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臘八就是年。雪災的影響似乎過去了,京城又喜氣洋洋地熱鬧起來。
一則消息轟動了京城,忠勇王的民間兒子上了宗室玉牒,且封了世子,這在大燕是史無前例的。這還不夠,皇上召見了他后對他贊賞有加,贊其必為大燕棟梁,竟給他賜了大理司直的官職。
大理寺司直,掌出使推按品,是實權,從六品的官職。他雖有了舉人的功名可以做官了,但是即便是狀元,官職也是從從六品做起。
一時間忠勇王府的門檻就要被道賀的官員踏破了。來王府道賀的人無一例外的都帶了自家女兒,然卻無一人得見世子真容。
世子書房,顧晉元身著藏青色五爪行龍云紋錦袍,坐在紫檀木鏤雕蝠紋的太師椅上,眸光陰郁,氣勢逼人,他如今是忠勇王世子裴弘元。
榮國公…去莊子去的也太頻繁了些。
他關門說了什么卻是不知道,那兩個侍衛是不敢靠近偷聽的。
陸辛和幕僚許德一從外面進來,余光瞄了眼世子要滴墨一般的臉,不由心中犯怵,他來的太不是時候了。
許德一剛跟了世子不久,卻見識了他狠辣的手段和深沉的心智,對他敬畏有加,絲毫不敢懈怠。
裴弘元眼也不抬,冰冷的聲音傳來,“說吧,什么事?”
陸辛忙收回思緒,恭敬道,“今日早朝,太子被御史彈劾串通禮部尚書和吏部尚書貪污受賄,賣官鬻爵,其中大多銀錢進了太子私庫,皇上大怒,著令御史臺和大理寺協同嚴查。”
裴弘元抬頭看了眼許德一,“許先生說說看。”
許德一彎腰拱手行了禮,“回世子的話,前幾日御史剛彈劾過戶部尚書辦事不利導致難民增多,這次應是端王回擊了太子,不過…同時彈劾太子加兩個尚書,倒有些不尋常。”
裴弘元淡聲道,“太子前幾日針對的是戶部尚書,且辦事不利這個罪名成不成立還是要看皇上心思,最后頂多就是訓斥幾句,這可傷不到端王分毫。今日是直接針對太子。說是回擊牽強了些。”
裴弘元慢慢走到許德一面前,盯著他道,“端王若沒了后招,我可不信。”
許德一額頭出了汗,卻也不敢擦。
裴弘元坐回到太師椅,又問陸辛,“可查到王爺送到榮國公那里的是什么人了?”
許德一退到一旁,偷偷用袖子擦了擦汗。
陸辛道,“沒有…榮國公府戒備森嚴,侍衛又加了不少。端王和寧郡王還是每日都去一趟國公府。不若…世子問一下王爺…”
裴弘元不置可否,“你們下去吧。”
陸辛上前一步,輕聲道,“程侍郎今日散朝便回府了。”
裴弘元冷笑,“不必理會。”偷外甥女的嫁妝買官,他是罪有應得。
王府外院的議事大廳威嚴肅穆,忠勇王正在跟幾個幕僚議事。見裴弘元過來,便讓他們稍候,和裴弘元去了書房。
裴弘元是難得來找他一趟的。
忠勇王對這個好不容易尋回來的兒子滿意的很,蒲扇般的大手按著裴弘元的肩膀,笑道,“有什么事坐下說!”
忠勇王手上是用了力的,裴弘元肩膀卻絲毫未沉,身子巋然不動,面色淡然地看著忠勇王。
忠勇王又是一陣爽朗笑聲,撤了手坐到太師椅上。
裴弘元坐到他對面的金絲楠木椅子上,“父王和榮國公之間有何交易?送到他府上的是何人?”
忠勇王微微怔了一下,沒想到他兒子還有這般好本事,連老子的行蹤都盯上了,旋而又甚感欣慰,身在皇家若沒有點心思和手段是活不長的。
忠勇王笑道,“你為何想知道這些?你想了解朝堂之事,可以慢慢來,榮國公這件事和你牽扯不上什么,這件事你就撤手吧,別查了。”
“父王此言差矣,朝堂之事從來都是盤根錯節錯綜復雜,榮國公能查我,我自然也得好好查查他。”
“你有這番見識實屬難得,這事告訴你也無妨,只是事關重大莫要泄露了出去。送過去的那人是陳文敬的幕僚吳文山,他手里有太子跟陳文敬來往的信件,是太子通敵叛國的證據。他投靠于本王,是想本王能保他和他家人性命。”忠勇王壓低了聲音,“榮國公若是有能耐讓他開了口,大燕怕要變天了…”
裴弘元微縮了下眸子,當年母妃被害,皇后是出了力的。
程紹在早朝上便白了臉,好不容易挨到散朝,借病沒去禮部當值,喊了程縉一起回府。
書房里一片愁云慘淡,二人一籌莫展,商議了一整日也沒個對策。
小廝進來傳話,榮國公來了。
二人相視一眼,臉色灰敗地出門迎接。
“程侍郎的臉色不太好。”蕭甫山悠然地喝著茶。
程紹顫聲道,“多謝榮國公關心,下官…下官無事…”
“哦?那看來是本公聽岔了,有人說程大人送了幅白山居士的字畫給劉尚書,本公原本還想關照一二…”
程紹聽出了話外之意,不由打起了幾分精神,“是…是有這么回事…下官一時鬼迷心竅…”
蕭甫山招了下手,蕭東拿了個錦盒放到桌子上,“程大人看看是不是這幅。”
程紹快步上前,從錦盒中拿出字畫展開,面露訝異之色,“多謝榮國公搭救之恩!”說著便要跪下。
蕭甫山利落出手扶起他來,“程大人莫要客氣,程大人該感謝的是你的外甥女何姑娘才是。若不是她苦苦哀求,本公實在不想插手此事。”
程紹面露愧色,“堇兒她…是程家對她不住。”
蕭甫山冷哼了聲,“程大人知道就好。何姑娘以程府名義施粥贈衣,就算大理寺查出程大人和劉尚書的些許糾葛,皇上應也不會過于苛責。”
春和樓施粥贈衣的事程紹是知道的,有很多同僚贊他樂善好施,他曾叫來春和樓掌柜的問話,才知道是幼菫授意。如今,這件事卻救了他一命。
程紹程縉送蕭甫山出了府,蕭甫山忽而問了句,“何姑娘的親事可有著落了?”
程紹一愣,“尚未…正在相看著…”
蕭甫山說了句,“別那么輕賤她,王公貴族她也是配的上的。”
在程紹和程縉還在回味這句話是什么意思的時候,蕭甫山已騎馬遠去了。
程縉不確定地問程紹,“榮國公他是何意?”
程紹還在望著蕭甫山離去的方向發呆,喃喃道,“怕是看上堇兒了…”
蕭甫山進了百味居三樓包間,便見端王和寧郡王正抱著胸一臉促狹地看著他。
“榮國公這是去程家了?”寧郡王邪邪笑道。
蕭甫山解了大氅,面無表情地拉了把椅子坐下,自顧自地喝起來茶。
寧郡王把他手中的茶盞奪了,斟了盅酒放到他手邊,“榮國公該給端王和我敬酒才對,把程紹摘出來我們可花了不少功夫。”
蕭甫山也不推辭,端起酒盅沖二人舉了舉,便仰頭一飲而盡。“有勞二位了。”
端王也跟著飲了一盅,笑道,“難得榮國公開口求一次人,本王這人情賣的也是甘之如飴,不知何時能喝到榮國公的喜酒?”
蕭甫山沒吭聲,想起幼菫對他的嫌棄,他還真沒信心她能答應他的提親。她是嫌棄他老嗎?還是嫌棄他是鰥夫?
寧郡王道幸災樂禍地笑道,“看起來倒像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啊,能讓大名鼎鼎的榮國公鎩羽而歸,倒真是有趣。”
端王問道,“許文山開口沒?”
蕭甫山搖搖頭,“各樣刑具上了個遍,他就是不肯開口。你們可有主意?”
寧郡王笑道,“要說狠辣,誰能比得過榮國公,我是沒辦法的。若讓我勸說美人就范,倒是有幾分把握。”
有侍衛敲門進來,“忠勇王世子來了。”
蕭甫山點點頭,侍衛開了門。
裴弘元身著石青直綴,披著灰色大氅,長身玉立,面色陰郁,窗外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竟暖不了半分。
看著他年輕的臉,蕭甫山不禁想,幼菫想找個年輕英俊的后生,也不知是不是心儀裴弘元。
裴弘元從容和端王行了禮,便看向蕭甫山,淡聲問道,“榮國公府上的客人開口了嗎?”
蕭甫山冷笑,“忠勇王的嘴巴不太嚴實。世子今日前來是為何事?”
裴弘元將手中的一個錦盒放到桌上,淡聲道,“來幫榮國公的。”
侍衛小心翼翼地打開錦盒,里面赫然是一只人手!血淋淋的,應是剛切下來沒多久,空氣中彌漫開濃濃的血腥味,令人作嘔。
“這次是吳文山妻室的,下次便不好說是誰的了…若還不說,人食五谷雜糧總有生病的時候,病死一個兩個也是有可能的。”裴弘元說的風輕云淡,仿佛是在談論今日的天氣一般。
在場眾人皆臉色微動,他不過十七歲的年紀,又是文人出身,這手段也太狠辣了些。如今有了世子身份,假以時日,怕是個能攪動風云的人物。
侍衛合上了錦盒蓋子。
蕭甫山盯著裴弘元冷聲道,“世子能輕易動了大理寺大牢里關押的人,倒是有幾分本事。本公好奇,你這般熱心目的何在?”
“榮國公收下便是。”裴弘元起了身,轉身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