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早朝上,程縉獻上了活字印刷之術,說是研究了兩年之久,直至今日才找到最合適的方法,并以一首《行路難》表達了自己的悔意和一心為國的志向。大燕此時正是文化鼎盛時期,卻一直受書籍傳抄的低效和以謬傳謬之困擾,這個活字印刷之術來的恰逢其時。
皇上本就已在心中感嘆程家人的憂國憂民,兄弟二人所呈之物都是有大用處,可影響后世載入史冊的,這都將是他這個皇上英明勤政的佐證。待又聽得程紹一首感情至深的《行路難》,大為感動,大大稱贊了程紹的精巧心思和才學,又說道,“禮部缺的就是程愛卿這等人才,既然已經進了禮部,那就好好做下去,帶頭把活字印刷術推廣開來,開我大燕文學盛世!”
這是不打算追究程紹的行賄之罪了,且有了重用之意。程紹謝了恩,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站好,他的心終于真正地踏實了下來。
皇上說的激昂,有大臣趁機拍馬,稱大燕必將更為強盛,四海來賀,群臣跪下齊呼“吾皇萬歲”。皇上捻須大悅,若他有生之年能看到這一幕,也算功能名就,此生無憾了。
蕭甫山站在第一列不動聲色,心下卻欣慰不已,他知道這是幼菫的手筆,她也在為他們的親事努力著,與他并肩作戰福禍同當。小丫頭很有本事,也有心胸。
有一個武官出列彈劾忠勇王,縱容屬下強搶民女,還鬧出了人命。皇上瞇起了眼,這個武官是蕭甫山的屬下。
有忠勇王的屬下便為他辯駁,兩方爭吵了起來,不停有人加入舌戰隊伍,蕭甫山面色淡然。
下了朝,蕭甫山也不作逗留,往殿外走去。有太監過來道,“國公爺,皇上請您去御書房。”
皇上臉色明顯比昨日好很多,問道,“忠勇王被彈劾之事,你怎么看?”
蕭甫山回答道,“忠勇王這些年對下屬管理確實太過松懈,就連王府里也是一團糟,別的不說,就那瑋郡王…皇上您手足情深,一直縱著他不舍得責問罷了。”
皇上臉陰沉下來,柳才人受辱自盡,讓他痛惜不已,他對忠勇王的確是有不悅之心,可瑋郡王已死,也不能再多作追究。蕭甫山此番提起來,倒有些落井下石之意。
皇上目光灼灼地看著蕭甫山,“忠勇王是朕的兄弟,朕自要看護一二,你對他也要恭敬才是,方才之言就不要再提了。”
蕭甫山恭敬抱拳又行了一禮,“臣一心為國,忠勇王卻眼紅臣的兵馬比他多,攛掇御史彈劾臣貪腐軍餉,試圖插手西北軍務,臣著實對他恭敬不起來。臣敢用榮國公府起誓,臣絕無參與黃承弼騙取軍餉一案,但臣也請罪,有督察不嚴之罪。黃承弼此人有些貪心臣是知道,但一直念在他于兵事上頗有天賦,不舍去之。”
蕭甫山被一再彈劾,皇上也想過到底是誰在針對他,原想有可能是皇后和恭王所為,蕭甫山這番分析,若說是忠勇王所為倒也有可能。一山容不得二虎,二人都是武將,又都是大權在握,相互之間有爭斗也再所難免。他們之間互相牽制掣肘,皇上也樂見其成。
蕭甫山說的誠懇,又拿國公府起誓,皇上對他所言信了幾分。
蕭甫山是大燕的護國柱石,沒有充分的理由,皇上也不敢輕易得罪了他,讓他對自己生了芥蒂。再一番交談,氣氛便好了許多,再提起親事時,皇上問婚期是何時,蕭甫山答道,“是二月初一。臣擔心西北隨時會有戰事,便想著出了正月趕緊成親。”
皇上驚訝,總覺得事情沒有這么簡單,結婚通常都是逢六逢八是好日子,他就差這幾天?
出了午門,便見蕭西在午門口等著,胡子拉碴的,一身疲憊,低聲稟報道,“河南府刑案核查順利,世子手段狠辣,心思又周密,河南府那幫子官員不是他的對手,又被他抓了幾個,現在已經在押解回京的路上。卑職又拋了線索引他查開封府,應能再拖兩三日。”
蕭甫山冷笑,兩三日足夠了。
榮國公府抬來了催妝盒子,高高摞了八層的紅漆圓盒子,裝了八色禮。除了三牲海貨酒水,還送來了鳳冠霞帔,銷金蓋頭,鞋襪,胭脂水粉等,雜七雜八一應俱全。回禮是幼菫為蕭甫山做的一套衣裳鞋襪,還有一些吃食點心。
幼菫不懂這些,只覺得是正常的程序,顧氏說一般人家是四色禮,榮國公府處處給幼菫做著面子呢。
程府熱鬧了起來,程家昨日下午便散了請帖出去,收到帖子的人家開始陸續到程家來道喜添妝。除了幾個平日里常來往的夫人小姐,其他的幼菫都不認識,但是大大小小的添妝禮接到手軟。
文斐送了幼菫一對珍珠耳環,她看著被眾星捧月般簇擁著的幼菫,內心被嫉妒充斥著,恨恨地撕扯著手中的帕子。貼身丫鬟低聲提醒了她一句,她把皺成一團的帕子扔給丫鬟,坐到了最角落的錦凳上,旁邊是云淡風輕的文清。
文斐低聲道,“大姐姐,待我們出嫁時,可能有這么風光?”
文清淡淡看了她一眼,文斐為了爭忠勇王世子妃之位竟能退了親事,是她沒有想到的,“你若是有一個疼愛你的外祖母,自然也能這么風光。當然,還得看你能不能找到一門好親事。”
文斐哼聲道,“世事難料,你怎知我就不能找一門比她好的親事?”
昌平伯夫人帶著王莜兒過來了,幼菫已經很久沒有見過王莜兒了,她穿著件粉色撒花褙子,又高了些瘦了些,沒了往日高傲的模樣,悶悶的站在嘰嘰喳喳的小姐們的后面不說話。
待她們都添完妝出去了,王莜兒才上前,給了幼菫一支點翠蝴蝶釵,低聲道,“我是不喜歡你的,你比我長得漂亮,程瓚大哥又那么喜歡你,還被你害得到現在都沒回來,若不是你,我說不定能嫁給他。”
王莜兒被嬌養著長大,性子和幼菫的小時候有幾分相似,驕縱了些卻是沒有壞心眼。幼菫和她從小互相看不過眼,很大的原因就是太相似了吧。這般說話的她反而讓幼菫覺得很可愛。
幼菫謝了她的禮,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反正我也不喜歡你。”
王莜兒瞪著眼道,“你真是一點都不客氣!”頓了頓,又軟了下來,“算了,你都要成親了,我跟你計較這些做什么…我也要成親了,是永寧侯府的世子,父親說我得幫伯府…我不喜歡他,他哪里比得上程瓚大哥…”
王莜兒一直說著,也不管幼菫聽不聽,幼菫突然有些同情她,她應是沒人可以傾訴吧。剛才明明文斐也在,兩人卻是沒有說話的。其實她何嘗不是這樣,平日里也就和文秀說說話,沒什么別的閨中好友,心中有了心事也不知該跟誰訴說。
王莜兒說到最后,看幼菫只是托著腮好奇地聽著,也不插話,低嘆道,“我說了你也不懂的,你比我還小一歲,能懂什么。怕是連喜歡人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你喜歡榮國公嗎?”
幼菫楞了楞,自己喜歡蕭甫山嗎?這門親事的初衷也不是因為喜歡,她從未仔細想過這個問題。若說喜歡,自己對他也不曾牽腸掛肚,若說不喜歡,她卻也沒有排斥他,為了幫他肯應了這門親事,似和裴弘元有些不同。
王莜兒見幼菫怔楞,手指戳了戳她,“別想了,看你這樣子,就不似喜歡他的模樣。他那么兇名在外,你不喜歡也正常。”
幼菫也戳了戳她的胳膊,笑道“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你倒跟我說說,喜歡一個人該是什么樣子?”
王莜兒看著槅扇上貼著的紅囍字,癡癡道,“喜歡一個人,心里隨時都會想著他,念著他,傷心時想他,難過時想他,醒著時想他,夢里也都是他,世間所有一切都比不得他一人重要,讓我為他丟了性命我都樂意。若是嫁給了喜歡的人,那就是世間最幸福之人了,心里定然是歡喜又甜蜜的,睡覺都能笑醒吧…”
她說話的聲音很輕,很溫柔,有點點甜蜜,還有濃濃的悲傷。
幼菫疼惜地輕輕握住她的手,她的描述有多甜,她以后的心里便有多苦。
比起她的炙熱來,自己似乎太過淡漠,可是就那么幾次短短的接觸,怎讓她產生濃濃的感情呢?
下午的時候,何家來了幾個四服五服里的堂嬸,再近一些的親戚卻是沒有了。她們熱情地說著幼菫小時候和她們見面的情景,幼菫依稀記得有這些人,但是模樣她一點都不記得,她實在是臉盲的厲害。
晚上顧氏拿著大紅的嫁妝冊子過來,幼菫雖然大致知道自己的嫁妝有多少,但是看到單子還是嚇了一跳,十一個鋪子,四個莊子,一個別院,三萬兩的壓箱銀,還有十二萬兩的銀票,大件的金絲楠木千工拔步床,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風,黑漆象牙雕芍藥插屏,小件的古董字畫,掐絲琺瑯的碗碟花瓶擺件,舊窯十樣錦的茶盅,瑪瑙果碟,和田玉茶盞,藍釉、孔雀綠和青花的瓷器若干,還有各色珠寶首飾頭面…那副白山居士的字畫也在里面。
這其中還沒有包括秦家商號送過來的十二萬兩銀子的分紅,這個還不是不要拿出嚇著他們了,這個分紅連顧氏都不知道。
張媽媽接過單子一一看了,驚訝道,“這得多少擔?”
顧氏含笑道,“一百六十擔,個頂個的實在,若不是怕太招搖,二百多擔也是夠的。”
程家待幼菫也盡心盡力了,張媽媽心下舒坦了許多,原先對程家的芥蒂消散了不少,這么多嫁妝在京城也少見了。
幼菫注意到壓箱的現銀是三萬兩,之前程紹是說他們大房給額外添一萬兩的壓箱銀,再加上聘金一萬兩,應該是兩萬兩才對。顧氏解釋道,“你大舅父說不能白得了你送的功勞,又給添了五千兩,還有五千兩是我跟你二舅父給你的。”
幼菫紅著眼道,“你們不必跟我算這么清楚的,只有你們好了,我在婆家才過得有底氣。這般什么都給了我,后面的姐妹出嫁可怎么好。”
顧氏笑道,“你擔心那些做什么,自少不了她們的。國公府家大業大的規矩也多,你去了用錢的地方多了,手里有錢那些人才不敢小瞧了你。”又不放心地跟幼菫叮囑著,“去了榮國公府后要恭謹,孝敬婆母,交好妯娌,善待子女,夫家比不得在程府,大家的眼睛都盯著你,莫被他們抓了把柄去…”
說著說著,看著幼菫尚且稚嫩的小臉,顧氏便眼圈紅了,她才不過十五歲,不過是個孩子,這般要求實在是太難為她了。
文秀送了幼菫一支赤金如意釵,“這是母親送我的,我最喜歡的一支釵。”
幼菫接了釵,認真端詳著,“做的真是精致,我很喜歡。”說著插到了頭上。
文秀跟幼菫依偎在一起,兩人哭一會笑一會,整個程府她最不舍的就是文秀了。幼菫撫著她柔弱的頭發,“你今年也十三歲了,跟著二舅母學好女紅和管家,以后總是有用的。待我在國公府熟悉了,你就去陪我玩。”
文秀紅著眼圈點頭應下。
成親的前一日,程府里里外外貼著紅紅的喜字,樹上掛著紅艷艷的綢子,一下子有了辦喜事的樣子。
青枝和沉香一大早便出門去了榮國公府,為幼菫鋪床。
前院一百六十擔的嫁妝都大開著箱子,俗稱“曬嫁妝”,街坊四鄰和過來道喜的親友都聚在前院看熱鬧。豐厚的嫁妝讓眾人咂舌不已,“三萬兩銀元,十二萬兩銀票!郡主出嫁也不見得有這么豐厚的嫁妝啊…”“這一箱箱的可都是實打實的,一點不摻虛假”“程家為嫁一個外甥女把家底都掏空了吧?”“她嫁的可是赫赫有名的榮國公,以后程家的大靠山,掏空家底也樂意啊!”
邊曬著嫁妝,前面的嫁妝已陸續出了府門,浩浩蕩蕩地往榮國公府而去,引來了路上眾人圍觀議論,關于二人誰先弄死誰的討論又一次熱烈起來。目前榮國公略占上風,他的兇煞之名實在深入人心,連戲臺子上榮國公的模樣都是兇神惡煞三頭六臂,一個小女子命格再兇能兇過煞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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