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幼菫被青枝叫醒的時候,她睜開眼看著頭頂的大紅羅帳茫然不知何處。拔步床內一片昏暗,帷帳外的紅燭燃了一夜,外面已隱隱有下人走動的聲音了。
枕邊已經沒人,她還是睡在蕭甫山的被窩里。
她是嫁人了啊,以后是蕭家婦了,榮國公夫人。
幼菫嗓音沙啞飄忽,“青枝,現在什么時辰了?”
青枝把帷帳攏到兩邊,一邊答道,“小姐,已經卯時了。國公爺半個時辰前起的,去了外院的練武場,說一會回來用膳。”
他昨晚睡那么晚,怎么起的來的。
幼菫趕緊爬出被窩,今日是她在國公府第一次正式露面,可不能馬虎了。青枝服侍她披了襖子,曲媽媽領著綠芙和紅芙進來了,沉香手里捧著衣裳跟在后面。
幾人恭敬請了安,幼菫點點頭,就去了凈房,青枝跟了進去服侍。
見幼菫已坐到了梳妝臺前涂抹香膏,曲媽媽說道,“夫人,綠芙梳頭很好,您以后得梳婦人頭了,不若讓她伺候您梳頭。紅芙描眉描得好,定能讓夫人更加光人。”
四個大丫鬟加上一個媽媽在跟前一起伺候,實在有些亂,張媽媽從昨日便一個勁的推銷綠芙和紅芙,讓幼菫很不舒服。
她淡淡道,“今日就讓綠芙來梳頭吧,我跟前的二等丫鬟紫玉,梳頭也是很好的。以后不必四個大丫鬟一起進來伺候,你們四個排一下,白日晚上的屋里有一兩個大丫鬟就足夠了。下面那么多二等丫鬟,有事指使她們就是了。”
曲媽媽自恃是是院子里的管事媽媽,以為幼菫只不過是個小丫頭,初來乍到定是沒有主心骨的,對她必定要恭敬信賴才是,卻沒想到第一天就給了她一個軟釘子。
曲媽媽笑著應下,“夫人說的是,以后讓他們輪班進來伺候。”
蕭甫山從外面進來了,身穿黑色勁裝,似乎已經被汗水浸透。見幼菫隨意披著紅色小襖,眉眼皆是風情,比昨日多了幾分嫵媚。
幼菫給他躬身請安,“國公爺,妾身伺候您沐浴吧。”
蕭甫山很滿意她的主動,“我自己來就行,你先梳妝吧,一會進宮謝恩。”
還要進宮謝恩?那豈不是時間很趕了?
已有婆子抬了熱水進來,蕭甫山進了凈室。
沉香伺候幼菫穿了件大紅色遍地金五彩妝花通袖襖,暗紅色纏枝紋馬面裙,綠芙給她挽了個圓髻,纏絲鑲大東珠金簪,赤金觀音分心,又從妝奩中取出赤金拔絲丹鳳口銜四顆東珠的寶結要給戴上。
幼菫看了看那個寶結,已經有個大東珠的金簪了,再加四顆大東珠的寶結,是想告訴皇上榮國公有多富裕嗎?她可是知道他前不久剛被彈劾了貪污軍餉。“這個太華貴了,換點翠珍珠寶結就好。”
綠芙屈身應了聲“是”,又換上點翠珍珠寶結,額間貼了紅色花鈿,赤金鑲紅寶石的耳墜。
梳妝完畢,紅芙上前給幼菫勻面畫眉,她給畫的是很柔的彎月眉,其實幼菫不太喜歡這種毫無眉峰的眉形,不過今日是新婚第一日,還是入鄉隨俗的好。
蕭甫山從凈室出來,見幼菫已作了婦人打扮,身材玲瓏有致,纖腰不盈一握。挽起的發髻顯得她脖頸修長優美如天鵝,明艷中帶著幾分稚嫩,別有一番風情。她的模樣很適合穿紅色的衣裳,美得令人窒息。想到今天還要進宮見皇上,還要見族中眾人,他又覺得這身打扮太過明艷了些。
幼菫見他上下端詳著自己皺眉不語,便問道,“妾身的裝扮可是有哪里不妥?”
蕭甫山想了好一會也沒挑出有何不妥,卻還是不想讓她這么出門,“襖子另換一件。”
她覺得這件挺好的,不明白他為什么 沉香和青枝又打開衣柜,捧了兩件襖子出來,一件大紅緙絲牡丹花開通袖襖,一件大紅柿蒂紋折枝花緙絲通袖襖,這些云錦都是榮國公府送去程府的,顧氏都讓幼菫做了新衣裳婚后穿。
哪一件都很艷麗,蕭甫山指著那件大紅柿蒂紋折枝花的通袖襖,“就這件吧,更端莊一些。”
幼菫本想去宗祠祭祖的時候穿這件,既然夫君給她挑了,她順從地換上了這件。
蕭甫山眉頭皺的更緊了,這么端莊的衣裳卻讓她穿出美輪美奐的感覺,效果絲毫不比原來那件差,反而多了分別樣的誘惑。
幼菫看不懂他了,怎看起來很不悅的樣子,她看著挺好的啊。她詢問地看著他,“要不換另一件試試?”
“不必了,用膳吧。”蕭甫山拉著她的手往外走去,另一件的牡丹花還不知把她襯得多美艷。
早膳擺在了東次間,銀耳紅棗蓮子羹,水晶桂圓糕,乳鴿粳米粥,香菇小籠包,素包,醬牛肉,口蘑炒雞片,三鮮鴿蛋,素炒菜心。
幼菫想起來之前在莊子,添飯都是自己幫他添的,她站起來說道,“國公爺,我給您布菜吧。”
蕭甫山抬頭看著她,目光中看起來有些不快,像是她說錯了話一般,“不必了,坐下吃飯。”
那是要用丫鬟吧,幼菫吩咐站在蕭甫山身后的綠芙,“綠芙你來給國公爺布菜吧。”她是府里的老人,對府里的規矩總該了解的多些。
蕭甫山放下了筷子,臉色沉了下來,對屋里里伺候的丫鬟道,“你們都下去。”
丫鬟們面面相覷,紛紛放下手中活計出去了。綠芙本已走到蕭甫山身邊,她遲疑了一下,蕭甫山又冷聲道,“出去!”
綠芙身子一顫,快步出了房門。
他瞇著眼看著她,他沉著臉的樣子很嚇人,目光落到幼菫的身上,讓她不由得心中一緊。她不明白他怎么就突然生氣了。
他朝她伸手,“過來。”
他聲音平和,可幼菫還是有種孩子做錯了事父親要打她手板的恐懼,她突然有些理解兩個孩子對他的懼怕。她前世的父親對她嚴厲,每每她做錯了事,他就會對她說“過來”,然后她的手心會被父親打得通紅。因為這個媽媽不知道跟他吵了多少次。
她猶豫地站起來,剛往他那邊走了一步,他就拉住她的手,一把把她扯到了懷中,坐到了他腿上。他穿得單薄,身上卻是火熱。
幼菫輕呼一聲,掙扎著要下來,“國公爺,下人還都在外面呢!”
蕭甫山捉住她亂動的小手,定定地看著她,“你在意下人做什么。知道錯哪里沒有?”
她真沒覺得哪里錯了。“妾身不知道…您讓我下去…”
挽起的發髻顯得她的脖頸修長白皙,他下巴在她頸間輕輕蹭著,“那就不要下去了。”
脖子被他下巴上的胡渣蹭的又癢又疼,也感覺到他起了反應,她努力掙扎躲開,“您再蹭下去,妾身今日就不用出去見人了!”
蕭甫山挪開看了下,她脖頸果真是一片嫣紅,她皮膚也太嬌嫩了,“好好用膳,我不用你伺候。更不用別人伺候。”
他壓下心中的悸動,松開她,卻讓她坐到自己身邊用膳。本想逗她一下,卻是自己難受。
他果真是脾氣暴戾,就因為這個生氣嗎?以后還真是要謹慎,別再惹怒了他。
她昨日吃的不多,現在是很餓了。一碗銀耳蓮子羹喝完,又吃了一個素包,各樣菜都嘗了一下。蕭甫山不緊不慢地吃著,見她放下了筷子,便把剩下的都吃完了。
幼菫又一次被他的飯量驚著了,大早上的吃這么多,不撐得難受嗎?
蕭甫山指腹輕輕摩挲著她呆愣的小臉,“為夫飯量大干活也多,你就不要嫌棄了。”
他這話充滿歧義,不知是不是她想歪了,但是臉是抑制不住地紅了。
幼菫跟蕭甫山打聽老夫人晨昏定省的時辰,他說道,“母親是不必兒媳們晨昏定省的,每日過去看看就好。母親對兒媳婦都很好,不會給你立規矩的。你早上不必起這么早,多睡一會。”
這個幸福來的太突然。張媽媽說做兒媳的每日是要伺候婆母起床和用早膳的,卯正前就要早早去候著。
不過她是新媳婦,還是不要太囂張,早晚的請安還是盡量不要免了。
用完膳她們要先進宮謝恩,回來再認親。
蕭甫山穿著紫色蟒服,黑程玉帶,他個子高大,五官立體,穿深色冷色調的衣裳甚是好看,俊美又有氣勢。
幼菫披了件銀白色仙鶴紋的披風,蕭甫山滿意地看著這件披風,總算把她的艷色給壓住了。
出了房門幼菫才發現,他們的新房是在一處三進的院子里的第二進,五間闊的正房,帶兩間耳房。東西廂房各三間,和正房有抄手游廊相連,游廊上掛了許多紅縐紗的燈籠。
院子一角靠近廡廊有疊石假山,旁邊種著一株西府海棠,還有一棵桂花樹。假山下落錯落種植了不少花草,有的已經抽出嫩芽,看著很是生機勃勃惹人喜愛。
從抄手游廊到了一進院,院里種著一棵高大的櫻花樹,冠蓋如傘,占了小半個院子,估計過不了多久便是繁花盛開了,幼菫很是期待。
一進院的正房三間,是作了會客廳,蕭甫山指著西邊的一間說道,“這里是我的書房,你若喜歡什么書可以過來拿著看。”
幼菫應下,這個倒是可以,她喜歡的書很雜,屆時可以看看能不能淘弄到自己喜歡的。只是,他在內院不是有內書房嗎?何必這么委屈自己用這么小小一間。綠芙說她們是他內書房的丫鬟。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蕭甫山解釋道,“在你這里我總得有個看書的地方。”
幼菫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這個院子不是他們共同的家,這是屬于她一個人的院子。而他,住在哪里就不一定了。
一進除了東西廂房,還有倒座房,蕭甫山說道,“倒沒想到你的嫁妝這么多,倒座房放不下,又把東廂房收拾了出來。”
她望著掩映在櫻花樹下的東廂房,眸子里帶著哀傷,低聲道,“這里面有整個何府的產業,還有外祖母的大半產業,我倒希望沒有這些,他們都還好好的活在這個世上。”
蕭甫山扶著她的肩膀,沉聲安慰道,“看你過的好,他們地下有知會安心的。”
出了院門,院子兩邊種著芭蕉,幼菫回頭看了眼紫檀木門楣,上面赫然寫著“木槿園”。
她訝然地看著蕭甫山,他解釋道,“這個院子之前空著,做了新房就改了名字,原來覺得堇園挺好聽,不過直接叫你的名諱也不太好,就改成了木槿園。”
他還用了心思做這些。
蕭甫山的步子邁的很大,見幼菫似跟得吃力,就刻意壓著步子等著她,一路給介紹著府里的景致,“這座府邸是先皇賜給祖父的,原是老鄭王的王府,他被貶斥后便空出來了。當年修府是工部按王爺規制修建的,內院的南半部分都是住宅,北邊是園子,祖父把不合規制的房屋重建了,不過大格局和園子沒作改動。分正院和東西跨院,母親住在正院,我們這是在西跨院,二弟和三弟住東跨院。木槿園后面離得不遠就是府里最大的花園,景致還不錯。”
路邊種著高大松柏和桂樹,偶還有幾株海棠和紫荊花,紫荊花已是枝頭繁茂。路上有丫鬟婆子不斷地請安聲。他們走過后,蕭甫山還能聽見她們低聲驚嘆,“大夫人太好看了!”“看起來很小的樣子啊…”
路過一個小巧的院子,只一進,門楣上寫著“紫荊園”,門口兩邊種著紫荊花,“這是卉兒的院子,她今年七歲,比你小不了幾歲。”蕭甫山頓了頓,“堇兒,嫁給我你總是要吃虧些。”
“卉兒,是您的女兒嗎?”她只知他有一子一女,名字他是不知道的。
蕭甫山看著她的眼睛,說道,“她也是你的女兒。你既嫁了過來,便不能再跟我分你我了。”
他似乎有些不高興。
十五歲就成了七歲孩子的母親,她還要好好適應這個身份轉換。
她看到一個院子紫檀木門楣上寫著“盧嘉園”,看起來很氣派。再往前還有個小巷子,里面有兩個并排的小院。蕭甫山卻沒有介紹的意思。
東邊有個穿堂,蕭甫山道,“過了穿堂就進了正院,我們成親就是從這里回新房的。現在時間來不及了,我們進宮回來再跟母親請安。”
過了一個小花園和墨竹林,是一個叫“南山齋”的院子,院子門口是松柏和一叢墨竹,蕭甫山說道,“這是我的內書院,不過一直沒用過,我平時都是待在外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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