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大案之始 朱祁鎮微微一想,也就明白了。
即便魏源說施禮糊涂,但是想來施禮能在朝廷混這么長時間,最基本的情況還是知道的。析產案是民事案,南京刑部雖然被北京刑部奪了很大的權力。
但對南直隸內部的情況,還是有管轄權的。
如果施禮真是一心想幫謝肇,是有辦法的。
但是決計不是這個辦法,一句弒父,不管是口不擇言也好。還是確有其事,這一件事情就通天了。
一個地方官要是將這樣的大案給判錯了,那是要犧牲自己的政治生涯的。
但是有時候,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朱祁鎮想要的真相。
謝啟也好,謝肇也好,朱祁鎮從不關心這里面誰是苦主,而是關心到底有多少官員牽扯進來,或者說,能牽扯進來多少官員。
朱祁鎮看向劉球,說道:“劉球,朕準備派卿南下兩淮,主審此案。不知道劉卿意下如何?”
劉球說道:“老臣乃國家重臣,此案雖然有涉人倫天道,但不足以讓老臣前往,都察院一御史足矣正視聽。陛下如果另有使命,還請名言。”
朱祁鎮也知道,很多事情都糊弄不了這些人精,特別是鹽法的風聲,還沒有傳到下面的人,但是這些人都是大明決策的核心圈的人。
該知道都知道了。
朱祁鎮也不必隱瞞了。他說道:“劉卿所言極是,一樁案子而已,自然不比驚動朕,還有一個大學士,刑部尚書,都察御史在這里商議。”
“朕要卿南下,所查的不是區區一樁案子,而是鹽政,其中有多少情弊,有多少不堪,通通給朕查出來,朕要看看,朝廷給灶戶撥的銀子,哪里去了,太宗皇帝所定下的余鹽官收,就這是這么收的?”
這是朱祁鎮最最憤怒的一點。
是的,除非謀反大案,什么案子要皇帝過問細節,根本不用,當下面敢什么吃的,除非這樣的案子涉及了黨爭。
就如同楊士奇之子的殺人案,朱祁鎮也從來沒有問過,其中經過,所殺何人。
因為不用問,刑部,大理寺,錦衣衛,東廠,早就將這一件事情查得清清楚楚的了。
其實鹽商貪得無厭,朱祁鎮雖然感到無奈,但是也并不意外,畢竟鹽商豪富,后世都有傳聞。
而且總體來說,鹽商或許有枉法之輩,但是本質上是鉆了朝廷的漏洞而已。
這是商人的本質,不好說什么。
朱祁鎮即便處置他們,也不過要 錢,未必要命。但是有些人卻不一樣了,特別是余鹽高價收購所用的銀子。
朱祁鎮是在戶部查過的,這銀子撥下去了,而且一年比一年多,似乎余鹽的產量一年比一年高。
但是灶戶那邊卻是沒有。
或者說不能說沒有,不過折三,折二,甚至是折一。
如果說用寶鈔賣定額鹽,是歷史遺留問題的話,那么高價收購余鹽的政策,是純粹被人層層扒皮。
反正這些灶戶也是求告無門。
而且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朱祁鎮用腳趾頭想,剛剛開始他們不過是想克扣一點,結果越來越多,有些地方干脆不給了。
鹽商賺得錢,還情有可原,但是這些銀子,卻是要人命的。不能讓人活,就會有人造反。江山不是他們,他們不心疼,朱祁鎮卻是心疼的。
劉球也是一個剛正無私的大臣,聽了朱祁鎮的話,說道:“陛下之意,臣知道了,只是臣請陛下一事。”
朱祁鎮說道:“何事?”
劉球說道:“請陛下派一員大臣,去南京坐鎮。”
魏源一聽,立即說道:“陛下,不至于此吧。”
揚州與南京相距太近了。
想來就知道,揚州的事情,南京那邊是少不得有干系的。派重臣坐鎮南京,也就是說劉球打擊范圍,將會空前的大。
否則不需要一個重臣坐鎮南京。
一時間,朱祁鎮也愣住了。
劉球這樣大臣,有時候朱祁鎮也壓不住他們。一個秉承為民請命之心,此刻又有了朱祁鎮的尚方寶劍。自然是一查到底,絕不姑息。
但是這未必是朱祁鎮所想要的結果。
雖然現在看起來,里面僅僅牽連一個南京刑部尚書。但是誰知道這些鹽商背后有誰?不說在大明,就是在現在,那一個富豪背后沒有靠山。特別是其中很可能有勛貴參與。
朱祁鎮一時間有些猶豫。
劉球自然是一把好刀,卻不知道會不會割傷了自己。
不過片刻,他下定了決心,心中暗道:“朕已經提前給張輔打過招呼了,至于不聽招呼的,就不要怪朕了。”
給朱祁鎮決心的不僅僅是張輔的支持,還有孟瑛此刻就坐鎮京中,手中有數萬人馬。再加上宣宗皇帝留下的御前兵馬。還有朱祁鎮權威日盛,對京營的掌控也不如當初那么無力了。
如果勛貴真不聽話,該修剪枝葉,也是要修剪一二了。
朱祁鎮說道:“正好,魏國公一直想去南京,就如他所愿吧。豐城侯李賢久鎮南 京,與社稷有功,就召入五軍都督府吧。”
“如此,卿有后顧之憂嗎?”
劉球說道:“沒有了,臣此去,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還天下一個郎朗乾坤。只是臣定然會秉公執法,如果下面官員安安分分,臣也決計不是酷吏。”
朱祁鎮聽了,居然想笑,劉球話里的意思,居然擔心朱祁鎮為了政治目的,大搞株連。但是朱祁鎮早就看清楚了官僚的性子,很多時候,都是大查有大問題,小查有小問題,不查就沒有問題。現代的官員是如此,雖然正統年間總體來說,政治還是比較清明的,楊士奇的眼光可是毒辣的很。但真以為就是太平盛世,官員個個堯舜。打死朱祁鎮都不相信。故而朱祁鎮說道:“就依卿之言,朝廷也絕對不會冤枉一個好人的。”
劉球答應下來,立即準備行狀。居然將隨從丟下,自己帶了幾名隨從,輕車簡從,先去揚州了解情況。
就在劉球之后,都察院又派出幾名御史領銜,奔赴各地了,雖然兩淮是主要的鹽業產地,但是并不是說,除卻兩淮之后,就沒有地方產鹽了。
且不說沿海的海鹽,就是山西,甘肅,四川,云南,都有池鹽與井鹽,都是要一一清查的。
不說都察院這邊的行動。
單單說魏國公徐顯宗,進宮一趟,回來之后,就有一點神色恍惚。
他一直想坐鎮南京,但是萬萬沒有想到,一回南京,就有這么大的事情,鹽商背后到底有什么,魏國公或許要比朱祁鎮清楚。
別的不說,魏國公在南邊就有關于鹽的買賣。他雖然不過問,但是也知道其中利益特別大。
這一下,他手中就接了一個燙手山芋。
讓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他思來想去,暗道:“罷罷罷,既然皇帝想,我魏國公就納一個投名狀了。”
想來想去,徐顯宗心中還是不甘,畢竟同樣是國公,他祖上還是開國第一功臣,中山王徐達。而今卻比英國公張輔,成國公朱勇差多了,甚至還在黔國公沐家,定國公一脈后面。
徐顯宗委實不甘心,而且徐家富貴已足,什么鹽利不過是錦上添花,沒有鹽上這些錢,難道魏國公府就過不下去了?
徐顯宗一點都不在意這點錢,他在意的卻是要得罪不少勛貴了。
只是而今得勢的都是靖難勛貴,即便不得罪,他們對徐家就多友好了嗎?
故而徐顯宗立即下令將家中任何關于鹽利的事情,都清理干凈。
至于如何清理,自然是帶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