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綽約,火光閃爍,一群人聞聲而來,仿佛一群等待著春天來臨將要下水的鴨子。
每個人的步伐都顯得很是急促,聲音也尖細和刻薄了起來。
很快,一群村民便把桃花叔、馬三、徐長安還有顧聲笙四人給圍了起來。
他們舉著火把,火光跳躍在這群人的臉上,顯得有些猙獰。特別是二長老,齜起了牙,如同一條剛撕咬獵物的鬣狗,只不過他的嘴角沒有血。
“希拉一族祖訓第五條,為個人利益殘殺同族者,當處于火刑。”
“希拉一族祖訓第三條,不遵師長、罔顧人倫、弒殺長輩者罪大惡極,當處剮刑。”
二長老的聲音中夾雜著憤怒,他將火把遞給了身邊的村民,從懷里摸出了一卷竹簡雙手捧著,臉上全是虔誠之色的走了出來。
竹簡呈紫色,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光,顯得有些神圣。
看著二長老虔誠的模樣,徐長安皺著眉,心里直犯惡心。他怎么都沒有想到,最先背叛族群,殺害親友兄弟的人,居然會雙手捧著族規帶領著族人來審判一位無罪之人。
可偏偏,為了大局,徐長安只能暫時的忍氣吞聲。若是沒有妖族封印這事兒,看見二長老這類人,徐長安自然會一劍斬殺了他。
眾多村民將他們四人團團圍住,徐長安在他們的臉上,只看到了憤怒,還有愚蠢。
在圣朝的刑部中,一樁案子須得有物證和人證,還有作案動機。就算是當初徐長安心灰意冷自認殺了梅家,刑部同樣也沒有立即對徐長安處罰。的確,當時也有老圣皇的原因在內,可更多的,還是因為圣朝的律法。若不是因為律法言明,即便當事人承認了,還得有人證和物證,恐怕就算是老圣皇軒轅楚天有意要維護徐長安,也沒用,那一群大臣無懼生死,也會把徐長安送上斷頭臺。
可偏偏這群村民,僅憑一面之詞便定人罪。難道他們就沒有想過迫于無奈替他人頂罪的情況嗎?
徐長安嘆了一口氣,瞥了一眼這群村民。這群桃花叔一直想要維護他們的村民,這群對桃花叔惡語相向,但桃花叔從未怪過他們的村民。
他轉過身子,看著桃花叔,看著馬三。緊緊的握著焚,眼中帶著詢問。
只要這二人點頭,只要他們想沖出去,徐長安就算一死也會用手中長劍帶著二人沖出重圍。
更何況,馬三雖然被大陣壓制,但也不會弱到哪兒去。更別說,還有一直沒有顯露過手段的桃花叔了。桃花叔這些年來一直安安靜靜的生活,修為也不至于太差。
可就是這一眼,讓徐長安心里有些堵得慌。
二人搖了搖頭,臉上依舊掛著笑容。
耳邊不停的響起村民們的怒罵:“傷風敗俗,罔顧人倫…”
村里人雖然沒讀過多少書,文化傳承都是靠外面的人每隔幾年或許幾十年進來傳播的。可這么多年來,明里私下罵了桃花叔不少詞,這些詞用得賊好。
桃花叔仿佛沒有聽到這些謾罵一般,看向村民的眼中,充滿了愛和可憐。
他愛這群村民,愛他從小到大生存的地方。但他也可憐這群人,可憐他們的愚昧,可憐他們的無知。
徐長安看到他們搖頭的動作,心里沒由來的一痛。
桃花叔越是如此,二長老心里便越是憤怒,他的嘴和鼻子還有眼睛都憤怒得擠在了一起。
“把他們抓了,里彥殺害同族天理不容,先剮后燒;馬三道德淪喪,罔顧人倫,傷風敗俗,當浸豬籠。此等二人,當一個水里去,一個火力亡!”
此時的二長老再不掩飾,咬牙切齒的吼道。
桃花叔騙了他,并沒有把睚眥木給他,反而讓他把希卜給救了出來。他覺得自己是個大傻子,早些時間,他被湛胥叫去大罵了一頓。
聽那湛胥的意思,是不想讓他參與妖族復出的計劃,甚至還有點嫌棄他礙手礙腳。
可越是這樣,二長老對于桃花叔的恨便越發的濃烈。
他恨不得將桃花叔挫骨揚灰,如今讓他們這一對亡命鴛鴦一人死在水中,一人在火里成為灰燼。這種結果在二長老看來,已經是給了他們莫大的恩賜了。
“小侯爺,能否幫幫忙?”
桃花叔突然朝著徐長安說道。
既然桃花叔開口了,徐長安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他不是一直畫我么?我想讓他替我留一幅畫。記得,畫美一些,我可不想死得太難看。”桃花叔當真沒有半點面對死亡的恐懼。
馬三點了點頭,可往自己身上一摸索,除了一襲黑袍,其余東西都沒帶,更別說筆墨紙硯了。
顧聲笙留下了一句話,便直接朝著村民走去。
“我去替他把筆墨紙硯帶來。”
二長老擋在了她的面前,如今桃花叔想要干什么,他都想阻止。也只有這樣,才能解他的心頭之恨。畢竟因為桃花叔的緣故,他被妖神和湛胥嫌棄不說,連自己老婆都被自己親手殺了,此等大仇,就算是將桃花叔挫骨揚灰都不夠。
“兩位貴客,切莫多管閑事,這是我們鐵里木村的事兒。”二長老沉聲道。
二長老沒有等到回答,反而是先聽到了“啪”的一聲,隨后臉上火辣辣的疼。
他捂著臉,不可置信的看著這帶著紫紗的女孩子。
在他的眼中,這個女孩子不過是什么小侯爺徐長安的跟班而已,這兩三天來,她出現的時候都是默默的跟在了徐長安的身后,沒說什么話,也沒任何的架子。
可偏偏就是這樣一位看起來不起眼的姑娘,沉默寡言的姑娘,會在這個時候果斷的伸了他一巴掌。
“小丫頭片子,今日別說是你,就算是你主子徐長安都得死!”
二長老氣急敗壞,想要以眼還眼,同樣給顧聲笙一巴掌。
“放肆!”
他才抬起手來,兩道聲音同時響起,而他的手腕也吃痛,流出了鮮血。
他捂著手,頭前后轉了轉,看到了方才組織他的兩人。
這二人自然便是徐長安和湛胥,兩人同時開口,不過徐長安的手指向了二長老,手指頭上還有灰塵。
方才他不僅出言阻止,還擔心顧聲笙受到傷害,故此便直接彈出了一枚小石子,打在了二長老的手腕上。
顧聲笙冷冷的看著二長老,二長老被他一盯,往后退了一步。
此時,湛胥來了,二長老便只能把求助的眼光給到湛胥。
湛胥手執搖扇,白袍耀眼,但在桃花叔的桃白色長袍下,白袍便就顯得普通了。
他的身后,跟著一人,面露兇相,正是霍格。
湛胥沒有管二長老,便徑直走到了顧聲笙面前,關切的問道:“少主沒事吧?”
顧聲笙冷哼一聲沒有說話,湛胥合起折扇,輕咳了一聲,霍格會意便直接出手。下一瞬間,二長老便抱著腿在地上哀嚎。
“讓開!”
顧聲笙冷言道,便直接掠過了湛胥朝著遠處而去。
二長老都在地上,那些村民同時往后退了一步,哪里還有人敢出來攔著顧聲笙。
即便顧聲笙不理他,即便顧聲笙從始至終都沒有多看他一眼,湛胥還是滿臉笑容,宛如偏偏公子。
等到顧聲笙離開,他才走到了二長老面前,蹲了下來,低著頭,臉上帶著一抹陰狠的笑,小聲的說道:“記住,哪些人該惹,哪些人不該惹!別說是你了,就算是你真正的主子出來了,恐怕也要對她禮讓三分!”
“再有下次,就不是斷條腿的事兒了!”
湛胥說著,便站起身來。
他看著徐長安,臉上出現了一抹神秘莫測的笑容。
“小侯爺,慢慢玩。”
說完之后,便帶著霍格離開了這鐵里木河的河邊。
只不過,霍格在離開的時候,往癱倒在地上的二長老身上啐了一口。
“當狗腿子都當不好!”
而在不遠處的小路上,三位主事長老遠遠的看著方才發生的一幕幕。
“要不,趁此機會救下他們。”說話的是三長老,沒想到平日里最為嚴肅的三長老此時會率先說出這話。
“這的確是好機會,此時老二受傷,他蹦跶不起來,也便于我們救人。而且你我三人都心知肚明,里彥這孩子只是為了救下希卜而已。至于喜歡男人還是女人,那是他自己的選擇。”開口的是小長老,希澈的小舅爺爺。
小長老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
“而且里彥這孩子我們都信得過,要不然也不會默認讓希澈跟在他身旁。”
“道理大家都知道,可你們想過沒有,我們用什么借口救下阿彥和馬三這兩個孩子。我們強行救下,怎么和村里人解釋,還有以后怎么管理村子?”
在這個時候,提出反對意見的居然是大長老。
三長老和小長老聽到這話,都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三長老拿著那根拐杖,往地下杵了杵,意有所指的說道:“這兒不是朝廷,是村子。我們在一起,是因為我們是族人!當然,凡事的確要講道理,不救也正常。但我希望,我們三人一條心,別再出一個老二。”
“還有,是不是有人冒充我去見過某些人,我們三人,應該開誠布公的談談。”
三長老說完,便顧自離開了。
筆墨紙硯,畫板,這些東西都到了。
桃花叔笑得極其開心,仿佛一位待嫁的新娘。
“你記得當初我們第一次見面我跳的那支舞嗎?”桃花叔笑著問道。
在畫板后站著的馬三點了點頭,這些事兒,他又怎么會忘記?
月,河水,佳人,微風。
“輕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佳人起舞,仿佛月中仙子一般。衣袖飄飄,脖頸如天鵝,身形如細柳。
就算是與前些日子的公孫舞娘比,也不遑多讓,徐長安心里暗暗的做了一個比較。可偏偏都是這樣兩位絕世佳人,一男一女,都身不由己。
桃花叔歌聲伴隨著舞姿,這一幕很美,但也讓人心痛。
一舞畢,一曲終,馬三提筆。
他手一抖,一副畫在月光下抖落而出,一佳人躍然于畫紙之上。
明明是副傳世的佳畫,可桃花叔卻笑著搖頭道:“真丑,你師父就教你這些嗎?”
馬三哈哈一笑道:“師父說了,以前有人說畫虎畫皮難畫骨,都是屁話。什么風月、山川、也不見得有多難畫?”
看著馬三在找借口,桃花叔掩口而笑。
“那什么難畫?”
“相思最難畫,但我與你啊,以后不分離,便再無相思,我這一身的畫工,便也算廢了。”
馬三說完,還沒等桃花叔阻止,便將畫筆折斷,丟入了河中。
而眼看著那副畫即將被毀,顧聲笙和徐長安眼疾手快,急忙將畫救了下來。
可在這救畫的當兒,桃花叔和馬三相視一笑,眼中無限溫柔。
他們手牽著手,猶如從月宮中來的謫仙眷侶,輕輕的躍入了河中,沉入了河底。一陣小浪花過后,河水恢復了平靜。
月兒圓,碎碎圓圓。
河水東流,也不知道能否流出這牢籠,帶著桃花叔看遍山河。
這座不會沒有花開放的村子,在今夜,最后一朵花也凋零于月下。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