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里,巨人叮咚小心翼翼的抬手撐著頭頂的樹冠。
因為對方太過高大了,以至于撐樹冠的感覺就像是在彎腰撐著門簾…
慶塵笑意盈盈的,不知道為什么他每次見到這位可愛的大家伙時,都會感覺發自內心的快樂。
“最近還好嗎?”慶塵打量著叮咚,如此寒冷的季節,對方也只是穿著藤條編制的‘褲衩’,似乎不會感覺到冷一樣。
他想伸手拍拍對方,卻發現自己只能夠到對方的腰部。
在四米多的巨人面前,慶塵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小朋友。
憨厚的叮咚看向慶塵咧嘴笑道:
(最近挺好的,前兩天幫腹地深處的大火鳥搭建鳥窩來著,它要生寶寶了脾氣有點不太好,不過我不怕,它從來都不啄我,你呢?)
慶塵懵了一下,這還是叮咚第一次開口。
對方僅僅說了叮咚二字,卻有如此多的含義涌入他腦海里。
在此之前,他都以為對方不會說話呢。
“我也挺好的,”慶塵略帶歉意說道:“不好意思啊,出了點小狀況,還要麻煩你來扮演壞人,不過你放心,之后我會給他們解釋的,我會告訴他們你并不是壞人。”
叮咚:
(好玩!)
慶塵放下心來,因為叮咚實在太善良了,所以他邀請叮咚假裝壞人來扮演‘契機’,會感覺有些愧疚。。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了,確實是聯邦集團軍不太配合啊。
慶塵與叮咚往大柳樹方向走去,身旁的這位巨人很謹慎,走路時都躲著地上的昆蟲,仿佛生怕自己那比車輪還大的腳丫子把蟲子踩死。
偶爾路過樹冠時還會碰掉枝杈上的鳥窩,碩大的巨人手忙腳亂的接住鳥窩,然后將里面的小鳥與窩一同放回枝杈上。
慶塵背上的老人怔怔看著:“這么兇狠的外表,卻擁有著如此善良的內心嗎?慶塵,他是你在禁忌之地里的朋友嗎?”
慶塵笑著說道:“對的,朋友。”
叮咚聽到這句話,立馬開心起來:
說話間又不小心碰掉了一條在樹上棲息的蛇,叮咚趕忙接住對方,然后捧在手心里放回樹上。
那條花斑蛇似乎還挺生氣的,一口咬在叮咚的掌心。
可令人驚異的是,竟然沒有咬透…
叮咚對此也渾不在意。
老人看向叮咚,問慶塵:“他是002號禁忌之地里的原住民嗎?”
“是的,”慶塵點點頭。
“他發出叮咚的聲音,是在表達他的想法?而且你還能聽懂?”老人好奇。
他對這種交流方式,感到無比新奇,之前慶塵能聽懂青山隼說話,如今叮咚二字又能包含所有語言含義,神奇至極。
慶塵解釋道:“每個禁忌之地其實都像是禁忌物一樣,擁有著自己的收容條件,而002號禁忌之地的收容條件就是成為騎士,然后就能聽懂他們說話了…不對,也不能說是收容條件吧,而是開啟一扇大門的鑰匙,只要你能找到這柄鑰匙,那么禁忌之地里的規則便對你不再有用,而且禁忌之地里的生物也不會再對你抱有天然的敵意。”
老人忽然沉默了。
慶塵問道:“您怎么不說話了?”
老人感慨道:“世界如此精彩,而我卻蹉跎了一生。”
慶塵問道:“您后悔嗎?”
“不后悔,我做了我該做的事情,只是有些遺憾,”老人說道:“不過我有點好奇,002號禁忌之地里只有一位這樣的巨人,還是有很多位?”
叮咚:
(還有我弟弟咕咚!)
慶塵愣住了,原來叮咚還有個弟弟,叫做咕咚。
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叮咚竟然還有親人存在,他還以為只有叮咚一個人在這里呢。
只是這名字,也太草率了吧?!
而且,叮咚聽起來很可愛,咕咚聽起來就很像是不小心摔到地上的感覺。
“誰給你們起的名字啊?”慶塵納悶道。
卻見叮咚憨厚的笑了笑,然后抬手指向禁忌之地深處。
慶塵明白了,是騎士的那些老家伙們給起的,也確實符合他們的風格。
“你弟弟在腹地深處嗎?”慶塵好奇。
卻見叮咚搖搖頭:“叮咚。”
(他去別的禁忌之地玩啦。)
慶塵又愣了一下:“你們可以隨意離開禁忌之地的嗎?”
叮咚點點頭。
“等等,你們去別的禁忌之地會受到規則束縛嗎?”慶塵問道。
“叮咚?”
(什么規則?我也出去玩過,但不知道有什么規則,是不許我們出去嗎?)
慶塵明白了,002號禁忌之地的原住民,去其他禁忌之地也一樣不會受到規則的束縛,難怪咕咚會去別的禁忌之地玩。
他看向叮咚,心說自己以后探索其他禁忌之地,是不是可以請叮咚一起去啊?
這時,慶塵問道:“之前有沒有看見一群年輕人來到002號禁忌之地?”
(有的,他們在被一群人追殺呢,那些年輕人是你的朋友嗎,我可以去幫你攆走那些追殺的人!)
慶塵卻搖搖頭:“不用的,謝謝你叮咚,我明白你的好意。”
叮咚撓撓頭,不知道慶塵為什么會拒絕。
其實少年想的事情很簡單,他覺得叮咚太善良了,連地上的螞蟻都不愿意傷害,所以他怎么能去要求叮咚做打打殺殺的事情?
這世上有些人總喜歡欺負善良的人,別人越是善良,他們便越是得寸進尺。
但慶塵不是這樣的。
他背后的老人說道:“喂,小子,叮咚說的什么你好歹給翻譯翻譯啊,我只能聽到你說什么,卻聽不到他說什么,很著急啊。”
慶塵心說叮咚說了那么多,自己該從哪里開始翻譯呢?
他想了想說道:“他說今晚的月色很不錯。”
“就說這個?”
“對。”
老人:“我現在有理由懷疑,青山隼之前說的,也并不是歡迎騎士回家…”
重新回到大柳樹前,叮咚與慶塵打了個招呼便回了腹地,似乎還有事情要做。
而大柳樹搖曳著樹枝,那腹地深處有風聲傳來,就在那風聲之中包含著老家伙們的疑問。
如果說叮咚的語言是“叮咚”,那么老家伙們的語言就是風聲。
每次當那些騎士先輩說話的時候,慶塵都會感覺自己像是在被清風拂面,溫柔又和煦。
慶塵對腹地深處解釋道:“其中一人確實沒過問心,但我相信他能成為騎士。”
禁忌之地深處有風聲問道:“既然過不了問心,那如何在完成騎士挑戰之后打開基因鎖?”
慶塵回答:“各位忘了嗎,騎士一直都有另一條路,先祖們曾走過的路。”
禁忌之地深處飄來的風聲,突然靜止了。
這所謂的另一條路,便是秦笙開創呼吸術之前的那一條。
騎士創始人任禾曾走過的路。
那個時候里世界還沒有形成禁斷之海,漁民還可以出海捕魚,騎士們也可以在三十米高的海浪面前完成最后一項生死關。
那個時候的騎士,是在八次生死關之后,一次性打開所有基因鎖,然后晉升A級。
只是因為后來禁斷之海出現,最后一項生死關無法挑戰,所以秦笙才另辟蹊徑,以呼吸術輔助修行。
慶塵緩緩說著他的想法:“先輩們應該也從我師父那里得知,我來自另一個世界,一個被我們稱之為表世界的地方。那里的大海,比這里安全。”
當胡小牛完成八項生死關挑戰之后,將會走上騎士之路里最古老的那一條。
雖然沒法比李恪走的更遠,但那也是A級!
那喧囂的風一直沉默著。
連同禁忌之地的樹葉都不再發出摩挲聲響。
或許直到這一刻。
老家伙們才意識到李叔同為什么會說,慶塵將為騎士組織帶來前所未有的機遇。
在秦笙與任禾的那個騎士時代,騎士可沒有現在這么凋零。
八項生死關雖然九死一生,但總會有追隨者前仆后繼的為了信仰而去玩命。
那個時代里,十二騎士橫掃西南雪山跟玩一樣,雖然他們最高也只能達到A級,但他們人數多!
據說,在那個時代里,騎士組織成員最多的時候,有三十多名。
三十多名A級是什么概念,足以在財團環伺的世界里守住一城,無人敢犯。
沒有人愿意承受三十多名A級強者的怒火,誰也頂不住這種級別的報復,半神也不行。
他們只需要活在世界各地,就會是無形的震懾。
隨著慶塵的娓娓道來,連李修睿這位見過大風大浪的李氏家主也被震撼到了。
他也是在這一刻才真正明白,為什么李叔同對這位少年寄予了無限的希望。
因為少年能找回屬于騎士的榮耀!
老人嘆息道:“李氏不曾負你,愿你不負李氏。”
慶塵想了想說道:“您現在跟我說這個還早,也許我之后會夭折呢。”
“你小子鬼精鬼精的,真要不想死,也沒人能找得到你,”老人說道。
就在此時,風聲又起:“從今天開始,002號禁忌之地永遠為你敞開,如果遇到任何困難,都可以往這里跑,在這里沒人能殺你,神明都不行。”
那風聲交錯著,交匯著,像是有一群人在異口同聲的說著騎士先輩們的承諾。
慶塵愣住了。
李叔同曾說過,雖然騎士是002號禁忌之地的收容者,但先輩們是有原則的,通常不會干涉外界的事情。
騎士如果被人追殺進來,技不如人的話一樣要死。
老家伙們能保證的只是讓仇人血債血償,無法活著走出這里。
而現在不一樣了,老家伙們已然給出承諾。
只因為,他們也在慶塵身上看到了未來,一個即將屬于騎士的燦爛時代!
就像是青山絕壁上的朝陽!
就在此時,禁忌之地內的風聲又起,慶塵輕聲對背后的老人說道:“老爺子,我師爺說能再見到你真好,歡迎你來到騎士之冢。”
在這寒冬季節,老人忽然感覺到一陣溫暖的風包裹在了自己手上,就像是老友久別重逢的問候。
老人笑了笑:“我來晚了。”
說完,老人像是又了卻了一樁心事似的,那提著的心氣又衰落了一截,整個人徹底萎靡下來。
微弱的氣息,仿佛風中的殘燭,隨時都會熄滅。
慶塵看了一眼禁忌之地深處:“我先走了各位前輩,還有事情沒做完。”
說著,他決然向青山絕壁走去,大步流星。
老人在他背上笑道:“要去看自己的徒弟成為騎士嗎?”
“不,”慶塵說道:“等會兒您就知道了。”
說著,他狂奔了起來。
少年感受到了老人生命的流逝,他必須和時間賽跑。
當慶塵來到青山絕壁時,李恪已經爬到了361米的高度,正取出自己腰間的匕首在絕壁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一開始,胡小牛和李恪并不知道,慶塵為什么要讓他們帶上匕首。
但當他們看到青山絕壁上的一個個名字后,就明白了。
就像,慶塵也沒告訴他們來一路往西走干什么,但他們來到青山絕壁前就全明白了。
此時,胡小牛還在271米處,艱難的攀爬著。
想要完成這一次生死關,胡小牛所要面對的困難遠超想象,因為他沒有過問心那一關,白果對他的幫助很小很小。
所以,他必須要像最初的騎士先祖一樣,用更多的時間,更大的毅力。
更堅決的意志,更無匹的勇氣。
那時候的騎士先輩們,也沒有呼吸術,沒有白果,一樣要挑戰600米的懸崖峭壁。
慶塵能想象到,那時的先輩們,是在何等困苦環境下,完成的蛻變。
不過,慶塵并沒有再去多看胡小牛一眼。
這從來都不是一條平坦的大道,上千年的時間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這條路上。
胡小牛有可能成為眾多失敗者中的一個,但他也可以咬緊牙關,成為成功者中的一個。
慶塵來到青山絕壁前,認真的將捆縛著老人睡袋的繩子系緊。
檢查了三遍。
老人虛弱的問道:“你要做什么?”
卻見慶塵毫不猶豫的向蒼穹之上攀爬。
并平靜說道:“我要背您爬一次青山絕壁…其實從離開秋葉別院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出這個決定了。”
老人怔然,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能爬上青山絕壁。
那無數次做夢也想要爬上去的地方。
他太老了。
精力不行了,總是忘記事情。
體力也不行了,稍微說幾句話都會感覺到疲憊。
老人這一生將一切都奉獻給了家族與后代,甚至不敢去奢求自己能在青山絕壁上看一次朝陽。
可就在他對一切都不再奢求的時候。
那少年背負著他一點一點向上攀爬著,竟是要以這種決絕的方式來幫他完成最后的心愿。
“其實你不用這么做的,”老人嘆息道:“你只是一個D級超凡者而已,我給你造成的負擔,會比你想象的大。我也練過攀巖,很清楚攀巖最重要的就是重心與支撐點,所以你背著我,只能扣著指縫大小的借力點,而我的重量卻拉扯著你,像是要把你拉進深淵。”
老人如今的體重只有120斤了,對于男性來說很輕很輕。
但攀巖的負重,絕不是做加法那么簡單。
重心向絕壁外偏移,慶塵便需要花好幾倍的力氣與勇氣,才能完成這次生死關挑戰。
老人的生死關挑戰。
“放棄吧,”老人說道:“沒必要為了我冒這個險。”
“其實我一直在想,來到里世界之后,我師父還有您,一直都在為我做很多事情,但我卻很少為你們做什么,”慶塵倔強說道:“每次想到這些的時候,都會有一些慚愧。所以,能幫您完成一個心愿,也能讓我內心平靜一些。”
有時候慶塵會想,他在表世界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小孩而已,感受著世界的冰冷。
然而來到里世界后,卻一再的遇見那些令他猝不及防的溫暖。
如果有機會,他還想和老人一起坐在龍湖邊上釣魚,聽對方講過去的故事。
如果有機會,他甚至還想和師父李叔同在監獄里下棋。
這里世界,就因為這么幾個人突然變的有些可愛了。
老人再次說道:“慶塵,放棄吧。”
慶塵的身形絲毫未停,一路繼續向上攀登著,他平靜的對老人說道:“騎士們之所以愿意走這一條九死一生的路,便是憑借著一往無前的孤勇,決定了就不能回頭,落子無悔!”
老人沉默。
他看著一個又一個熟悉的名字被慶塵經過。
慶塵。
李叔同。
李應允。
秦笙。
某一刻,老人神志恍惚間,仿佛真的曾與那些偉岸的騎士們同行過。
一起征服星辰,與大海。
一起馳騁荒野,看盡江與河。
此時,胡小牛停留在411米的地方稍作休息,他只感覺自己渾身都在顫抖,難以為繼。
他想往一眼下方,可還沒等他低頭,便發現慶塵正背負著老人,從另一條線路超越了他!
胡小牛深呼吸后說道:“我可能爬不上去了。”
慶塵轉頭看向胡小牛:“我在山頂等你。”
少年沒再多說一句廢話,因為每一位騎士的路,都要自己去走。
胡小牛抬頭望著慶塵背負老人向上爬去,他忽然笑了笑,不知何處又鼓蕩起了無匹的勇氣,繼續向上攀登。
山頂還有人等他。
下一刻,李恪已經完成最后一躍翻上山頂。
老人已是彌留之際,他望著黑暗的蒼穹,僅剩最后一口心氣留存著。
忽然一陣山風吹來,慶塵死死的扣住巖縫,不讓這呼嘯的風將他和老人一起吹下絕壁。
就連慶塵也感覺到有些體力不支了。
老人分明感覺到,慶塵正在顫抖。
可是,那顫抖的少年仿佛能用意志完全支配身體似的,再次啟程。
直到599米。
奮身一躍。
這一次,慶塵沒有再猶豫,沒有再恐懼。
他抓住青山絕壁最高處的邊緣,翻身爬了上去。
慶塵將老人從背后解下,小心翼翼的扶著對方坐在了山巔之上。
少年很平靜,他沒有像第一次登上青山絕壁時那樣心潮澎湃,只是靜靜的坐在老人身邊,陪伴對方度過最后的時光。
老人也很平靜。
兩人并排坐在絕壁邊緣,李恪靜靜的站在他們身后,等待朝陽初升。
寧靜的青山絕壁上,是三人無聲等待。
青山絕壁外,是恢宏的巨樹,與無數樹木的冠部鋪就的綠毯。
遼闊而壯觀。
老人緩緩說道:“我十四歲的時候,一位騎士來到半山莊園拜訪我的父親。我記的很清楚,他開玩笑問我愿不愿意跟隨他做一名騎士,我當然說愿意。只是我父親沒有同意,說李氏未來需要由我來繼承,讓他再從其他子弟中挑一個。”
“那時候我沒敢忤逆父親的決定,但現在想想,李氏那么大,怎么可能找不到一個能當家主的人?如果我當時堅持自己的決定,可能現在一切都會不一樣了吧。”
話音剛落,蒼穹的邊際驟然有一道光芒沖破云層與山巒。
緊接著,紅色的光芒快速暈染開來。
最后是金色。
那層層疊疊的朝陽色,遙望去是一片金色的海。
海潮正倒懸著,向大地傾盆而下。
天亮了。
就在此時,一只堅定的手掌抓住了青山絕壁的邊緣,胡小牛掛在崖壁上放聲吶喊著,那是人生青春中最熱情的宣泄。
“真好啊,”老人笑道:“年輕真好。”
慶塵看向老人:“這就是我們曾看過的朝陽,您也看到了。”
老人笑了起來:“謝謝你。”
“不用客氣,”慶塵搖搖頭:“您骨子里,也是一位騎士。”
老人說道:“我用了一輩子才明白一個道理。”
慶塵問道:“什么道理。”
老人看向他笑道:“少年時馳騁的風,比黃金都貴啊。”
說完,老人從山巔望向那顆巨樹,卻見一頭五彩斑斕的朱雀在樹冠之上盤旋展翼,絢爛至極。
卻聽他慨然笑聲,從山巔飄搖出去:
“若再許我少年時,一兩黃金一兩風!”
那笑聲如夢如幻,有幾分遺憾,幾分放下,幾分執拗,幾分灑脫。
笑聲飛上了云端,與朝陽迎合在一起,連那巨樹上的朱雀也回首望來。
“謝謝,”老人閉上雙眼。
從此,世間再無李修睿。
第二卷:夜的第二章,交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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