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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天鷹(二)

熊貓書庫    一劍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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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風雪帶來的不止寒冷,還有那些痞子兵的嘲笑。

  錢老三蹲在墻角,呆若木雞,仿佛一具行尸走肉,雙目無聲,瞳孔里沒有任何的光彩,看著那燒得正旺的柴火,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陣陣吆喝聲傳來,遠處似乎傳來那個官兵得意的笑。不過所幸的是,通過了他們的轉述,其它小隊也懶得進來查探。

  吵鬧過后,那些官兵朝著山下搜去,整座山頓時安靜了下來。

  十幾個人躲在里面的破廟,此時顯得格外的寂靜,仿佛除了火燒柴發出的細小聲音外,整座破廟空無一人。

  徐長安扶著臉色蒼白的蘇青從房檐處跳了下來,瓦片與墻的交接處,恰好有一個小小的縫隙,他們兩人便縮在了里面。

  他們在那個位置正好能清清楚楚看到之前所發生的一切,甚至當那軍官走到神像后方時,只需要抬頭便能看到他們。

  徐長安和蘇青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該講些什么。一個男人,活一輩子,大抵為的就是爭一口氣,可某一天,他連那口氣都不爭了,要么是他放棄了自我,要么是他找到了比他命還重要的東西。

  十幾個人圍著一團火,一眼不發,經過了烘干,錢老三身上傳來的尿騷味越發的濃厚,可十幾人都低著頭,沒有嫌棄,也沒有安慰。

  錢老三顯得異常的難受,他挽起了褲腿,露出了那個小小的標志,想了又想,咬緊牙,從火塘里拿出了一根燒得正旺的柴火,閉上了眼睛,舉了起來便要把腳踝上那對小小的翅膀給燙了。

  那根柴火斷做兩截,一般還殘存在錢老三的手里,另外一半翻了幾個圈,滾落在地,最終慢慢熄滅,散出一股嗆人的煙。

  錢老三驚訝的睜開眼,徐長安捏著劍訣的手還未收回,他看了一眼錢老三,嘆了一口氣。

  他也沒想到,錢老三為了幫他們,寧愿被羞辱,也不做出半點有可能暴露他們的事來。

  “說說吧!有什么說出來就好了。”徐長安沒有嫌棄他那散發著尿騷味的衣服,拍了拍他的肩頭說道。

  錢老三似個受了委屈孩子一般,低下了頭,只差沒有放聲大哭了。

  徐長安話音剛落,只見跟著錢老三那十幾個干瘦的人都挽開了褲腿,他們的腳踝上都刺著一對小小的翅膀。

  “原來當時混進北蠻,鬧得朔風部焦頭爛額的天鷹就是你們。”蘇青開口了,淡淡的說道。

  錢老三的臉上出現一絲訝異!

  “恩公也知道我們?”

  蘇青肯定的點了點頭,錢老三看到后,瞬間低沉了下來:“現在哪里還有天鷹,只有我們這群廢物!”

  看到仿佛大家都知道天鷹,只有徐長安滿頭的霧水。

  蘇青慢慢的解釋道:“當時鎮蠻府秘密訓練了一支隊伍,里面的人個人作戰能力雖然不那么強,可是卻擅長偽裝,潛伏,刺探情報,這支隊伍就叫天鷹。自從天鷹組建之后,朔風部每一次對通州的掃蕩,都被完美的防御,這時候他們才反應過來,天鷹已經入侵到他們內部了。”

  “整整一年下來,朔風部任何的軍事行動都仿佛在鎮蠻府的掌控之中一般,若不是因為一個人,恐怕天鷹至今還存在。”

  徐長安立馬追問道:“誰,最后發生了什么?”

  錢老三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我們天鷹最高領導人叫天鷹,他直接對許大將軍負責,而二把手叫做蒼鷹,蒼鷹被北蠻的重利所誘惑,出賣了我們所有人!甚至他還為北蠻設置了陷阱,天鷹除了我們幾人出來之外,再沒其余人生還,至于蒼鷹,聽說等我們覆滅之后,他沒了利用價值,便被北蠻給殺了!”提到這個出賣兄弟的蒼鷹,錢老三恨得牙癢癢。

  “可惜啊,不能親自為兄弟們報仇。”錢老三看了一圈跟隨自己的兄弟們,眼中全是愧疚之色。

  錢老三狠狠的把手中的柴火丟在地上,火星四濺。

  他狠狠的打了自己一巴掌,走出了廟門,仰天咆哮。

  剩余的人都擔心的看著他,蘇青嘆了一口氣道:“沒事,他發泄下就好了。”

  夜已深,他們在廟里找到了一些干燥的門板和枯草,鋪了起來,十幾人就這樣并排躺著,將就了一晚。

  徐長安知道自打知道了錢老三他們之前屬于天鷹之后,執意要睡在錢老三的旁邊,蘇青則挨著他,睡在了最邊上。

  晚上風雪漸漸小了,火塘里時不時傳來了柴禾被燒斷的滋滋聲,整個破廟里傳來了充滿充滿節奏感和韻律的打鼾聲,蘇青看了看身旁的熟睡的徐長安,掙扎著爬了起來。

  天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一兩顆星星,一陣陣涼風吹來,蘇青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縮了縮身子,看來通州快要化雪了,就是不知道北蠻怎么樣了。

  蘇青看見一個大光頭坐在了廟門口的臺階上,蘇青走了過去,并排坐下。

  “恩公。”錢老三的聲音有些嘶啞。

  蘇青沒有看他,只是看向了北蠻的方向。

  “為什么?”蘇青淡淡的問道。

  錢老三沒有正面回答他,也抬頭看著有一兩顆星星的天空道:“我和你講個故事吧!”

  “從前,有一戶人家,他們住在了偏南方的地界,每到二三月份,那油菜花就會開遍山頭。一個勤勞的婦女就會去采摘油菜花,榨油。用來維持自己和五個孩子的生計。”

  “雖說不大富裕,可日子也還過得去。誰知道,戰爭突然爆發,新政權和老朝廷爆發了大戰,戰火燒到了他們村子那里,母親和兄弟姐妹們都死于戰火,只剩下了排行老三的兒子。”錢老三的聲音沙啞,壓得很低。

  蘇青靜靜的聽著,他知道這是錢老三在說自己的故事。

  “老三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兄弟姐妹們被長槍刺進了身體,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母親被流矢刺穿了胸口。他只能抱著母親,看著滿身鮮血的母親撫摸自己的臉。”

  “他想報仇,可找誰報呢?圣朝還是舊的朝代?而且他的母親臨死捧著他的臉告訴他,不要讓他報仇,不要被仇恨蒙蔽了雙眼,要努力的活下去。他的母親臨死前,微笑告訴他,要活下去。等和平了,回到家鄉,種很多很多的油菜花,榨油,然后找個勤勞的女人,開一家小店,生幾個孩子,幸福快樂的活下去。”

  “他知道他的母親是想讓他好好的活著,對啊,戰爭這事,他們底層的小人物哪里說得清誰對誰錯,他們只能卑微的活著。”

  錢老三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懷念和悲傷。

  “可那個幸存的孩子沒有聽母親的話。”錢老三繼續說道,不過聲音里多了一絲悲涼。

  “他握著砍柴的柴刀去打聽之前交戰的雙方,他的想法是手刃所有的敵人,滅了交戰的那一個小隊。”

  “很快,他找到了那支隊伍,他潛進了營帳,可惜的是,他并不能近那位將軍的身。”

  “那位將軍知道他的目的和理由后,沒有責怪他,反而親自為他松綁。那位將軍向他認了錯,并且告訴他,等和平了,他愿意赴死。”

  錢老三說道這里,笑了笑,轉頭對著蘇青說道:“你知道為什么圣朝最后能取得勝利么?”

  蘇青搖了搖頭,圣皇當時起兵,不過只有數十人跟隨,可沒過了幾年,就能推翻了當時的舊朝,實屬罕見。

  “因為圣朝多的是此類將軍。”

  “最終,戰爭勝利了,老三也見到了將軍,可他手中的刀怎么都劈不下去。”

  數以百計的百姓指著他的鼻子罵,撕扯著他的衣服,可將軍卻把身體往前一湊,他手中的短刀刺入了將軍的小腹。

  “看著將軍倒在血泊中,看著百姓的指責,他開始懷疑自己,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錯了,他開始迷茫了起來。難道為自己的親人報仇也是一種錯么?”

  蘇青深深的嘆了一口氣:“誰也沒有錯,錯的是戰爭。”

  錢老三看了一眼蘇青,接著說道:“后來他才知道,許多百姓家里比他更慘,可他們都放棄了報仇,因為他們知道,和平比起仇恨來說,更加的珍貴。”

  錢老三講到這里,低著頭,看著臺階。

  “所以那個人后來北上,為了通州的和平奮斗了一生?”蘇青淡淡的接道。

  錢老三沒有說話。

  “可與你受盡欺辱的救我有什么關系呢?我是北蠻碩和部的大王子,殺了我不是更好么?我不相信一些銀子值得你用性命來報答。”

  “對啊,的確不值得,我身邊的許多兄弟都死于北蠻的手中,他們被北蠻兵挑破了肚皮,掛在旗桿上,和那些被宰殺的牛羊沒有任何的區別。”

  “那…”蘇青更加的疑惑了。

  “可你死了有什么用呢,只會讓原本止戈的碩和部和圣朝不死不休,‘開戰’對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來說不過只是兩個字而已,可對于我們來說,是我們這類無數貧苦百姓的命!”

  錢老三激動的站了起來,說完之后,甩了下袖子走進了破廟。

  “‘開戰’對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來說不過只是兩個字而已,可卻是無數百姓的命!”這句話深深的震撼住了蘇青,一直在他心里頭打轉。

  一陣風吹來,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身后突然傳來了一陣嘆息,徐長安走了出來,幫他披上了袍子。

  “想什么呢,你和他都是一樣的人。”

  蘇青有些驚訝,不自信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么?我沒那么高的覺悟和情操吧,我只是想找到我的阿爸和阿媽而已。”

  徐長安看著他,微微一笑。

  “那為什么當時在赤巖山你不允許我殺大皇子呢?”

  蘇青頓時愣在原地。

  鎮蠻府。

  一封加急文書里面送到了許鎮武大將軍的書房。

  許鎮武看完之后皺起了眉頭:“管他什么碩和部的大王子,關我什么事,傳令下去,所有鎮蠻府將領不許與外界接觸,不許私自出兵,全員一級戒備,準備出兵,趁雪,大破朔風部!”

  “霜試開始!”

  許老將軍把那封信一扔,任由它飄到火爐里,化為了灰燼。

  那封信上蓋著一個印章,專屬于大皇子的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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