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顆丹藥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光,謝天南看著那丹藥,咽了咽口水,舔了舔自己的下嘴唇,有些抗拒。
他看了湛胥一眼,湛胥卻是手拿酒杯看著遠方,一副與風對飲的架勢。
謝天南嘆了一口氣,湛胥向來小心,雖然他已經染上了相柳一族的血脈,但還是不放心他。換做是他,恐怕也會這樣做。
謝天南想了想,只能拿起了桌子上的丹藥,一口吃了下去。
“等你平安歸來,若是我成功進入長安,以后你我共坐江山!”
湛胥看了一眼艱難咽下丹藥的謝天南,笑著點了點頭,還給謝天南斟了一杯酒。
“小的不奢求能夠和少主共坐江山,能為少主效勞,就是小的福分了。”謝天南強忍著心中的怒意,臉上勉強扯出了一抹微笑,抱拳說道。
縱然他有千般不情愿,現在寄人籬下,也只能選擇服從。
而且,明顯湛胥已經對他有了殺意。
雖然方才湛胥斬斷了軒轅仁德的雙腿,但謝天南看得出來,湛胥并不想殺軒轅仁德,畢竟軒轅仁德對于他來說,還有些用處;但他現在,卻是岌岌可危了,湛胥已經動了殺心。
謝天南皺起了眉頭,他能夠活下來,并且活得風生水起,一直靠的便是這神仙樂的配置法子,還有一直在暗中制作神仙樂的作坊。
作坊湛胥自然知道在哪兒,但由于謝天南每一道工序都弄了不同的作坊,這些作坊甚至在天南海北,相互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在作坊里工作的人,都只知道有大人出銀兩教他們干活,至于這些東西最終是干什么的,有什么作用,他們完全不知道;甚至,就連運來的原材料從哪兒來的,他們都不清楚。
別說他們了,就連湛胥也沒有摸清楚,這神仙樂的制作工藝還有流程,甚至是配方,他現在也只是一知半解。
神仙樂是個好東西,但若是掌握在別人的手里,好東西就不一定是好東西了。
他之前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一直不敢對謝天南動手。而現在,他改變主意了,必須要壓一壓謝天南,讓他感受到危機,才會露出破綻。
而且,現在很明顯他手下的那周如生不服他,自己只需要稍微的幫一幫那周如生,讓謝天南感受到了危險,那么謝天南就只有兩條路可選擇。
其一便是害怕周如生摸清楚他的神仙樂產業,他若是聰明一些,承受不住壓力,向自己交出神仙樂的配方和相關產業。若是他選擇這第一條路,那湛胥不介意以后重用他,順便把周如生給殺了;而這第二條路,便是這謝天南存有異心,在自己的重壓之下,仍舊想著自立門戶。這種情況下,他定然會懷疑那神仙樂的配方和產業是不是出現了問題。必然會穩不住心態從而大亂,甚至去查探配方,作坊甚至是原產地,如今一來,必然會露出破綻,讓他有機可乘。
只要他拿到神仙樂的配方,便可以直接把謝天南給殺了,而生意大可以交給那位想上位的周如生。
正如湛胥自己所說,他從來不怕用貪財的人。因為只有貪財的人,才便于他管理。
而這一切,也正如湛胥所料。
謝天南此時心里天人交戰,其實他也明白湛胥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可把這神仙樂完完全全的交出去,便等于把命脈給了別人,從今往后,他不再是不可替代的謝天南,而是隨便一個人都能夠替代他的謝天南。
他想了又想,本想說話的他又閉上了嘴。
把命運交在別人的手里,實在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湛胥微微偏頭,自然察覺到了謝天南那糾結的表情,微微一笑。
“行了,那辛苦你了,若是沒事,便準備準備去吧。對了,現在軒轅仁德恐怕無法行動了,你離開之前,得把晉王安排好。他們老一輩從戰場上下來的人,我也沒奢求能用神仙樂控制住他們。還有,多和晉王聊聊,可以多了解一下他的生活,知道一些他個人的小秘密什么,或許這些東西能夠在你去往長安見到齊鳳甲的時候,能夠救你一命。”
湛胥聲音真切,仿佛是真的關切謝天南一般。
謝天南點了點頭,便轉身離去。晉王那兒他肯定還要去看一眼的,他知道湛胥雖然對自己起了殺心,但也只是為了逼迫自己把神仙樂交給他而已,他也不希望自己事兒沒有辦成,就死在長安,到時候,竹籃打水一場空。
還沒到半山腰,謝天南便看到了被李忠賢背著的軒轅仁德。
他想了想,還是走到了兩人身旁,幫李忠賢扶著一點兒軒轅仁德。甚至,就連他這一身華貴的衣服染上了鮮血也不顧不上了。
倒不是說著謝天南有多好心,只不過看到軒轅仁德如今這副模樣,有了兔死狐悲之感。
而且,湛胥先處理軒轅仁德,也未嘗沒有殺雞儆猴的意思在里面。
軒轅仁德強撐著一口氣,臉色蒼白的他費勁的偏了偏頭,看向了謝天南,氣若游絲的問道:“謝天…南,他沒…沒…對你怎么樣吧?”
雖說當初軒轅仁德背刺過謝天南,但現在二人處境皆不樂觀,又在同一個陣營中,以前的種種便如同過眼云煙一般,散去了。
“暫時沒有。”謝天南苦笑了一聲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我的處境比你好不了多少,咱們啊,同是天涯淪落人!”
緊接著,謝天南便把湛胥交待給他的事兒說了一遍。
說話間,便到了山腳。
“看來,他是…是想對你動手了,我雖然…沒了腿,但對他還有用,他…他不會殺我。”軒轅仁德斷斷續續的說道,雖然此時的他疼得快要暈厥過去了,但頭腦依舊清晰。
“誰說不是呢?”謝天南咳嗽了兩聲,接著揉了揉自己的腦袋,從自己的懷里拿出了一枚小扳指。
“這里面啊,是我個人的一點的積蓄,你們拿去各大錢莊,都能取出銀兩,先好好養病。不過記得,若是錢莊要求填寫名字,填周如生即可。你我此番相見之后,再次見面,不知道是何年何月,更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此番一別,生死難料啊!這點小小的薄禮,算是遺產了。”
若是放在平時,軒轅仁德自然不會接受這東西,可現在他們二人處境危險,謝天南一番話又說得情真意切,最為重要的是,經過此事,他那離開湛胥自立門戶的想法越發的濃烈了。
而這筆銀子,能給他提供極大的幫助!
“那多謝了,希望謝兄…此番能夠平安…歸來。”
軒轅仁德的臉上出現了一抹笑容,輕聲說道,隨后便讓李忠賢將這小扳指給收了起來。
謝天南朝著二人抱拳告別,便讓二人趕緊去找醫師去了。而他自己,則是轉身朝著那私牢而去。
夜,黑得有些深沉,晉王躺在了床上,輾轉反側。
前幾日,他被打得麻木了,回到牢里就睡了過去;現在打整干凈,之前那些早已凝固的血痂此時又化了開來,全身的傷口經過了清洗,頓時全身便疼痛起來,讓他難以入睡。
聽得有腳步聲,晉王也睡不著,索性便坐了起來。
恰好,謝天南也走了進來,兩人便又讓人做了一些吃的,送了一些喝的來。
酒菜備齊,二人相對而坐,只顧著低頭吃東西,壓根沒有任何交流。
晉王自然不會率先開口,他和謝天南也沒什么好聊的。只不過這漫漫長夜,無法入睡的兩個人湊巧成為了酒搭子而已。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桌上的菜都換了一輪了,原本一句話不說的謝天南突然說道:“晉王爺,晚輩有個問題,想請教一下。”
“請說。”晉王看得出來謝天南有心事,便笑著說道。
謝天南遲疑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雙眸真誠的看著晉王,似乎是下了極大的決心。
“您說,佛家所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不是真的?還有苦海無邊,回頭當真是岸嗎?”、
晉王看著謝天南,瞇起了眼。
謝天南話音剛落,他便知道謝天南的意思了,甚至還大致猜測出發生了什么。
若是一般人,肯定會告訴謝天南“能”,隨后勸謝天南放下,勸他改邪歸正。
但在晉王看來,這就是坑人。
他想了想,心里也在做著激烈的爭辯,終于抬起了頭,緩緩問道:“寺廟你見過吧?”
謝天南點了點頭。
“那你認為,百姓去寺廟求神拜佛,是真的信佛嗎?他們所求,無非是求升官發財,家人平安。他們去禮佛拜佛,到底是拜的什么?”
晉王看著他的眼睛問道,謝天南聽得這話,眼神有些閃躲,不敢看向晉王。
“對于那些百姓來說,我不明白,也不懂。他們拜的是佛,還是自己的欲望。就像現在你說的放下屠刀一般,是有人朝著你舉起了更大的屠刀,你想尋求庇護,還是真心意識到了以往的錯誤?”
“這一點,我看不透。就像有的人,嘴上說著無佛,手上的戒刀沾滿了鮮血,但他內心平靜,知道分寸,心中有宏愿,以身作則,看待眾生皆平等;而有的人,嘴上說著拜佛,卻廣修寺廟,斂財聚財。表面上寶相莊嚴,背地里也趕著男盜女娼的勾當。這些事兒,屢見不鮮。”
“你若是要問我,放下屠刀能不能成佛,我的回答是能。但放下屠刀之人,必然是因為參透了佛理,才成的佛;你若是問我,苦海無涯,回頭有沒有岸,我的回答也是有的。倘若真的放下了,通往岸的海自然是金色的,祥和的。但若是因為前路艱辛,而回頭,回頭沒有岸,只有血與淚。”
謝天南細細的咀嚼著這些話,突然露出了笑容,朝著晉王舉起了酒杯。
“多謝,我知道了。”
晉王也沒問他知道什么了,他繼續說道:“現在湛胥要趁著徐長安重傷,長安空虛,要糾集起一股力量來直搗黃龍。而我,則是要先回到長安,用您的安危把齊鳳甲給騙出來,還有我要親自去,將刑部在長安的力量也調出來。這些力量若是沒了,那長安…”
“就是湛胥的囊中之物…”晉王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心痛的說道。
“調虎離山之計,倘若你出現在他們面前,將我的消息告訴給齊鳳甲,齊鳳甲不一定會救我。若是你去找齊鳳甲,恐怕他不會上當,問題不大。”晉王臉上擠出了一抹笑容,故作鎮定的說道。
“這是為何?”謝天南突然皺眉道。
“我與齊鳳甲的關系并算不得十分要好,我又不是徐長安,他自然不會不顧一切的來救我。倘若徐長安請他的,他才有可能來救我。不過,這調虎離山之計那么明顯,應該不會上當。”
謝天南點了點頭,隨后突然面露喜色,看著晉王笑了笑,朝著拱手道:“多謝晉王爺提醒,晚輩知道了。”
晉王眉頭一挑,“我提醒你什么了?”
謝天南看著晉王的樣子,再結合方才晉王提醒他找齊鳳甲沒用的話,立馬懂了。
若是晉王當真是深陷于此,再得知長安危,必然不會像現在這樣處之泰然。
只有一種可能性,就是晉王他們也有一個局,等著湛胥往里跳!
既然如此,他何不配合一番?
湛胥要他死,他也不能讓湛胥好過。
“沒什么,那晉王爺您就在此地好生的休養,晚輩時間急,任務重,先走了。”
“嗯。”他們二人經過了方才的試探,大家都心知肚明。
謝天南正要打開房門,晉王突然問道:“你放下問我的問題,有答案了嗎?”
謝天南停下了腳步,他知道晉王表面上是在問方才問題,可實際上,卻是在問他的選擇。他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之中帶著一股凌厲。
“我自己心里無佛,自然成不了佛;回頭,有岸,但一路上會有鮮血。我這種人,回不了頭的。既然無路可走,那我便自己開一條路出來!”
隨后,他轉過身,看著晉王,繼續說道:“有些時候,路雖然不同,但階段性的目標是一樣的。”
晉王臉上露出了笑容,嘴唇動了動,沒有發聲。
若是此時有擅長唇語者看到這一幕,定然能夠知道晉王說的那四個無聲的字。
“合作愉快。”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