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格溫和奇卡拉…”
沉默螺旋最底層,處處亂石崩落血海傾覆,彷佛連世界都開始墜落。但在這片昏暗混沌里,仍有一處銀燈庇護的安穩地,它就像是狂亂大海里的一葉浮舟,弱小但頑強地對抗命運浪潮。
亞修手掌綠光掠動,一點一點再生哈維的肢體。他本來的自我定位就是兼顧攻擊/防御/移動/治療的‘戰場指揮家’,擁有強效治療奇跡‘樂劍’,再加上千機術靈可以轉變成水療術靈,血肉再生對他來說并不困難。
聽完他們的經歷,亞修眼里再次浮現出沉默寡言的星術師和圓滑伶俐的獸人,輕聲嘆息道:“在地獄等我們的人,越來越多了…”
“死亡是一面帷幕,橫亙在生者與死者之間。”死靈術師說道:“所以無需壓制內心感情,死亡縱使能隔絕一切,但愛、思念、尊敬這些情感仍可以穿透死亡帷幕連接彼此,再強大的死亡也不能折損半點。”
大家驚訝地看著哈維,亞修苦笑道:“活得長果然會有好事發生,我沒想到我居然有一天會因為哈維你的話而感到慰藉。”
“這是死靈術師的職業素養。”哈維平靜說道:“死人要為活人服務。”
亞修問道:“那認識的人死了,哈維你有沒有…跟我一樣…”
“當然跟你一樣。”哈維說道:“你現在就在治療我,難道你發現我血管里流的不是熱血,胸腔里跳的不是心臟?我固然為奇卡拉感到自豪,他是我第一位學生,也是最優秀的學生,但死亡無需修飾,我當然也為他感到悲傷。”
“憎恨死亡的,是不了解死亡的人。”他被尸鬼愛麗絲扶坐起來,“歌頌死亡的,是自以為了解死亡的人。如果連死靈術師都不敢面對死亡,那未免也太可悲了。”
哈維朝亞修伸出雙手,亞修微微一怔,旋即跟他擁抱一下。在輕微的顫抖里,他才確信死靈術師并沒有看起來那么澹然。
“如果要做臨終關懷工作的話,應該要多多擁抱對方吧?”
“嗯。”亞修點點頭:“沒有什么比擁抱更能感受彼此的存在。”
“不過也并非全都是壞消息。”尹古拉靠著棺材坐著,說道:“譬如說,從一開就糾纏我們,森羅的萬惡之源水銀木馬,終于死了。”
“是的。”塔瑪希點點頭:“惡貫滿盈的水銀木馬,已經死了。”
從這句話里,亞修意識到水銀木馬不僅死了,而且她施加給塔瑪希的沉重枷鎖也徹底解開了,因為這是塔瑪希第一次稱呼‘水銀木馬’,而不是‘塔諾慕’。
“確實是好消息。”亞修聲音低沉:“但除此以外,就只剩下壞消息了。”
處理完只剩一只手的哈維,接下來就是調整一下尹古拉的內部結構。亞修檢查尹古拉的傷勢,發現哪怕有樂劍治療,欺詐師身體仍然千瘡百孔,簡直就像是破爛的玩偶,全身各處都是傷完又傷的丑陋傷痕。
他還是第一次見這兩個家伙這么落魄,尹古拉這種傷勢得慢慢治,去疤痕更是要花費一番功夫;哈維看似好處理,但這種超速再生等同于預支壽命,再樂觀估計,他恐怕也只剩下二三十年的命。
亞修稍微好一點的心情,再次變得跟今天一樣,都有些難過:“如果早知道會發展到這種地步,如果早知道會變成這樣,我就…”
“如果早知道會這樣,我就該留在碎湖監獄。”尹古拉譏笑道:“不對,我是被你強迫越獄的,我想留下都不行。都是你的錯,我才會淪落到這種地步,又是穿越福音經歷編織盛典,又是穿越森羅險死橫生…這一切都怪你,都怪你啊混蛋。我們現在就分道揚鑣吧,下次還跟你冒險我就是拉拉肥。”
哪怕心情再沉重,亞修也還是忍不住反駁:“誰叫你想欺詐剛入獄的新人?”
“難不成還是我運氣不好?”
“不然呢?!”
“所以,”尹古拉平靜說道:“你也是運氣不好,我們都是運氣不好。”
“有空反思自己,還不如多指責命運。小事你倒是知道推卸責任,怎么輪到大事反倒拎不清了?這種不適時宜的幸存者綜合征,根源是你無處安放的自負,自負到以為自己能看透命運,阻止一切。”
“是我的錯。”塔瑪希站在銀燈領域的邊緣,眺望著遠處的混沌,“是我連累了你們。”
“跟你無關。”亞修說道:“還不如說幸好你通知我去找薇…找銀燈。如果我沒下來,那等待森羅人的就是最殘酷的結局,而現在,他們至少可以選擇死亡。”
“你們認真的嗎?打算在這里厘清對錯,分配責任?”尹古拉說道:“你們如果愿意換一個地方再互相扇巴掌,我還是很樂意看的。”
“我們會離開的,”亞修緊急處理完尹古拉所有重傷:“但不是現在。”
看見亞修展開雙手,尹古拉直接抬起腿想蹬開他,“你想干嘛?你有沒有發現愛麗絲很寂寞,肯定是缺少你的擁抱…”
但邪教頭子還是輕而易舉抱了一下欺詐師,在后者耳邊說道:“抱歉,都這種時候還得麻煩你疏導心情。”
尹古拉說道:“你的力氣可以小一點,我是傷員,不是幻覺。”
亞修來到塔瑪希面前,哪怕剛才已經偷瞄好幾次,但近距離看還是被驚艷到了。隨便亂剪的秀黑長發垂在兩側,櫻唇恬澹,鼻梁高挺,淺眉嫵媚,皮膚吹彈可破,明亮的眼睛下面有天生的澹紅色眼影。要是亞修長成這樣,也不至于小學經常跟同桌打架了。
要不是塔瑪希的衣著風格已經是森羅非物質文化遺產,再加上那近乎怪物的身體機能,亞修都不敢亂認人。
他主動展開雙手,但停滯在空中沒有伸過去。反倒是塔瑪希落落大方抱住他,說道:“又不是我想長成這樣的。對我來說,這張臉才是面具,戴上黑鴉面具的我,才是摘下面具。”
亞修心道確實,如果塔瑪希用這張臉去追殺犯人,怕不是會有犯人自投羅網,甚至會有更多人主動犯罪,指名塔瑪希武侍來追殺自己之類的事…
“對了,這里就是沉默螺旋的最底層嗎?”他環視一周:“奇怪,我以前不可能來過這里,但怎么感覺有點怪怪的…”
“因為這里是最接近現實的夢境底層,對于森羅人來說可能有些水土不服。”亞修隨口說道,“那你是覺得自己不好看嗎?”
“美丑我還是知道的。”塔瑪希說道:“特別是塔諾慕經常跟我說。”
“既然你不是不敢見人,那平時為什么還要瞞著我們?”亞修抱怨道:“我還以為你掀開面具會進入第二形態,戰力飆升,是一張特殊的底牌,所以我才不敢試探你的真容。”
“我以前不是說過了嗎?”塔瑪希說道:“這里面有宗教的原因,對于外人,黑鴉需要一直戴著面具,這樣外人就不會恐懼哪一位鴉殺盡,而是恐懼所有戴著黑鴉面具的鴉殺盡。”
亞修揚了揚眉毛:“我們是外人?”
塔瑪希從腰間一掏,拿出第二張烏鴉面具。但他又塞回去,沒有戴。
亞修滿意地點點頭,不過他看了看塔瑪希,臉上露出一絲猶豫,斟酌言詞:“那…我沒有別的意思,單純是出于好奇,塔瑪希,你到底是…”
喀啦!
天空一聲巨響,裂縫再次擴大。崩落的碎石越來越多,彷佛整個天都要塌下來。
“閑聊等安全再說!”尹古拉說道:“亞修,我們是時候走了,用空門術靈!”
亞修點點頭,問道:“你們恢復行動能力了吧?咱們整理一下空門術靈數量。”
將空門術靈全部匯總,亞修跟塔瑪希對視一眼,又看了看旁邊的小銀燈。
他不再猶豫,拿出心愿中樞:“這是通往千愿天國的鑰匙,哪怕沒有空門術靈,我也能隨時帶你們撤退到絕對安全的千愿天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