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青覺得沒睡多久呢,就有人在推他,“大哥,大哥…”
他睜不開眼。
“大哥,有人來了…”
永青猛地睜開了眼坐了起來,便見稀薄的晨曦中,遠處有幾個大漢往他們這邊走來。
永青一腳把永亓和永川踹醒了,兩個小家伙迷迷糊糊,便聽見大哥低聲道,“一會別管我,使勁往路那邊跑,往有行人的地方跑。”
兩個小家伙一個激靈清醒了,拿著棍子戒備地站了起來。
永青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拿著棍子大聲說道,“走嘍,爹爹怕是帶著人馬尋過來了!”
哥四個沒走幾步,便被那幾個大漢擋住了去路。
永青拱手道,“各位好漢不知有何事,我們爹爹應馬上就到了,便不和各位敘話了。”
為首的道,“我就是你們爹爹,小崽子,不認得了?”
“你可知道我們是什么身份?”
永青挺著胸脯與他們周旋,一只手在身后擺啊擺,示意弟弟們趕緊跑。
可弟弟們一個也沒跑的,都站到了他身邊。
“什么身份?總不會是皇上老兒的兒子吧?”
永川高聲道,“我們不是皇上的兒子,是他的外孫!”
大漢們哈哈大笑起來。
“小子長的不大,夠能吹的!”
“你若說是村長的外孫我還能信幾分!”
永川喊道,“是真的!我們每日都要去皇宮讀書,在宮里吃御膳!”
“哈哈哈哈…”
大漢們又是一陣大笑,上手就去抓永川,“說的跟真的一樣,那我就拿你去跟皇上老兒換銀子!”
手還沒碰到永川,永青一棍子便朝著他的了過來。
大漢手上吃痛,“臭小子!”回頭就向永青抓去。
永青這些年跟裴承彥學功夫,身手對付個大漢沒什么問題,他靈巧逼了開,又是一棍子打敲到他腦袋上。
其他三個小娃兒也是毫無畏懼,掄著棍子往幾個大漢身手招呼。
不過他們畢竟年紀小,那棍子就跟給大漢們撓癢癢差不多。
他們三個很快被捆起來了,而永青雙拳難敵四手,憑著身手靈巧艱難和他們周旋。
林子里的蕭十一手中弓箭瞄準了河邊,蓄勢待發。
蕭十二道,“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動手。等他們被抓走了,吃些苦頭再說,怎么也能讓他們長幾年的教訓。”
永青當年吃了一次虧,這不就安穩了四五年嗎?
蕭十一狠狠踹了他一腳,“冷血心腸!”
蕭十二也不躲避,小腿硬生生挨了他一腳,雙眼緊盯著岸邊。
“來人了。”
蕭十一往外望去,只見遠處黑壓壓的人馬鋪滿路上,有幾黑衣人騎馬向永青他們方向疾馳而來。
黑衣人未下馬,馬鞭甩了出來。
幾個大漢被馬鞭卷起,在高空中翻轉幾圈,重重摔到了地上。
黑衣人黑巾蒙著口鼻,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問,“是怎么回事?”
永青先是依著從蕭十一那里學來的江湖規矩,很瀟灑地向來人拱手道謝。
“多謝壯士出手相救!救命之恩,蕭某他日定當報答!不知壯士姓甚名誰,何方人士,去往何處?蕭某脫困后也好去尋您!”
黑衣人皺了皺眉,這小孩怎么這么啰嗦?
他指著地上哀嚎的大漢,“他們是什么人?”
永青狠狠踢了身邊的大漢一腳,“拍花子,搶孩子的!”
大漢喊道,“好漢饒命,我是他們的爹啊,他們貪玩跑出來不肯回家了!”
黑衣人一時有些拿不準,畢竟這么小的四個孩子,著實也不像能獨自在外過夜的。
永青又踢了他一腳,“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就憑你這模樣,能生出這么好看的兒子來?”
永珩則沉穩拱手道,“好漢,我看你以黑巾蒙口鼻,應是長途跋涉而來,而騎的是玉騅馬,不知你是來自軍中還是吐蕃?”
玉騅馬產自吐蕃,珍貴難得,在大燕基本都供給軍中將官和皇室。
他們哥四個每人都有一匹玉騅馬,是皇外祖父送他們的。
此人不認得他們,又長途跋涉而來,應不是皇室。那就只剩軍中和吐蕃了。
黑衣人雙眸微縮,審視著永珩,“小家伙懂得不少啊。”
就憑這這份見識,就不似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如此看來,倒的確有些問題。
“你們隨我來!”
他鞭子一卷,將永珩拉上了馬,其他黑衣人也一人一個,把幾個娃兒拉上馬,又將大漢拖在馬后,往回疾馳。
上路后他們將大漢甩開,驅馬到隊伍前向為首的首領復命。
“主子,是幾個小孩,聲稱那幾人是拍花子。”
首領身材高大英武,臉上亦然是蒙著黑色巾子,他凝眸看向黑衣人懷里神色沉穩的小玉人兒。
他雙眸倏而緊瞇了起來。
“你母親是誰?”
永珩拱手道,“這位大人,家慈名諱小兒不敢直言。”
首領又看向后面跟上來的馬上的兩個小孩,再看向永青,嗬嗬笑了起來。
他聲音愉悅地問永珩,“你是永珩對不對?”
永珩戒備地看他,沒有回答他,心中卻大致猜測出他的身份。
不過他沒有直言,而是反問,“你是誰?”
首領贊道,“好小子!夠聰明!”
說話間,人從馬上凌空飛起,一把將永珩攬到懷里,又一個旋身落到地上。
“啊…我知道了!”一直盯著首領看的永青突然說話,“你是外祖父!”
“永青,長大了!”
賽德伸手扯下臉上的黑巾,露出俊朗的面孔,一雙藍眸飽含溫和笑意。
永青掙扎著下馬,拱手行禮,“外祖父,多年不見,您依然俊朗不凡。”
賽德拍拍他的肩膀,“四年半未見了,沒成想這次回來倒先見到了你們。”
永青扯了扯身上的乞丐裝,呵呵尬笑,“出來體驗生活,這么巧就遇到您了。”
他暗暗苦惱,他沒成想,這一次還是沒逃脫乞丐的命運。本想去了臨安何府換身體面衣裳,體體面面回京城。
現在是沒可能了。估計他們要成全京城的笑話了!
簡直有損他“京都小魔王”的高大形象!
永珩此時確認了賽德身份,便在他懷里向他請安,“外祖父,你怎知我是永珩。”
賽德微笑,“你父王每年都要畫你們的畫像給我,你母妃再寫信講你們的日常,你們便如在我眼前,我自然一眼便能分辨。”
饒是如此解釋,永珩還是很驚訝,怎就能憑畫像分辨出他和永亓呢?
他和永亓一模一樣,身量相當,又都比較安靜,府里許多侍衛和下人都分不清他們倆。
就連母妃,也時常喊錯他們倆的名字,卻又用“一孕傻三年”的說辭來掩飾尷尬。
而如今他們已經四歲,母妃依然用這一說辭,并有用一輩子的趨勢,上上下下都在假裝沒聽出其中有什么不妥。
賽德放下永珩,又從隨從手中接過永亓和永川,他絲毫無誤地喊出他們的名字,“你是永亓,你是永川。”
永亓甜甜一笑,“外祖父,您可真厲害。”
母妃可是要狀似無意地看看他的左手心有沒有紅痣,才能準確無誤地叫出他的名字呢!
永川此時也弄明白了這個外祖父就是母妃常說的吐蕃王,說他最是慈愛不過了。
他一時間委屈涌上心頭,摟著賽德的脖子嚎啕大哭,“外祖父,我可想死你了!”
賽德卻沒想到這個素未謀面的小外孫對他這般感情深厚。
他輕拍永川的后背,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十幾年前。每次他外出歸府,小芽兒都要摟著他的脖子大哭一場。
永川哭了好一會,打著嗝兒說,“外祖父,我想吃肉,想吃白面饅頭…”
“好,馬上就好!”
賽德看看四個小子的狼狽樣子,看樣子出來了不是一日兩日了,他轉頭吩咐,“河邊扎營做飯!有什么肉都做了!”
“是!”
永川提醒,“外祖父,還有白面饅頭。”
賽德哈哈大笑,對著隨從說,“聽到沒,還有白面饅頭!”
“是!”
隨從退了下去,不過片刻,上千人馬在趕路沒一會兒后又在河邊駐扎。
一時間,河邊雞鴨魚肉飄香,矮幾上擺著滿滿的大盆大碗,還有一盆子白面饅頭。
四個小家伙狼吞虎咽,渾身上下都透著幸福。
“饅頭真好吃!”
“大肉丸子真香!”
“外祖父,你的廚子做飯怎這么好吃呢?”
“外祖父,我要跟你去吐蕃,天天吃肉!”
一頓飯下來,幾個小家伙已經把賽德當成了世上最親的人,親昵地在繞在他膝前。
而賽德,也了解了他們這一路的經歷。
他目光在不遠處的樹林里逡巡,看來蕭甫山是要讓幾個孩子出來歷練一番。
返程騎著馬,速度就快了許多,當天下午隊伍到了京城外十里,前面便是蕭甫山帶著百官相迎。
永川躲在賽德懷里不肯下來了,見了親爹連聲招呼都不打,把臉埋在賽德懷里。
哥幾個已經換了光鮮亮麗的體面衣衫,永青帶著倆弟弟恭恭敬敬行了禮,“父王,兒子們把外祖父迎回來了!”
蕭甫山上前挨個拍了拍他們的肩膀,面露贊賞之色,“不愧是本王的兒子,好樣的!”
人在困境中方顯真情。
他們四人在困頓時沒有相互埋怨,在危險時沒有拋棄彼此,患難與共,苦中作樂,倒有幾分他當年堅韌灑脫的性子。
渾然不知父王夸了一圈是在夸自己的兄弟幾人,聞言皆眼圈通紅,心中激蕩,若不是守著百官,怕要抱頭痛哭一場。
父親居然夸贊他們了!史無前例!
所以說,父愛如山,就是如此深沉。父王對他們的愛是藏在心底罷了!
幾小只還在激動著,蕭甫山已經上前與賽德寒暄。
緩過神后的永青,領著弟弟們大搖大擺走到百官面前,先規矩向周祭酒行禮,甜甜喊了“曾外祖父”,又向程紹程縉行禮,在百官面前給足了幾位長輩面子。
之后,永青便吹噓起他們哥四個獨闖江湖的英勇事跡,重點著墨河邊打得幾個壯漢跪地求饒那一段。
永亓看著唾沫橫飛的永青若有所思,開始了對大哥之前講的個人英勇事跡的重新思考。
百官早就對公主府四小魔王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不愧是戰神蕭甫山的兒子,誰家的孩子這么小敢自己出門!
周祭酒欣慰地捋著胡須,是的,也不看看是誰家的孩子!那可都是他的曾外孫!
裴弘年在宮中設宴為賽德接風,周玉作為皇后,在他身側作陪。
看著坐在下首豪放不羈又不失沉穩的賽德,周玉一時百感交集,卻讓自己保持鎮定,不露出一點異樣來。她知道,不相認是對彼此最好的選擇。
在裴弘年和周玉敬酒之后。
賽德舉杯,舒朗笑道,“皇上皇后四年前大婚,本王也沒能前來,這杯酒就當是道賀了。”
裴弘年舉杯微笑,當年大婚那么急,就是不想你來,“道賀不拘早晚,多謝。”
周玉雙手舉杯,目光沉靜,“吐蕃王有心了,本宮在此謝過。”
對這個為她付出一生的男人,“謝”字太輕。那些恩情,又豈是輕飄飄一句道謝能還清的?
“不敢當皇后如此大禮。”
賽德隔空又舉了舉杯,仰頭一飲而盡,便垂眸吃起了桌上的珍饈美味,興致頗好。
一直到宮宴結束,賽德再未與周玉說過話,甚至目光未曾投到她身上一眼。
這讓裴弘年松了一口氣。
他聽探子來報,賽德在來京城前,先去了一趟臨安,悄悄在他當初的院子里呆了一夜。
這說明,他還在悼念程妙,沒有覺察到異常。
安和軒寢殿。
幼菫逗弄著床上躺著的小花兒,兩個多月的小丫頭,最愛做的事便是蹬腿抻胳膊,不時發出用力的“嗯嗯”聲。
“小芽兒。”
溫暖到心底的聲音。
幼菫轉過頭,便見賽德站在寢殿中央溫暖笑著,逆著光,身上披著朦朧的晨曦。
“父親!”
時隔四年半未見賽德,再次相見,幼菫抱著他便大哭了起來。
埋怨他當年不辭而別。
抱怨他多年不來看她。
埋怨他說話不算話,這么多年了也不成親。
埋怨那么多,她只是心疼父親,最終一無所有卻不自知。
就連她都幫著父皇母后瞞著他。
賽德拿帕子幫她擦著淚,垂眸看她,“好,都是為父的錯。還是這般愛哭,就沒哪次是見了我不哭的。”
幼菫眼淚卻是越擦越多,看著父親溫暖的目光,她再也忍不住,“父親,其實母親…”
“小芽兒!”
賽德打斷她,“不必說了,我都知道。”
幼菫驚愕地看著他,“父親知道?”
賽德神色異常平靜,“四年前就知道了。”
在裴弘年大婚的消息傳到吐蕃,他就起了疑心。
裴弘年為程妙守了十七年,怎么可能突然放下了,且還直接封周玉為后。
他派人調查,查到了程妙畫像被燒,查到了周玉癡傻,在畫像被燒沒多久就恢復正常。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意味著什么。
隨后再查到的種種蛛絲馬跡,一一印證了他的猜測——程妙重生了。
只是這一世,她依然選擇了裴弘年。
幼菫驚訝于賽德的平靜,卻不知他為了維持這份平靜,已經花了四年時間。
她仰頭看著他,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
“父親,你沒事吧…”
賽德笑笑,“不必擔心我,我當初所求,也不過是讓她活著罷了。”
如今的她沉靜中透著堅韌,想必是個有主見的,他倒不必擔心她會受欺負了。
只是她又何必向他道謝,他憑心而做的事,都是心甘情愿而已。
幼菫眼淚又啪塔啪塔掉了下來,“那父親還認我這個女兒嗎?”
賽德攬著她走到床前,垂眸看著床上粉嫩的小丫頭,輕聲說,“我將你從這么一點拉扯大,怎能說不認就不認了?”
幼菫破涕為笑,“我也覺得是。”
賽德笑,“傻丫頭。”
他抱起床上一直呀呀呀喊著的小丫頭,“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小花兒,小芽兒…”
趁著幼菫哄小花兒睡覺的功夫,賽德去園子里尋幾個小外孫。
循著聲音,他到了一個亭子附近,止住了腳步。
永川坐在石凳上啃著鴨腿,小胖腿晃啊晃,“姨母,這次的烤鴨腿不夠香啊,火候小了點。”
“是嗎?下次我找他,咱多少年的規矩了,估計是新來的伙計不知道…”
周珠兒話說完反應過來不對,復而又叉著腰,“我在訓你話呢,你到底聽進去沒有?”
永川小小嘆了口氣,“偷跑出去玩是我們四個人一起的,你不能只逮著我一個人訓啊。”
“我倒是想訓他們,我也得能逮的住啊!你看你,爬樹爬不了,逃跑跑不快,這次若不是運氣好…”
周珠兒心有余悸,“我恨不得狠狠揍你一頓!”
永川天真笑道,“不怕,我有大哥,還有外祖父!藍眼睛的那個!”
周珠兒拿著帕子擦了擦他滿臉的油,“吐蕃王?你以為你每次都那么好運都遇到他?下次再不聽話,綠眼睛的也救不了你!”
她突然一把奪過永川手里的鴨腿,“不成,你不能再這么吃下去了,你得減肥,遇事才能跑得快!”
“不成!你還給我!”
“不給不給!”
永川從石凳上跳了下來,追著周珠兒圍著石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