪陷了。”繁星平靜說道∶“我至今為止都不知道喜歡是一種怎樣的感情,但我猜,她應該是很喜歡你的。”
她抬頭望了一眼天幕的流星雨,斜了亞修一眼∶“你不應該跟她說一起在陽光下散步這種話,這種無法兌現的諾,只會讓她消失前多一分遺憾。”
幸好亞修坐在跑車里,不然他肯定會像一條抽掉脊椎的狗癱在地上。他雙手顫抖握著方向盤,哈出一口絕望的寒氣,抬起頭看著繁星∶“菲莉從一開始,就是你的惡魔?”
“對。”
“你和菲莉是一體的,但菲莉是主人格”
“我不太喜歡人格這種說法。”繁星說道∶“你可以理解為一座冰山,你平時看見的是浮在海面上的菲莉,但藏在海面下的還有我。我降臨到惡魔容器后,并沒有選擇覆蓋她的意志,而是選擇與她融合,然后再分離出去,這樣就能保證她獨立意志的情況下,我也能在必要時刻影響她的行動。”
“用一個你比較熟悉的說法。”她說這話時似乎毫無惡意∶“就像你是四柱神的觸覺,菲莉是我的觸覺。”
亞修嘶哈一聲,深深吸了一口氣,“為什么?”
“嗯?”
“你為什么不覆蓋菲莉的意志,就像其他惡魔一樣”亞修抬起頭,問出內心最大的疑惑∶“你為什么不親自上陣,非要利用菲莉達成你的目的?”
聽到亞修這個問題,繁星嘴角一點點上翹,笑得很甜,跟菲莉一模一樣的嬰兒肥甚至讓她變得可愛起來,仿佛亞修給了她一個盡情炫耀的機會∶“因為這就是我最為自豪的賭注。”
“亞修,我并不擅長預派系,與全知織主她們比拼謀劃是以短擊長,想以此謀算源天使更是異想天開。但我曾經獲得一份命運派系的傳承,憑借命運的力量,我成功構筑眾星與繁星的映射關系。”
“你們應該察覺出來,你們在繁星的關系,會一定程度影響眾星的命運。你第一天就能遇到哈維與伊古拉,其實跟蘿絲關系不是很大,而是因為你們現實里命運糾纏太深了。”
“我選擇菲莉作為容器,原因只有一個。”她笑道∶“因為她的本體是與繁星四柱神觸覺糾纏最深的人。”
“就算我成功將源天使關進囚籠,我能奪取至高圣杯的概率也很低很低,其他神主絕不會讓我得償所愿,源天使也沒那么好殺。所以我要做的,就是站在最可能奪取圣杯的人的旁邊。”
“那個人就是你啊,亞修·希斯。”
亞修本以為自己能接受繁星吐出來的所有真相,但聽到這句話他還是覺得太過荒誕∶“我”
“現在的你無法理解源天使的地位。”繁星說道∶“虛境對源天使的寵愛是術師難以想象的程度,如果沒有你,就算源天使死了,也不會有人拿到它的圣杯,更可能的結局是圣杯消失,孕育千年后誕生新的源天使。”
“但你改變了虛境的流向,因為你是四柱神觸覺,而四柱神在虛境眼里,是僅次于源天使的家人。”
“如果源天使真的要死,那你就是唯一有資格捧起圣杯的人。”
繁星似乎不想繼續站著,但附近也沒座椅,她便坐在車廂的邊緣,垂下的雙腿都快要碰到神諭彗星的車前蓋∶“只有接近你,才有可能接近至高圣杯。”
“既然菲莉現實本體已經與你糾纏,那么通過命運映射,菲莉自然也會跟你走到一起。所以我非但不能覆蓋她的意志,我還得盡量減少自己的干涉,這樣命運映射才會最大化生效,她的命運才會跟你綁定在一起。”
“事實上,正因為菲莉一無所知地跟著你,所以她才能獲得最多好處,就算我親自下場,也不能做 得比她更好。如果不是你,她根本無法站在惡魔的戰場,如果不是你,她也無法贏到最后。”
“我無數次覺得她要輸了,但她無數次為了你堅持下去。因為她要為你奪取至高圣杯,所以連命運都會為她讓步!她越是喜歡你,越是眷戀你,越是真心對你好,那世界對她的幫助就越大,就連惡魔都得飲恨!”
“這個圣杯,”繁星舉起手里的至高圣杯,“其實是屬于你的,亞修·希斯。”
她垂下眼睛,跟神諭彗星的亞修對視。盛載星光的眼眸,漆黑深邃的眼眸,他們瞳孔里倒映出彼此冷漠的模樣,如同兩只真正的惡魔。
忽然,繁星的高跟靴懸空晃了兩下,就像在平靜的湖面蕩起微波漣漪,勾起了亞修的記憶。在瑕光歡樂世界坐纜車的時候,菲莉就喜歡雙腿晃來晃去,晃得纜車都搖起來,然后她害怕得抱住自己,但還是喜歡晃,偶爾還會勾到亞修的腿。
繁星收回目光,輕笑一聲∶“你這表情,好像我搶走的不是你的圣杯,而是你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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