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看著這一幕,心中滿不是滋味。
他不是不想救,而是不能也不敢。
人若報了死志,放棄了自己,那別人也沒有足夠的理由去挽救。
他開始理解旁觀者的麻木和淡漠,他開始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他能左右。
就這一座城,每天有無數人傾家蕩產,更有無數人失去了生活的希望,他們雖然有生命的權利,卻活得卑小如塵。
姜明猛灌了一口酒,街邊小雨淅淅瀝瀝,遠處綠影時隱時現,他看著地上攢動的人頭,微微的搖了搖頭,這繁華的街道背后不知道有多少尸骸!
徐長安坐在的對面,安靜的喝著酒。
酒樓上的兩人,仿佛一個錦服的富家子弟和一個麻衣的教書先生一般。
雨滴聲漸漸大了起來,街上一陣吵鬧,僅存不多的商販紛紛躲避,生怕被這些瘟神多看了一眼。
店小二顫巍巍的再送上一壺“青玉案”,此酒并不好喝,入口辛辣,價格也不貴,可偏偏有了那么一個好名字,于是乎,被無數的中低層的文人士子所追捧。
徐長安和姜明可不大會因為酒名喝酒,他們喝酒,只是因為愁。
地面微震,聲音由遠及近,引得人陣陣心顫。
不多時,一隊甲士經過樓下。
他們和越地尋常士兵不同,暗紅色的盔甲仿佛是被血跡染紅一般,士兵顯得魁梧異常,若單個拎出來和普通人對比,就仿佛一座小山一般立在面前。他們的盔甲遮住了面容,雖然這一隊甲士顯得壯碩,卻不笨拙,身上鎧甲猶如魚鱗一般,能防護的同時,還不阻礙行動。
姜明盯著這隊甲士,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支甲士,可在此之前,他無數次聽說過這支隊伍。
遠處風聲傳來,一棵大樹才發的新葉抵擋不住風雨的輪番進攻,脫離了樹干,慢慢的飄向地面。
姜明盯著樓下的這隊甲士,心中隱隱有些不安和奇怪,突然之間,渾身寒毛炸起,仿佛被人盯上了一般。
他似乎和甲士中的某個人對視著,那片新葉也緩緩的飄想地面。
很遠之外,一個老人看著面前的小枯樹發愣,他想了想,最終嘆了一口氣,大袖一拂,“噶擦”一聲,小樹應聲而斷。
姜明心里“咯噔”一聲,自己有種感覺,似乎赤裸裸的立在了別人的面前。
樹葉終落到地面,樓下甲士也消失在街角。
姜明額頭上有一層細密的汗,這時候,小二才探頭探腦的走了出來,收拾著桌上的空酒壺。
姜明的額頭之上有細密的汗珠,他看向徐長安,只見后者并無異樣。
“第一排,第五列;最后一排,第三列。”
徐長安突然間說道。
姜明有些慚愧,他雖然實力比徐長安高,可剛剛那一瞬間,他仿佛被一只野獸盯上了一般,完全沒有發現或者說是感覺到有什么不妥。
“有何不妥?”姜明盡力的控制著自己的聲音,不讓徐長安察覺到異樣。
徐長安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姜明,不過也未作多想,不確定的說道:“這兩個位置的甲士似乎有些…”
他頓了頓,在腦海中搜尋適合的詞匯。
徐長安喝了一口酒,入口辛辣,想了想,終于說道:“這兩個位置的人,好像和這隊甲士,不搭。”
“不搭?”姜明有些狐疑。
“就像是一群獅子中有幾只野狗…”徐長安猛地拍了拍腦袋:“不對,應該這么說,就像是一群獅子中混入了幾只毒蜘蛛。”
徐長安似乎對自己的此番表達極其的滿意,拍了拍大腿說道:“對,就是這種感覺!”
那隊甲士轉入街角,朝著城南而去。
那群甲士在大獄門前停了下來。
一個年老的婦人突然脫了盔甲,拍了拍手,隊伍之中便又有五六人卸了盔甲,丟了手中的長槍。
那七八人出來之時,穿著紅色盔甲的甲士陣型一變,立馬恢復方陣。
那七八個女子都目瞪口呆的看著這隊甲士,她們感受得到,若是不算上都衛大人,只怕她們抵擋不住這甲士三息的時間。
老婦人看著這隊甲士,她都忍不住驚嘆一聲,隨后才緩緩說道:“各位將軍,此時已到地方,諸位且按照韓王安排,行動吧。”
城南大牢里的長官早就出來了,瑟瑟發抖的靠著墻,在這隊甲士面前,他們毫無反抗的欲望。
五十余甲士紛紛涌入了大牢,猶如湖面上刮起了一陣風之后,須臾之后,無風無浪,平靜如常。
而那群黑衣女人,也散入了漸漸黑了的夜色之中。
這一隊奇怪的人,仿佛沒有出現過一般,不知始于何處,最終散入城南。
柳承郎看著面前的棋盤,才捻起了一顆棋子,隨后嘆了一口氣又放下。
他轉動輪椅到了壺邊,給自己沏了一壺茶,隨后又回到了棋盤之前,他再度嘆了一口氣,把棋子丟進了棋簍之中。
門外的王匯海走了進來,靜靜的立在柳承郎的身側。
“公子似乎有些焦躁不安。”王匯海淡淡說道。
柳承郎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這才問道:“這是你主子搞的鬼?”
王匯海搖了搖頭:“我的主子只有公子您一人。”
柳承郎笑笑,接著道:“你可還真是謹慎,我不是傻子,不需要用這種話來騙我。我只想知道,這是不是你們的意思?”.jújíáy.m
王匯海搖了搖頭:“那位大人說了,現在這種情況也是他們始料未及的,不過他們相信,只要公子多想想,一定能想出法子的。”
柳承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王匯海低下頭,面帶微笑。
“最好和你們無關。”說罷,柳承郎接著吩咐道:“請陸都御史前來一敘!”
王匯海才出門,便看到了提著酒壺,幾盤小菜的陸江橋走了進來,于是便坐在了門口。
柳承郎看到陸江橋,收起了臉上的焦急,面無表情,淡淡說道:“不知道今日是何喜事,需要陸先生不請自來,還自帶酒菜前來慶祝。”
陸江橋面無喜色,把這當做了自己家一把,顧自放上了酒和小菜,盯著柳承郎說道:“當然得慶祝,韓家家主大手筆,安和和朔方兩路軍的元帥成了甕中之鱉,怎可不喜?”說罷,酒菜放在了一旁,緊緊的盯著的柳承郎。
桌上酒菜未動,兩人默然不語。
良久,柳承郎方嘆了一口氣道:“你莫用言語激我,也莫試探我,莫非你真認為擒了這兩人是好事?”
“我倒是無妨,最多飛鳥盡,良弓藏。可這兩人沒了,你要達到目的須廢上不少周折。”
柳承郎薄唇輕啟,緩緩吐露幾個字:“若姜明真被抓了,可還真有些無趣呢!”
陸江橋拿起了筷子,正欲夾菜,又放了下來。
這是他臉上全是憂慮之色,估計他們兩人也未曾想到,幾日之前還在戰場上搏殺的對手,今日竟會為他們擔憂起來。
“我們終究小看了這韓家啊,不知道他們從何處確定了前幾日潛進來的兩人是徐長安和姜明,絲毫不猶豫,還直接派出了山陣,暗影衛的都衛大人,連同秦家老祖和楚家老祖。”
陸江橋苦笑了一聲道:“現在這南鳳,成了鐵桶。百余山陣加上四位宗師級的人物,你我就是智謀通天,也沒有絲毫的解法啊。”
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酒杯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
“韓士濤必須駐守朔方,和韓家的家主對峙,肯定無法抽身,這四位宗師,直接碾碎了你我二人的所有計劃。”
“無解啊!”
柳承郎極少喝酒,他認為喝酒不利于思考,今日他也拿起了酒杯,輕輕的抿了一口,隨后看向了門外的王匯海。
“你家主子怎么說?”
王匯海沒有在意柳承郎口中的“你家主子”,反正他也知道柳承郎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完全的信任自己,笑了笑,說道:“那位大人說了,這個情況嘛,雖然沒在他們的意料之中,可卻也沒打亂他們的計劃,柳公子要怎么做,與他們無關。”
柳承郎深深的看了一眼王匯海,隨后轉向了幾個陸江橋。
“若沒辦法,只能引得圣朝來攻,看看能不能救出他們兩人了。”
陸江橋緩緩說道:“現在還只能期待他們兩人,老老實實,熬過這幾日,別往袋子里鉆。”
柳承郎苦笑一聲:“你覺得他們有可能不鉆么?”
“你說,這窮盡一州之力的財力著實可怕啊,連這圣朝征越元帥左右的人都能收買。”
陳平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他手上接到的消息,韓家收買了原李孝存身邊的副官,得到了確切的消息,徐長安和姜明潛入了南鳳,此時南鳳四位宗師,百余山陣齊聚。
他開始有些懊惱,責怪自己為什么要和徐長安還有姜明說這些事。
而立之后,家國有難,其身不屬于自己,他們這些經歷過戰火的人都懂得這個道理,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走了,他們有的被刀劍穿身,有的被車馬碾過,有的連名字都沒留下。
戰場本就是如此,不管對人和對己,都應當少些多愁善感,多謝決然冷血。
這才是生存法決。
他感念故人之死,只是隨口一提,卻沒成想兩位元帥親身犯險。
少年兒郎啊,應當奮勇向前,英勇殺敵。不該多愁善感,多愁善感,不是他們這些過來人該做的事么?
他立馬把實時的情況傳往了渭城。
只能寄托來人能夠找到劍八先生了,聽聞他在越地。
青衫文士得到消息的時候,從長安到越地已經來不及了。
他沉默不語,猶如往日一般,竹樓青燈下,揮毫灑墨,只是與往日不同的是,他平日里腰間挎的戒尺變成了一柄青鋒!
筆下用力,字字艱難,手上勁道未掌握好,筆桿突然折斷。
對于他這種能夠和大宗師不分上下且是書畫大家的人物來說,寫個字能把筆折斷,別說是他們,就是稚童也不會犯如此失誤。可這偏偏不可能的失誤,卻出現在了這眾人敬仰的小夫子身上。
他頹然的把用了多年的愛筆扔在了地上。
“小夫子,您心境亂了!”
門口轉進一個蟒袍玉冠的中年人,晉王。
“事已至此,若他二人有半點不測,本王必要越地,黎回,百川三地陪葬!”
晉王眼中殺機畢露。
當君王露殺機,儒生配長劍的時候,那一般便是事情沒了回旋的余地了。
當外界所有人都知道魚兒入了網的時候,偏偏那兩條魚兒沒有察覺。
窮酸儒生察覺到今晚有些不尋常,但還是如同往日一般走街串巷,去茶館里面看看有沒有人無意之中能夠透露出什么消息。
而鷹鉤鼻老頭則是收到命令去大牢里面收尸,他如同往日一般,進了大牢,把那些獄卒早就清理出來的尸體放上咯吱作響的老牛車,然后千恩萬謝的朝著獄卒感謝,感謝他們給了他一口飯吃,甚至行了跪拜大禮。
當他跪下的那一刻,趁著獄卒們不注意的時候,他眼疾手快的拓印了這座監獄的最后一把鑰匙。
他趕著牛車,走到了一個鐵匠鋪,打造了最后一把鑰匙。
在亂葬崗上,他葬下了最后的幾個人,隨后找了一處好地方,從懷里似掏寶貝一般的掏出了一塊紫楠木,這可以算是他這輩子最珍貴的東西了。
他想了想,找了一塊通風靠水,接近竹林的東西,把木頭插了下去,他笑了笑,似乎是對自己選的這個地方極其的滿意。
隨后他把一大串鑰匙掛在了那塊無字的木牌之上。
這是他為自己選的目的,也放上了他這十幾年來的榮耀。
做完這些之后,他要急忙的回到那座大牢。
他知道,今晚兩位將軍要做一件大事,而他,已經做好了入土的準備。
當他走后不久,兩個少年郎也到了這塊地方。
姜明笑笑,拿起了那串鑰匙,還尚有余溫的鑰匙,鑰匙上面有著小小的刻痕,通過刻痕能夠分辨出哪把鑰匙開的哪扇門。
姜明高興的拋了拋鑰匙說道:“你想要鬧,咱就鬧一次大的,把這大牢里的囚犯全都放出來,你說可好?”
等了好久,姜明沒等到徐長安的回應,卻看到后者怔怔的盯著那塊木牌。
徐長安終于開了口:“這塊木牌我認得,這是他給自己留的靈牌。”說完之后,徐長安默然不語。
“走吧!準備一下,今晚之后,明天回去。不要多想,等我們回去了,一切照舊。窮酸還是窮酸,收尸人還是收尸人。”姜明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后走了。
徐長安喃喃自語:“他們真的能回去么?”
夜黑風急,小雨才過,地面濕漉漉的,輕輕的踩上去,聽不到任何的聲音。
兩道身影閃過,大牢周圍巡視的衛兵還沒反應過來,便倒在了地上,沒了聲音。
徐長安早先進過大牢,他知道門口的守衛一刻鐘換一撥,換句話說,他們只有一刻鐘的時間,一刻鐘若出不來,就得應付成百的士兵。
拿著鑰匙進入大牢,他們靠著墻壁偷眼望去,只見幾個囚犯被綁住了,頭低垂著,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暈了過去。
幾個獄卒正在喝酒出肉,徐長安和姜明相互打了一個手勢,兩人同時出手,一瞬間制住了七八個獄卒。
他們兩人此時站在了監室的面前,前面是一條又黑又暗的甬道。
兩旁關著那些越地的囚犯。
兩人按照之前的設想,開始從里向外救。
兩人麻利的打開了牢房,那些還能行動的囚犯便千恩萬謝的跑了出來。而那些被折磨了動都不能動的囚犯,徐長安和姜明也愛莫能助。
數十座的牢獄被打開,整個大牢熱鬧了起來,囚犯們沖出了大牢。
徐長安不知道為什么,心里隱隱有種不安感,可事已至此,他已別無選擇。
當他打開面前牢房的時候,內心一顫,他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
高高的鷹鉤鼻,似乎還在牛車上和他說著誰好誰壞,他幫認認真真擦拭尸體的模樣還在眼前晃,可沒想到,這才分別幾個時辰,就看到了他在監牢里面。
他斜斜的靠著墻壁,臉上全是擔憂之色,幾只老鼠大著膽子的跳到了他的身上。
徐長安看到了他靠著的那面墻上畫著一個小小血人,血人周邊站著無數的人,腳下還帶著風。
徐長安鼻子有些酸,這個不識字的老人,在最后關頭還在用一副如同稚子一般的畫,提醒他們趕緊跑,有埋伏!
“走!”徐長安來不及多想,大吼一聲,朝著門外沖去。
姜明也第一時間沖了出去,可他們剛剛出了牢門,便看到了一張笑臉。
那張讓徐長安覺得有些惡心的笑臉,他仍然穿著體面的官服,胡子也修得極其的規整。
沈奉遠看著沖出牢門的兩人,微微一笑:“真是意外呢?沒想到兩位元帥會親身犯險。”隨即他看向了徐長安笑道:“你說是不是很難讓人相信,我該叫你徐元帥呢?還是李義士?”
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的“李義士”三個字。
他明明可以立下奇功,卻沒想到讓這份功勞眼睜睜的溜了,如何能不氣?
他身后站著一排排的士兵,他拍了拍手,立馬有人從身后送出了數十具尸體。
“這些就是你們剛剛放出去的人!”沈奉遠微笑道,撫了撫胡須。
看著地上的尸體,姜明目眥欲裂,背上包袱一甩,銀色長槍赫然出現在手中,閃著寒芒。徐長安手中扁擔炸裂,手中火紅色的長劍閃著紅芒。
沈奉遠見狀,微微招手。
在狹窄的甬道里,立馬多了一隊弓弩手。
“記住,別射要害,兩位元帥可不能死。”沈奉遠向后退去,聲音傳了出來。
縱使兩人一個小宗師,一個巔峰通竅,可在這甬道中如何施展得開,只能被動防御。
兩人左隔右擋,可漸漸的,體力逐漸不支,小腿、手臂上各自有不少的傷痕。
姜明深知不能這樣下去,一槍挑開了一支箭矢,沉聲對徐長安說道:“出手吧,我們必須得出去!這里不便于長槍施展,你先來!”
說完之后,便往后掠去,徐長安深吸一口氣,劍上紅芒閃動。
“破!”長劍橫胸當空,徐長安輕喝一聲,一道巨大的劍氣紅芒噴薄而出,一劍過處,幾十人立刻倒在了地上。
沈奉遠心有余悸的看著徐長安,那道劍芒就在他胸口之前寸許消散。
他咬咬牙,拍了拍手,立馬有人壓著許多囚犯進來。
他把囚犯放在了最前方,擋住了射手和自己。
徐長安雙目通紅,喘著粗氣,冷冷的看著沈奉遠。
不過他還是始終沒有出手,沈奉遠的大笑從囚犯身后傳來。
“來啊,我沈某人就在這里等著你!”
徐長安看著他,終于說出了一句話:“沈奉遠,你如此行徑,可曾想過對得起沈公!”
看到別人提到父親,沈奉遠面色猙獰了起來吼道:“從下到大,所有人都拿我和他比較!你知不知道我多累!”
“他是名士,他為前朝盡忠,他流芳青史,可他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小時候,我被人欺負,別人有父親,我的在哪?別人的孩子有家人,可我的家人在哪?他盡忠為什么不帶著我一起!”
“當我大了,而立了,弱冠了,我又開始活在了他的陰影之下,那些所謂的名士指點我之前,都是和我說一‘看沈公情分之上’,我這一生都活在了他的陰影之下!”
他拉扯著自己的衣服,如同一只憤怒的小狗。
徐長安看著這位緩緩蹲在地上的老人莫名的有些心疼,就像他一般,之前很多人都把自己和父親做比較。
沉默了半晌,徐長安終于緩緩說道:“可你這樣,你可曾想過你孩子以后有該怎么辦?沈公帶給你的是榮耀,可你帶給他們的是恥辱!”
沈奉遠聲嘶力竭的吼道:“什么榮耀,什么恥辱,只要贏了,榮耀恥辱皆由我手中的刀刃和筆來決定,誰該多說什么!只要贏了,我能給孩子榮華富貴,誰敢多說什么!”
徐長安正欲反駁,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
“您錯了!父親!我們寧愿你盡忠守誠,也不愿你變得如此模樣。我寧愿你如同爺爺一般,也不愿你變成如今模樣!”
一個打扮得清秀的士兵站了出來,徐長安一眼便認了出來,這是沈瓊。
沈奉遠一愣,看著自己的女兒。
“瓊兒,你不懂我。”他看著徐長安輕蔑一笑。“我知道你喜歡這小子,可父親告訴你,只要我們好好跟著韓王,以后戰爭勝利,什么公子哥,什么風流人物敢不來巴結你!”
“你不懂,戰爭的事,只和利益有關,和其它的無關!”
他雙眼之中滿含希望的看著自己的女兒,希望女兒能夠理解他。
沈瓊搖了搖頭道:“父親,這真的無關正義么?可女兒請您看看,這南鳳百姓,這大牢外的小孩,他們就是因為你口中的韓王無家可歸,沒了家園!”
沈瓊跪了下來道:“父親,收手吧,我知道郭叔父是因為你出賣的,現在只要你放了這兩位元帥,還能回頭!”
沈奉遠突然發怒,一巴掌打在了沈瓊的臉上:“你說什么胡話!榮華富貴就在眼前,回什么頭,這才是坦途!”
沈瓊眼中漸漸的沒了希望,低下了頭,突然之間,沈奉遠一聲悶哼,口中溢血。
他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胸口的匕首,然后看著自己的女兒,口中不停的溢血,最終只吐出了兩個字:“逆女!”隨后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當沈奉遠倒地的那一刻,沈瓊雙手顫抖的站了起來,滿臉的悲哀,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兩位快…走!”她嘴唇不停的打著顫,哆哆嗦嗦的說道。
變故突起,整個牢獄頓時大亂,徐長安和姜明一躍而起,向前突圍。
可徐長安躍起的時候看到了那個女子,談不上長得多精致,可那種氣質卻讓徐長安又心疼有敬佩。
徐長安伸出了手,她趁勢倒在了他的懷中,雙眼放光的看著他。
徐長安就這樣摟著她,一路砍殺,即將殺至門口。
突然之間,最前方的幾扇精鋼打造的門突然炸開,約莫二三十人涌了出來,他們都穿著暗紅色的盔甲,手中長槍閃著寒芒。
山陣!
輕甲步兵之最!
別說徐長安,就連姜明此時都覺得他們插翅難逃!
大牢外突然火光四起,只見一個老窮酸露出了一嘴的大黃牙,推著一輛火車丟了進來。
雖然是整座牢籠精鋼打造,堅不可摧,可里面卻有不少的稻草和木頭,頓時火光大作!
這個老窮酸齜起了一口的黃牙,大怒道:“你娘的些,悄悄的來,差點讓老子失職!”隨即不停的有火把之類的東西從外面丟了進來。
盔甲本就怕熱,火光一起,徐長安和姜明看見機會,帶著沈瓊猛地躥了出去!
此時,城北喊聲大作,郭汾也繞到暫領中軍,中路、東路合兵一處,共擊南鳳。
柳承郎急忙求救,山陣一百余人立馬轉向北城!
徐長安和姜明慌不擇路,一頭躥出了城南。
城北外接圣朝,而城南,內通越州城!
身后火光漸小,三人一路狂奔,可他們卻沒注意到,身后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一道影子,如影隨形。
看不見的高空上,四道影子凌空而立。
韓、楚、秦三家老祖還有一個黑衣女人看著腳下狂奔的兩道身影。
“真是少年英豪!這都跑了出來。”楚家老祖瞇著眼笑道。
韓家老祖冷哼一聲:“馬上就會成為兩具尸體!”楚家老祖驚訝的看了他一眼,他再度補充道:“既然都叛亂了,還留敵將性命作甚!”
黑人婦人淡淡開口道:“那兩小子我不管,可那女孩兒,我要了!”
韓家老祖對這個婦人恭敬的說道:“都衛之言,莫敢不從!”
徐長安和姜明兩人滿身傷痕,突然之間,四股氣息從天而降,壓在了三人身上。
姜明苦笑一聲,滿臉的血污,淡淡的笑道:“這是給面子,居然有四位宗師!”
他抬頭看看遠方有一間破廟,隨后看了看一直護著沈瓊的徐長安。
三人進了破廟,徐長安卻突然泣不成聲,嗚咽起來。
“為什么?”
他看著滿身血污的沈瓊,這個女孩的胸口插了一把匕首。
“你為什么啊?”徐長安跪在了地上,問著氣若游絲的她。
沈瓊蒼白的臉上展露笑顏,猶如一朵綻放的白蓮。
“小女子自見公子,便一見傾心,后知公子乃有志之士,更心生仰慕。四海之大,思利者多,為民者少,公子之行,小女子有心敬佩。可龍魚有別,自覺配不上公子,加之小女子犯弒父之罪,大為不逆,唯有一死,方可洗刷罪孽。望公子從今往后,切勿思量,奮勇作戰,還越州一片清明!娶得良婦,兒孫滿堂,其樂悠悠。”
徐長安淚如雨下,雙手顫抖,他想起這個溫柔的姑娘,總是如一只貓一般默默的關注著自己,想起了床第之間她那緋紅的臉頰,想起了落落大方的她,想起了初醒是于床頭陪伴的慵懶的她。
她在徐長安的懷中輕輕的摸著他的臉,微微笑道:“別哭啦,你能滿足我一個要求么?”
徐長安使勁的點點頭。
“我想看看啊,我心上人到底是何模樣。”
徐長安立馬抹去了臉上的偽裝。
沈瓊的臉上浮現一絲紅暈:“原來我的意中人這般好看啊!”
她的雙眼慢慢的閉了上來,徐長安急忙說道:“別睡啊,別睡!我求你了!”他長劍放在地上,手緊緊的抓著地面。
沈瓊緩緩睜開了雙眼,虛弱的說道。
“我想起了我爺爺當初跳城盡忠時作的《君不見》,外面來人了,我背給兩位聽好不好!”
高空之上的威壓未減,一隊士兵追了進來。
凄冷的聲音傳入耳中。
“君只見,江南柳岸,春風妒少年;
君只見,折扇拂面,揮毫如謫仙;
君只見,翩鴻細腰,美態四方羨;
君只見,楊柳依依,結發惜別喧;
君只見,家慈織線,兒郎八方現;
君只見,君臣共濟,窮則思復變。
君啊,只見,四海升平,繁華八荒見!”
沈瓊靠在破廟的佛像前,此時這個女孩如有光芒一般,她眼睜睜的看著兩位少年郎,奮勇殺敵。
她微微一笑,咳嗽了一聲,強忍著繼續說道:
“君可知,少年執劍,不見舊時顏;
君可知,士子狂傲,落第苦心田;
君可知,富人帷帳,無人淚漣漣;
君可知,同林難飛,破境豈重圓?
君可知,金戈驟起,母子陰陽間;
君可知,忠言逆耳,老臣臨死諫!”
她的聲音越發凄厲,嘴角不停的溢血,滿眼含笑的看著徐長安。
最終她聲嘶力竭的喊出了自己最后加的那一句!
“君只知,長安四處皆繁華,不見越地滿城皆白發!”
徐長安心里一顫,猛地轉過頭去,只見那個外貌并不十分出眾的女孩,此時身上仿佛有無限光芒,他猛地揮劍,隔開了進攻的數十名士兵,猛地躥會沈瓊的旁邊。
可惜還是晚了一步,那女孩身子軟軟的癱了下來,閉上了雙眼,她嘴角含笑,想來她九泉之下,有顏面見那位忠義傳天下的爺爺了吧。
徐長安如同狂龍一般,心里似乎有什么東西破碎一般,對天長嘯,雙眼一片血紅!
“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定的一個機構,主要的職責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
可以說。
鎮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鎮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一為鎮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然后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魔司中的一個見習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魔司的環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魔司中,呈現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