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雪有些不安的站在那里,她的膽子一向不大,女郎問話,讓她有點手足無措。
顧清儀看著就有些想要笑,“你忙你的,我四處看看。”
洪雪忙點點頭,松了口氣,她實在是不知道跟女郎說什么。
染坊存下的布料并不是很多,織布的蠶絲需要外地購買,索性大麻存貨尚可還能撐一段時間,主要這段時間的用量太多了。
北方主要以葛、麻、苧等韌皮纖維植物做紡織布,但是葛對氣候還有土質要求較高,種植只限于山區。苧的加工比較麻煩,所以北方百姓多穿大麻粗布衣。
種桑養蠶南方比較普及,北方有則有但是數量不多,像是顧府塢堡也有,只是養蠶吐出的蠶絲也只供給顧清儀這樣的主人使用。
戰時生存環境隨侍發生變動,養蠶就是個危險的差事,顧清儀也不打算普及,畢竟成本也高。
等以后稍微安穩些再說,她記得麻的漚制也是需要方法的,提取的麻絲纖細柔軟,做出的麻布潔白,但是她一時想不起來,只能等想起來再說了。
顧清儀將幾坊都走了一遍,基本上都運轉良好,現在也只等著元九郎能來鶻州,也不知道席長年那邊怎么樣了,本來讓他造出火藥就可。
但是大概席長年做丹藥搓丸子習慣了,做出來的火藥也愛喜歡搓成丸子狀。大約是顧清儀一開始跟他描述的就是彈丸的樣子,他現在熱衷做各種圓形炸藥。
癡迷煉丹的席道長,就算是被迫改行還是有自己的堅持的。
因為火藥配比還沒完全掌握好,席長年做出的彈丸巴掌大,威力只能輻射周遭一兩米的距離,殺傷力不是很大。
不過,就這樣顧清儀也很驚喜了。
她只是靠嘴輸出,人家是真的靠手輸出,她應當知足,以后進步空間還是很大的嘛,遠景可期。
一路走回了自己的院子,自從來鶻州之后,顧清儀經常徒步各處觀察,一天下來至少走個十公里,她覺得自己的體力毅力直線上升,就像現在圍著塢堡走了一大圈,回來后竟也不覺得疲累。
“女郎,晉陽來信了,奴婢正想出去尋您呢。”眠春笑著迎上來說道。
顧清儀眼睛一亮,“拿來我看看。”
天熱,顧清儀也不進屋了,就在院子里大樹下的藤席上坐下,靠著憑幾接過眠春遞來的信打開。
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阿父阿母親自去了安定郡李家提親,李家應了,顧清儀眼睛一亮,真是個好消息。
想想以后李明英做自己的嫂子,心里就挺高興的。
相比起其他的士族閨秀,李明英或許不是最聰明的,也不是最美貌的,甚至于不是名聲最響亮的,至少比不上裴家那位。
但是,顧清儀跟李明英相處那幾日發現李明英是一個很有自己想法,知道為自己周全,能審時度勢的人。
這樣的局勢下,沒有什么比審時度勢這個優點更突出的了。
尤其是李明英的性子跟顧清儀很相合,爽快大氣卻又心思縝密,做宗婦再好不過。
哎,唯一可惜的是,她阿兄在前線也沒機會與李明英見一面,好在倆人他都熟,想來相處起來問題應該不大。
再往下看去,就看到阿父跟李家居然還訂下了婚期,就在今年秋收之后。
這么快?
信中寫并州形勢轉瞬即便,阿父阿母覺得既然兩邊都無意見,且李明英也已經及笄,婚事自然就可快起來。
這邊跟顧清儀說阿母要回來準備給李家的聘禮等物,顧清儀心想這婚事夠急的,到秋收之后也沒兩月了啊。
信先一步到,緊跟著第二日顧母就回了鶻州。
顧清儀:…
那您還寫信回來做什么?
高高興興的把阿母迎進家門,還沒開口說話,就聽著阿母說道:“李家那邊的意思是婚期趕在秋收前,七月里最好。”
顧清儀滿口的話都被壓了回去,瞪大眼睛看著阿母,“七月?這沒幾天了啊,秋收之后就夠匆忙了,怎么又改到七月?”
這對李明英來講不是個好消息,像她這樣的嫡女出嫁排場一定要有,不然豈不是被人說嘴笑話。
顧母聽女兒問起這個臉色也有點不好看,“梁州明氏早就看好了明英,對這門親事以為板上釘釘,哪知道現在李明英跟咱們家議了親,那邊惱了。”
顧母說得簡單,但是顧清儀能想到怕是明家那邊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不然李家不會這么快要求李明英出嫁。
此時,李二夫人被氣得就要跳腳了,黑著臉對著女兒說道:“簡直是蠻不講理,你跟明家大郎有什么關系,私下里話都沒說一句,明夫人那張嘴簡直是胡說八道,這分明是要壞了你的名聲,我真是瞎了眼以為她是個好的。”
李二夫人越說越氣,氣的渾身打顫,面色隱隱發青。
李明英忙扶著阿母坐下,依舊心平氣和的說道:“明家行事一向如此,早些我就提醒過您。不過,阿母不用生氣,與顧家的婚事已經定下,明家再怎么跳腳也不能改變。”
“我是擔心這個嗎?我是擔心顧家知道此事對你不滿。”李二夫人說著眼眶就紅了起來,還未進門就生出這種是非,若是女兒因此被顧夫人小看輕視,以后進了門如何立足?
“不會的。”李明英雖然心里忐忑不安,但是還是要安慰母親,“女兒行事光明磊落,不怕人言。”
“你不懂,婆媳之間,不是東風壓倒西風,便是西風壓倒東風。本來以咱們李家與顧家的家世而言,顧家受先帝打壓多年,是略遜于李家的,你嫁過去屬低嫁底氣足日子自然好過。可現在…”
李二夫人后悔死了,當初怎么耳朵里灌了水,眼睛里糊了灰,就沒看清楚明夫人是這樣的小人,倒是害了女兒。
李明英沉默一下,想起跟顧清儀相處的那幾日,顧家未必就是那種人家。
“阿母,一切有族長跟阿父在,你莫要著急生氣反倒傷了身體。”李明英細細安撫,“何況女兒在鶻州小住幾日跟顧女郎相處十分愜意,想來她也不會信這些謠言。”
女兒從鶻州回來后就十分贊賞顧女郎,李二夫人心中還有些不滿的,自己的女兒那是天上的明星,滿口夸別人的姑娘怎么回事。
現在聽著女兒說這話,她竟然滿心期盼顧家真的是眼明心亮的人家,個個通情達理,千萬不要詳細明家那賊婦滿口的謊言。
李夫人越想越難受,都是她自己干的好事!
再想想之前還跟女兒說明家好,更是覺得臉疼。
她心中愧疚,就看著女兒說道:“明英你放心,阿母一定把你的嫁妝準備的厚厚實實的,絕不讓你進了顧家門被人小看。”
李明英:…
她并不是這個意思,但是顯然母親覺得女兒家家世好第一重,嫁妝好是第二重。
李二夫人當初有些高嫁李家,所以出嫁時娘家給的嫁妝是族中女郎最為豐厚的,況且嫁進李家這么多年,雖然他夫君略有些花心,但是對她這個正妻卻十分大方,她手中著實有不少好東西。
想到這里,李二夫人更是氣不平,“我得去找你阿父,出了這樣的事情,一定要他多給你添幾分嫁妝,不能便宜了其他幾個。”
其他幾個自然就是桑姨娘生的幾個兒女了。
李明英攔不住,看著前腳還頭重腳輕嚷著心口難受的阿母,后腳就精神十足殺去前院,她只能沉默不語。
算了,阿母高興就好。
至于阿父,李明英笑了笑,長輩的事情,她一個晚輩不好妄言,只不過桑姨娘就算是生的孩子比阿母還多一個又如何,依舊不過是個妾室。
只是桑姨娘的幾個孩子,倒是因為她這個生母受了不少的委屈。
正想著,李茶英跑來了,看著堂姐就說道:“氣死我了,那個明贊真是齷齪至極,他娘不懂事,我就不信他也不懂,不過是一家唱戲,逼著你回頭呢。”
“你既然知道又氣什么?”李明英看著就要跳腳的妹妹笑著開口。
李茶英正要說話,就聽著另一道細細的嗓音傳了進來,“阿姐,五妹妹說得有道理,明家這樣做就是要毀了你的名聲,不能這樣罷了。”
聽到這聲音,李茶英微微蹙眉,轉過頭看著一身鵝黃衫裙的李嵐英,“四姐怎么忽然來了,真是稀客。”
“五妹這張嘴依舊不饒人,我平常不過是愛讀幾本書不愿出門罷了,但是三姐遇上這樣的事情,同為李家女我怎么能無動于衷。”李嵐英道。
“都進來吧,堵在門口做什么,也不怕人看了笑話。”李明英看了兩個妹妹說道。
李茶英十分討厭桑姨娘,再加上她以前常住惠康對李嵐英只有小時候的記憶,那是非常的不好。
這回從惠康回來常住,她跟李嵐英見面的次數非常好,李茶英懶得理會她,李嵐英也不往她身前湊。
難得這次因為李明英的事情倆人湊在一起,自然是氣氛不怎么好。
“這些都是小事,你們不用放在心上,平日該做什么就做什么。”李明英看著兩個妹妹說道。
李茶英皺眉,“這怎么行?你與顧家的婚事已定,任由這樣的事情散播出去,便是顧伯母性情溫和,也難免心生不快。”
“惠康顧家祖上赫赫,但是現在卻不如李家,五妹跟顧女郎交好,倒也不用如此貶低二姐。”李嵐英皺眉說道。
李茶英氣的眉峰直跳,“你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書呆子知道什么,我告訴你把你那一套假清高給我收起來,顧家如何也不是你能說嘴的,若是顧家不成,族長會同意這門親事?真是鼠目寸光。”
李嵐英怒道:“你…”
“好了,你們再吵我就關你們禁閉。”李明英看著二人道。
李嵐英深吸口氣,眼睛已經帶了一點紅意,看著李茶英說道:“我知道你一直厭惡我,只是我們都是李家女,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關心二姐你說我有私心也好,有目的也罷,但是李家女郎的聲譽不能有損。不只是我,便是大姐跟二姐今日也要歸家,便是為了這件事情。”
李茶英聞言看了李嵐英一眼,心里不免有些嘀咕,說的倒是比唱的好聽。
李嵐英不再看李茶英,抬頭看向二姐,道:“二姐,張姨娘走得早,大姐跟二姐雖然已是出嫁女,但是一個嫁進楊家,一個嫁進羅家,不管是雍州楊家還是秦州羅家,再加上梁州明家,咱們幾家這些年往來頻繁,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只怕楊家跟羅家心中猜疑不少,兩位姐姐歸家怕是不簡單。”
尤其是現在諸胡犯鏡,晉地處處狼煙,雖然現在戰事在幽州膠著,誰知道下一步又會發生什么。
李茶英驚訝的看著李嵐英,沒想到這個書呆子倒是肚子里有些東西。
也是,桑姨娘那么狡猾,生的女兒怎么會毫無城府。
張姨娘是李明英父親的第一個姨娘,生了兩個女兒,便是李家這一輩的行一行二的姑娘,但是早幾年就出嫁了,出嫁之后跟娘家往來并不是很頻繁。
這次忽然要回來李嵐英說的沒錯,事情不會那么簡單。
李茶英又看李嵐英一眼。
李嵐英察覺到李茶英的眼神更氣了,但是強忍著壓下眼眶的酸意,沒辦法,誰讓她的生母是桑姨娘呢。
李明英沒想到這個時候大姐二姐會回來,她以為怎么也會晚兩天,如此說來不管是楊家還是羅家,只怕都很想知道李家現在對明家的態度。
鶻州顧家在皇叔的支持下重掌并州看眼前的形勢只怕是早晚的事情,顧家一旦手握并州這個要地,那么對周遭楊家,羅家還有明家的關系極大。
而這個關頭,李家與顧家唯一的男丁有了婚約,且婚期已定,明家要搗亂,楊家與羅家當然也想知道這里頭干系。
李家與顧家的聯姻,無疑是打破了眼前早已平衡的局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