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國度,碎湖監獄,餐廳。
亞修看著面前的芙蓉蟹、檸檬莓奶蛋糕、極神拉拉肥、黃金菠蘿汁,鼻子里滿是珍饈佳肴的香味,但心里卻提不起一點食欲。
這幾個菜式可不簡單,它們只存在于餐廳的隱藏菜單中,平時就算囚犯們消耗貢獻度都沒法點。
據說這幾個菜式放在外面都是特別高級的珍稀美食,譬如這份極神拉拉肥,光是原材料就價值普通人三分之一的月工資。
而它們的味道也物超所值,亞修懷疑廚師是用了術師的手段,他一個飽受味精雞粉考驗的城市人,居然在吃了第一口后幾乎要將舌頭吞下去,好吃得令人覺得死而無憾。
但一想到等下真的要死了,他就沒胃口了。
另外幾位同病相憐的死刑犯也是差不多的想法,有的吃一口沒一口,有的一邊吃一邊流淚,還有的人把刀叉反轉來用,得虧刀叉沒開刃,不然都要觸發后頸芯片的‘自殺禁止警告’了。
能大口大口正常進食的死刑犯只有兩個,一個是藍皮膚的食人魔,另外一個便是精靈瓦爾卡斯了。
他們兩個似乎真的不在意接下來的血月審判,食人魔直接用手扒著吃,點完一份又一份;瓦爾卡斯向他們演示了刀叉的十種用法,優雅得仿佛在摩天樓旋轉餐廳里進餐。
“進食有困難嗎?需要幫忙嗎?”
獄衛納古那親切的聲音如同沾了鹽水的鞭子,瞬間抽得所有死刑犯渾身一震,低頭猛吃。
就連亞修也不例外。
死刑犯們之所以這么驚懼,便是因為一下午的‘監管’已經將他們的氣焰消磨殆盡了,面對能控制他們后頸芯片的獄衛納古,哪怕是最刺頭的人也得老實——如果你不老實,那就被按著腦袋老實。
說實話,納古也沒對他們做什么過分的事。
甚至連他們一根毛都沒碰。
完全沒傷害他們。
他只是讓所有死刑犯按著他的計劃表行事罷了。
譬如吃飯,如果有人不吃飯,那納古就會啟動芯片操控系統,用語音控制犯人吃飯:
“張開嘴,將食物放進嘴巴,咀嚼一下,兩下,三下,吞下去…”
譬如看影片,如果有人不看或者亂動,納古就會讓他成為影院模范觀眾:
“坐好,雙手放在膝蓋上,看大光幕,記得每過五秒眨一下眼睛。”
譬如在觀海天臺呼吸新鮮空氣時,納古說上級要求全體犯人要拍照留念,并且提出以下要求:著裝整潔,面帶笑容,體現良好的精神風貌,以及碎湖監獄和諧的團體氛圍…
毫無疑問,單憑死刑犯是滿足不了上述要求,因此納古小小地‘幫助’了他們。
亞修還好說,只是躺在地上挨著腦袋露出一個微笑,而瓦爾卡斯可就厲害了——他坐在食人魔的肩膀上,雙手放在腦袋裝成貓耳朵,瘦削陰冷的臉龐對著鏡頭露出甜美的笑容。
而且一張還不夠,得多拍幾張,從耍帥賣酷到抱在一起鈣里鈣氣,各種精神風貌應有盡有。
被納古擺成十八般姿勢的死刑犯們徹底麻木了,只想著多快好省地滿足納古的要求,心里甚至覺得不如快進到血月審判。
毀滅吧,趕緊的,累了。
因此納古一說話,他們就馬上拋棄了無聊的傷春悲秋,趕緊干飯。
在這一刻,監管者納古給他們的壓力超越了血月審判。
畢竟‘死亡’他們還沒看見。
但‘生不如死’就在眼前。
亞修看了一眼空蕩蕩的餐廳,低聲問旁邊的人:“現在怎么都沒人來吃飯?中午不吃就算了,其他人總不可能晚上也不來吃吧?”
旁邊的死刑犯名為阿奇博爾德·哈維,皮膚黝黑,一頭卷毛,看起來像是白天干重活的,但他實際上卻是夜間作業工種:專門處理尸體的清道夫。
或許有人會奇怪,處理尸體頂多就是犯了個毀壞尸體罪,怎么會淪落到死刑呢?
這自然與死亡標準有關:在血月國度里,只有執照醫療師宣判死亡的尸體才叫尸體。
沒有醫療師宣判,哪怕你頭掉了,在法理上也依然是活人。
因為醫療師真的可以將掉頭的人復活,許多尸體雖然斷了氣,但還是可以搶救一下。
所以像哈維這種專門幫地下組織處理尸體的后勤人員,自然混不到‘幫兇’這樣的優厚待遇,而是被視為‘性質極其惡劣的連環殺人犯’:他處理過上百具尸體,假如每具尸體都當活人看待,全監獄沒幾個人的罪孽能跟哈維相提并論。
不過這不意味著哈維就是什么被冤枉的好人。
雖然一下午閑聊時他并沒有多少時間透露出自己的黑料,但從他是一個死靈派系術師以及他說了一句‘熱乎乎的女人有什么好的’這兩點,足以判斷他的性癖對現在的人類而言為時尚早。
不過人壞不壞跟是不是熱心網友沒什么關系,在這個同病相憐的下午里,亞修很快就跟他混熟了。
哈維回答道:“他們在5點前就提早過來餐廳吃完飯了。”
“啊?為什么?”
“因為他們要避開我們啊,除了我們八個外,其他犯人今天都會盡量不離開寢室。貢獻度有富余的直接點餐,沒有富裕的也會盡量避開我們的就餐時間。”
“我知道啊,但他們為什么要避開我們?”
“傳統美德。”
亞修眨眨眼睛。
他倒不是不理解這個詞匯,只是這個詞用來形容這里的死刑犯時,總讓人感覺怪怪的。
哈維說道:“首先,被選中的八人會在中午被監管者傳喚到餐廳集合,所以整個上午都沒人會出來。雖然說人選是按照審判序列先后抽選,但誰知道會不會在路上遇到監管者,然后監管者覺得你走路的姿勢太拽就將你放到審判名單上呢?”
“監管者有這種權力?”
“不知道,你敢賭嗎?”
“不敢。”
“那就是咯。”哈維聳聳肩。“中午之后雖然八個人都被選出來了,但依然沒人敢亂走。第一個原因,自然還是因為監管者的存在,萬一監管者看你不順眼,將你和一位幸運兒調換,那你豈不是后悔得血管炸裂?”
亞修點點頭。
確實。
比起自己倒霉更讓人憤怒的,莫過于看見別人因為自己倒霉而獲利,想想都憤怒得要燒穿肚皮。
“第二個原因,就有點迷信了。犯人們認為被我們這群倒霉鬼看見的人,很大概率會成為下一次血月審判的人選。”
可以理解,人人都怕被傳染壞運氣,下午被倒霉鬼看一眼,晚上拉屎不出也肯定不是身體問題,而是倒霉鬼導致重力失常。
“而第三個原因,便是他們也不知道怎么面對我們。”
“嗯?”
“問好?鼓勵?安慰?”哈維拿餐巾擦了擦嘴,“換作是你…啊不對,亞修你現在就是接受審判的人了。此時此刻的你,如果看見其他逃離血月的犯人,你會不會覺得他們說的每一個標點符號都充滿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亞修張張嘴巴,想了想確實如此。
既然知道接下來我要去死,你們不用死,那我肯定覺得你全身上下都散發著令人憎惡的腐臭氣息。
不僅僅是說話。
光是看見你居然還能呼吸。
都能讓我覺得你在嘲諷我。
鼓勵?諷刺!
安慰?嘲笑!
憐憫?鄙視!
無論他們說什么好話,在亞修八人聽來都是臟話。
因為對死亡的恐懼,八個犯人和其他所有犯人之間出現了一層可悲的厚壁障。
“所以在血月審判的當天,所有犯人都自覺留在寢室不外出。既是為了保護自己,也是為了保護接受審判的人。”
哈維看向亞修,“如果你活下來了,在下一個血月來臨時,也要遵守這個傳統美德,這是我們唯一能堅持也必須堅持的善良了。不過…”
“不過什么?”
“我看過你的新聞報道。”哈維聳聳肩,“老實說,今晚死的人很可能就是你。”
“不是隨機殺一個人嗎?”
亞修有些緊張,當他知道血月審判是八個人里抽一個人死刑的時候,就猜測到這肯定是一個隨機儀式——如果不是隨機的話,就沒有必要選八抽一了。
“是隨機,但也沒有那么隨機,而且有時候會死好幾個人…你真的沒看過血月審判嗎?”
“真的沒有啊!我根本不知道血月審判的規則!”
哈維笑了:“那你等下就知道了…我小時候第一次看血月審判的時候,深深被這個節目所震撼了,沒想到這個世界居然還有如此美妙的娛樂。我不會告訴你真相的,死靈術師最鄙夷的行為就是預言,探索未知是術師最愉悅的享受,而死亡是最偉大的謎團。”
亞修嘖了一聲,又有些疑惑:“既然肯定是我死,那你們緊張什么?”
哈維聳聳肩:“因為血月審判并不是固定的,有時候會出一些變化,導致犯人們很緊張,不小心就自己玩死自己…你說得對,等下我到了現場就直接閉眼躺下睡覺,只要我確定自己不會成為八里挑一的那個,那我什么都不做就肯定不會死。”
哈維這么一說,弄得亞修吃拉拉肥都吃得很緊張。
不會吧,我這就要完蛋了?
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明明虛境探索這么順利,早上還抽到了虛境望遠鏡,說不定今晚就能集齊斬我奇跡的術靈…
明明劍姬和我也越來越強,術師世界剛剛向我揭開神秘的面紗…
明明我剛戰勝了瓦爾卡斯,挫敗了席林的陰謀…
我還處于發育階段啊,能不能再給我一點時間!
亞修就像是正在存錢憋大件裝備,卻忽然被拉去打團的射手一樣。
眼看著勝利就在遠方,卻被眼前的茍且吊著來打。
他忽然回憶起老板以前發的那條朋友圈:生活不是炒菜,不會準備好全部食材才起鍋,當你看見自己被撒了孜然,就該意識到自己成為了食材——誰能猜得到他發這條朋友圈的第二天就宣布全公司從大小周統一變成996呢?
“晚餐時間結束,擦嘴,去洗手間處理個人衛生,半小時內到中央大廳集合。”
注意,監管者納古并不是在‘命令’,而是在‘輸入指令’——所有人都同一時間用餐巾擦嘴,然后紛紛起立去廁所噼里啪啦。
當亞修走進洗手間前,他聽到納古的最后一句指令:
“7點45分,準時到達血月現場等待節目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