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祭酒用過晚膳,又陪著老妻花前月下,老妻打了哈欠,他方送老妻去睡覺,自己則背著手去了阿玉院子。
他看了眼服侍的丫鬟,“你去廂房歇息吧,我陪阿玉說會話。”
“是。”
丫鬟福身退了出去。
周祭酒笑瞇瞇上前,從鏡中看著坐在鏡前的阿玉,安靜淡然,鳳眸柔和,越看越好看。
“父親。”
阿玉聲音低而溫婉。
“哎…”
周祭酒雖最近不知聽了多少遍了,此時聽起來還是激動欣喜,他家阿玉的聲音果真好聽!
他坐到阿玉身邊,“阿玉啊,你且先忍忍。安西王回來了,我跟他說了讓他去請和尚做法事。待皇上好了,咱就正大光明出去,讓大家好好看看你!”
阿玉的目光未從鏡上的公主畫像移開,“女兒本就無意于人前,如此便挺好,父親不必介懷。”
周祭酒老懷安慰,女兒就是這么懂事體貼!
他聲情并茂地講了一會今日百官迎忠勇王的情景,又贊了一番皇上心胸。畢竟,很多人以為忠勇王不能活著回來啊。
阿玉靜靜聽著。
她忽而問道,“皇上他…會不會死?”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周祭酒嚇的一個激靈,警惕地往窗外看了看,“阿玉啊,你不諳世事,是不知此言乃殺頭大罪,雖然為父也不怕他們,不過還是謹慎些為好啊。”
“女兒知道了。”
阿玉起身,緩步至窗前,看著窗外夜色。
曾經多少個日夜,明月清輝透過闌窗,映印到墻上的畫卷。
她被牢牢困著,不曾這般站在窗前,吹著風,聞著花香,看著朗月星辰。
周祭酒見阿玉如此,便覺自己方才語氣太重了,嚇到了女兒。
他溫聲解釋,“阿玉別怕,皇上為人還算不錯,心胸開闊,倒也不會做那種因為一句話就殺人的惡事。”
阿玉問,“皇上他是好人?”
周祭酒想了想,“應該算是吧,他雖也殺過人,不過殺的大多都是該殺之人。”
“大多?也就是說還有無辜之人?”阿玉低聲問。
周祭酒驚喜于女兒與他說這么多話,還有縝密的思維方式。為了滿足女兒的好奇心,也不覺得皇室秘辛有什么不能說的。
“你是不知道,當今皇上為了奪這皇位,當然也是為了復仇,把正德皇帝的子孫都殺干凈了,還有老忠勇王,那么好一個人也被殺了。”
他幽幽嘆了口氣,“唉,皇位之爭就是這樣血腥,什么兄弟手足,父子血緣,夫妻情深,都不算什么。”
阿玉臉龐似被月色洗過,清冷平淡,“是啊,都不算什么。”
只是,既然已經做了取舍,他又何必那般難過呢?
她這一年來,看著他每日苦悶,對畫飲酒,傾訴衷腸,她很想問他這句話。
“父親,皇上會死嗎?”
她又問了一遍。
周祭酒暗嘆,他家阿玉真是善良啊。
自得知了皇上因為她沖喜才病重,就一直內疚不已,久久不能釋懷。
“如今朝中多有傳聞,說皇上有油盡燈枯之相,怕是不好…”
啪嗒,阿玉手中的團扇掉到了地上。
阿玉臉色蒼白,“油盡燈枯?”
他武藝那般高強,不過是小小苦夏,怎么會危及性命呢?
父親說的什么沖喜,她是不信的,她能活過來,又不是因著皇上來看她。
“父親,明日給我安排馬車,我想出去走走。”
“好,我一會就去安排!”
只要女兒開口,周祭酒無不答應,女兒這些日子時不時出去,不過只是安靜地四處看看,也沒讓人發現不妥。
阿玉不再說話,只沉沉望著窗外。
周祭酒卻覺得女兒說了這么多,他已經很知足了,樂顛顛走了。
裴弘年身著月白錦袍,騎馬走在街上,不緊不慢。
他偶爾會被路邊販賣的小玩意兒吸引,下馬買了,都是些小孩子玩的,女孩子戴的。
他微微笑著,將東西裝入一個匣子,自個兒拿著,也不交給蘇林。
他忽而目光一瞥,便見路邊一簡樸馬車,車簾半開,一白衣女子,頭戴幕離,看著窗外。
他已經不止一次遇到了。
他收回目光,驅馬繼續前行。
跟在身側的蘇林說道,“周祭酒的女兒最近出門有些頻繁,周祭酒是愈發看不住她了。”
裴弘年語氣平淡,“她也不似癡傻,有些好奇心也正常。”
對一個無知無覺的女子,他也不想惡言向之。
只是她的老父親存了什么心思就不好說了。
拿平安符當定情信物,想騙他收下,虧那老家伙想的出來。
他若收了,周祭酒會不會說那平安符是她女兒所繡,說不定里面還放了她的青絲什么的?
蘇林笑,“倒也是。”
“小娘子,在這里等誰呢?”
一聲流里流氣的聲音。
裴弘年皺眉,回頭看去。
一個藍袍年輕男子,搖著折扇,一副風流模樣,湊近車窗笑瞇瞇盯著阿玉。
阿玉身邊只一個一身兼多職的老車夫和一個丫鬟,二人皆不是善言之人,車夫趕著車要走,卻被男子的隨從攔住了去路。
“小娘子莫怕,哥哥不是壞人,你掀開幕離,咱們認識認識…”
藍袍男子扒著窗框,與已經坐回里面的阿玉說話。
車夫怒斥,“大膽!你可知這是誰家府上馬車?”
男子輕蔑打量著寒酸的馬車,毫無徽記,嘖嘖道,“好大的口氣,我管你是什么府上的,本公子今日都要看她的模樣!”
透過幕離隱約可見女子容貌清麗,讓他心癢難耐,伸手便往窗內探去。
馬車內是驚叫聲。
馬車外是痛呼聲。
男子猛地收回手,抱著胳膊哀嚎。
他好一會才緩過勁來,見右邊手臂血淋淋的,上面扎著一支飛鏢。
他頓時大怒,四處張望,囂張喊道,“是誰!不要鬼鬼祟祟的,有膽量站出來!老子讓他后悔來這世上一遭!”
身邊的七八個隨從也是兇神惡煞,附和著主子吆喝著。
四周百姓都躲得遠遠的,連看熱鬧都不敢。
蘇林沒成想皇上會出手,不過此時看他紋絲不動的模樣,是不打算上前認下功勞了。
不過他也理解皇上的擔憂,周祭酒若是再以一個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賴上皇上,那就更不好擺脫了。
蘇林驅馬上前,居高臨下看著藍袍男子,“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讓我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