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罪己詔 而對于那些小官來說,他們見到皇帝機會很少,最多的時候,也不過是在早朝之上,遠遠的看上一眼,或者是述職的時候,與好幾個官員一起,見皇帝一面。
在他們的心中皇帝具有非常神圣性。
日本天皇號稱現世神,但是在古代,皇帝身為天子,其神圣性并不比日本天皇差。甚至更高。
所以,朱祁鎮罪己詔一出,高層官員直接接觸決策的官員,已經猜到朱祁鎮一些用意,所以覺得皇帝在耍流氓。
但是中層底層官員卻想不到,或者根本就沒有往這一點上面想過。
這些官員固然有一些人是為合群,但是真有一些官員是真哭了。
畢竟總體來說,朱祁鎮這個皇帝做得不錯,勤政愛民,賑災什么的都從來是很及時的。在官員群體,與百姓之中名聲還不錯。
劉球膝行出列說道:“臣請陛下收回成命,瓦刺乃區區一跳梁小丑,一時僥幸而已,何足勞動陛下如此,臣請出鎮宣大,為陛下討賊。”
“臣請為陛下討賊。”
“臣請陛下收回成命。”周忱也沒有想到朱祁鎮會這么玩,一時間覺得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插了一根針。
無他,周忱作為首輔,在這個罪己詔事件之中,是最應該負責的。
畢竟,而今大家都默認了內閣首輔就是大明的丞相,雖然在權限之上,與丞相還有所差別。但已經是實質上的百官之首。
既然是群臣之首,那么主辱臣死,那個臣最應該是誰?
好在,這不是漢朝。
如果是漢朝,朱祁鎮這樣做,周忱估計只能抹脖子了。
一時間群臣也紛紛勸說。
朱祁鎮一示意,范弘扯著嗓子喊道:“肅靜。”
范弘一喊,自然有無數大漢將軍齊聲大喊,頓時將群臣進言之聲壓了下去。
朱祁鎮起身走到臺階之前,說道:“大明立國以來,從來沒有喪師十萬的事情,而這一件事情,卻在朕當政的時候出現了,如此奇恥大辱,朕豈能視而不見,又怎么能自欺欺人,兒孫不肖,讓父祖之威散盡,朕每一想到這一點,就不知道九泉之下,如何見太宗皇帝。”
朱祁鎮這一番話,本來是三分真情,七分表演,但是說著說著卻動了真情,眼睛都紅了。
不過,他所想的不是如何向太宗皇帝交代,而是他如何向自己交代。
十五年了。
他穿越過來十五年了。
自己覺得已經夠努力,但是依舊被狠狠打了一巴掌。難道自己真是無能如此?還是大明天數如此。
那么自己一直以來,不好玩物,不務美人,幾乎全年無休的工作,一旦有了重要消息,那么是剛剛合眼,也要起來處理。
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
這一切都沒有一點用處嗎?
“即便粉飾太平又如何?朕逃得了今日之辱,難道能逃后世的口誅筆伐嗎?朕決計不會如此。”
朱祁鎮說道:“不滅瓦刺,朕無言見列祖列宗,即便死了,也要在臉上蒙上一塊白布。免得覆面而葬。”
此言一出,連大臣們都大驚失色,劉球說道:“陛下,這,”
在古人眼中,生死大事從來不可輕言的。卻不知道朱祁鎮雖然對穿越之事,心中疑慮,但是除此之外,他是一個完完全全的無神論者,相信人死如燈滅,他死之后,即便是將他的身體玩成十八個模樣,他也不在乎,區區一面白布算得了什么。
朱祁鎮伸出手,范弘立即將手中的罪己詔拿出來。朱祁鎮細細撫摸之后,說道:“范弘,令郕王將這詔書供奉在太廟之中,令列祖列宗知朕之罪,不滅瓦刺,不殺也先,就不要從太廟之中取出來,即便朕完不成,朕之子孫,也當秉朕之念,瓦刺之恨,必誅之。”
隨即朱祁鎮起身走了。
這一場早朝,就如此散場了。
但是朱祁鎮是走了,但是下面的百官卻不肯走了。
一時間周忱身邊圍了不知道多少大臣,說什么的都有,有說周忱,身為首輔大臣,怎么能讓陛下如此。有人說周忱,陛下如此,周忱你又怎么能甘于祿位。無恥之極。
總之,周忱一時間被無數人炮轟。
如果不是有不少大漢將軍護衛,甚至有人向周忱飽以老拳。
周忱高聲說道:“諸位稍安勿躁,我這就去見陛下,令陛下收回成命。”隨即周忱在侍衛的護衛之下,立即向乾清宮而去。
而內閣大臣幾乎是同樣的待遇。
幾個內閣大臣,六部尚書,乃至五軍都督府大將,還有劉球,紛紛求見。甚至張輔也求見之列。雖然此刻保定侯孟瑛已經代替了張輔的位置,但是張輔的內閣大臣職務并沒有免掉。
朱祁鎮在乾清宮整理了一下思緒。心中也知道,這樣的事情,可一不可二,但是到了這個地步,估計沒有任何一個人敢阻止大明與瓦刺的大戰了。
甚至朝野上下,連反對戰事都變成雜音了。
雖然朱祁鎮犧牲了自己的所有名聲,即便是史書之中,也逃不過一筆。但是只要能完成自己政治企圖,這都算不了什么。
“陛下,”范弘說道:“諸位大臣求見。”
朱祁鎮用濕毛巾摸了一把臉,剛剛他真有一點眼淚涌動,此刻清醒了一下,說道:“請他進來吧。”
不管他的手段的拙劣也好,上不了臺面也好,傷己傷敵也好,他總算是完成了自己的政治目的,因為貓兒莊之戰的被動局面,變成了主動。
但是即便如此,有些事情還是不可避免的。
不多時,大臣們都到了。
朱祁鎮不等他們進言,就說道:“朕知道你們想說什么,但是君無戲言,朕既然已經說了,就絕對不會收回,想要朕從太廟收回罪己詔,就滅了瓦刺。”
“既然你們來了,朕正要問你們,朝廷劃分數百萬頃土地養軍,朕登基以來,從來沒有對軍隊虧待分毫,可謂親之信之,卻有而今的局面。問題到底是出在什么地方?我太祖太宗的鐵軍,到了而今就怎么變成了豆腐渣。”
張輔心中凄然。此刻他已經收到了很多方面消息,比如敗退回來將領,他對整個貓兒莊戰事過程,也都了解了。
他承認,而今大明騎兵的戰斗力,不如太祖太宗的時候,但是也不是豆腐渣啊。大半問題在成國公身上。
但是此刻朱祁鎮金口玉言,將這一件事情定性,那么說是豆腐渣,今后就只能是豆腐渣了。
“陛下,”王驥立即說道:“衛所腐朽,不是一日兩日,一年兩年了,正統初年,東里公派出清軍御史清查天下衛所,缺額百萬之上,大明三百多萬軍隊,也就是缺額近乎三分之一,這還是十年之前的數字。”
“而今缺額只在這之上,不在這之下,各地衛所士卒為軍官奴仆,動輒打罵,甚至行軍法,日子過的生不如死,甚至百姓都不會與軍戶通婚,臣在云南看到的衛所士卒,近乎乞丐,所以前黔國公因麓川之亂,驚懼而死,非驚懼麓川,而是驚懼如此之兵,何以平麓川?”
“至于葉留宗區區數千之士卒,轉戰三省,持續經年,非是衛所腐朽,何至于此,假如太祖之時,一衛所足以制之,而且卻興師十萬,連派重將主持。福建衛所軍,已經傷亡慘重,而今陛下重餉養京營與邊軍,但是有幾分真能到了士卒手中,臣可是聽說過,去年陛下多次校閱軍中,以至于京城附近長工都找不到了,都在軍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