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讓車夫掉頭前往城南皇宮殿前司衙門去,兩個人其實都不知道殿前司衙門在哪里,好在趕車的車夫知道。這大車是方家自己的車,趕車的老頭也是自己人,平日里沒少在城里活動,對城里的大街小巷都很熟悉,所以倒是知道殿前司衙門的位置。
這樣坐著馬車在城里亂走其實很是危險,兩個人在路上看到當兵的或者是當差的人心里便害怕,便覺得這是來抓自己的。路上也確實到處有關卡,老車夫已經知道問題的嚴重性了,一路躲避關卡,從各種小巷窄橋繞行,倒也一路沒有遇到更大的麻煩。
然而,春妮的肚子越來越疼了。不知是已然到了瓜熟蒂落的時候,還是因為今日的驚嚇焦灼,春妮的肚子陣痛越來越明顯。春妮雖然沒有經驗,但府里請了穩婆在家伺候,春妮問過穩婆孩子出生前的征兆,那便是肚子一陣陣的疼痛,而且間隔越來越短的時候,孩兒便要出生了。現在這種種跡象表明,正是要生孩子的跡象。
這種時候,孩子卻又要出生,簡直是雪上加霜。春妮疼的臉上冒汗,卻用手用力的勒著肚子,口中念叨道:“我的兒啊,你可別這時候添亂啊。別這時候出來啊。算是娘求你了。咱們明日或者后日都成,今日真的不成啊。”
史凝月也是毫無章程,除了給春妮擦汗安慰之外,別無其他的辦法。突然之間,各種麻煩找上來了,史凝月真想大哭一場宣泄情緒,但是她知道,這時候她哭也沒用,只能咬牙挺住。
馬車在南城御街停下,這里到處是侍衛兵馬,車馬禁止通行。史凝月也只能硬著頭皮依舊打扮成一個普通村姑模樣下車。
春妮疼的吸著冷氣,顫顫巍巍的叮囑著史凝月:“凝月你一定要小心啊,萬一覺得不對勁便不要去了。楊大帥也未必管用,實在不成咱們再想法子。”
史凝月道:“你不要擔心,我相信楊大帥是有擔當的,他既然答應過方郎,此刻怎好反悔?咱們一定要逃出去,不能被抓了。春妮姐姐你要挺住啊,一定要挺住。等我回來。”
春妮流著眼淚連連點頭道:“我挺住,等你回來,你也要小心。”
史凝月咬著嘴唇轉身離開,低著頭規避和那些在周圍游蕩的侍衛們目光對視,生恐被發現身份。她知道殿前司衙門在皇宮西南,于是沿著皇宮宮墻外的大道往西南方向匆匆而行。由于不知道具體衙門的位置,周圍樹木之間全是朝廷各個衙門公房所在之處,她只能不時的四處張望著。她的舉動成功的引起了一隊宮墻外圍巡邏侍衛的注意。
“那婦人,干什么的?這里是皇宮外圍衙署重地,你亂闖什么?”一隊士兵迅速趕上,攔住了史凝月。
史凝月低著頭不敢抬頭,心里一陣絕望,用極低的聲音道:“我…我是來找人的。”
“找人?找什么人?你到這里找人?看你這打扮,城外鄉下來城里尋親戚的吧。你親戚住哪條街哪個民坊?得有地址才能找。這里是皇宮,莫非你找皇上走親戚不成?”士兵頭目道。
周圍眾侍衛紛紛哈哈大笑起來。他們倒也沒有惡意,只是覺得這鄉下女子笨笨的。
史凝月覺得他們并不認識自己,也不像是在這里等著抓自己的,于是鼓足勇氣道:“我不是走親戚,我是來找殿帥楊存中的。”
“什么?你找殿帥?你是他什么人?找他作甚?”侍衛們都有些詫異。
“我…我…是來給他報信的,有個重要的事情要稟報他。不過只能跟他本人說,不能跟別人說。”史凝月不善撒謊,結結巴巴的道。
“奇奇怪怪的,你能有什么重要的消息稟告殿帥?真是奇怪。”侍衛頭目皺眉道。
旁邊有侍衛道:“殿帥的事情可說不好,殿帥親民,交往了許多平頭百姓。咱們普通士兵不也是跟他稱兄道弟的么?難保真有什么事要稟報。這姑娘老實巴交的,不像是說謊。倘若真有事,耽擱了可不好。殿帥會怪咱們的。”
侍衛頭目想了想點頭道:“也罷。那姑娘,你是要去衙門找殿帥是么?那你可見不著他啊。他不在衙門。”
史凝月叫道:“啊?那我怎么找他,事情很急,必須要找到他跟他說。他去哪里了?幾位軍爺行行好,回頭我請你們吃酒,事情真的很緊急。”
侍衛頭目笑道:“吃酒倒是不必了,我們殿前司侍衛當值的時候是不許喝酒的。殿帥也沒去哪里,在宮里侍奉皇上呢。”
史凝月忙道:“那他什么時候出來?我在皇宮門口等著他便是。”
侍衛頭目道:“你也不必等,說不準什么時候回來。殿帥有時候到深更半夜才出宮,要看皇上什么時候歇息了。不過明日一早他一定在衙門里,這是他的習慣。你明日一早來衙門找他,準能見到。”
史凝月搖頭道:“等不了明日,我就在這里死等,必須要等到他。到明日便遲了。”
侍衛們苦笑搖頭,見這女子也不像是刺客什么的,便也不再理她,繼續巡邏去。史凝月來到宮門外站在御道一側的柳樹下死等。心里當真是像是燒開了的開水鍋一般沸騰焦灼,一時又擔心春妮怎么樣,一時又想起娘親被抓走,那宮門口來來往往的官員說說笑笑打著哈哈行禮,卻根本沒有楊存中的身影。
半個時辰過去了,巡邏的那隊侍衛過來,見到史凝月還站在那里等著。一名侍衛對侍衛頭目道:“頭兒,這姑娘怕是真有急事兒,咱們換班歇息了,要不你去見殿帥,跟他說一聲,叫他出來見一下。若真是要緊事,倒是一樁功勞。”
侍衛頭目被‘功勞’二字撥動了神經,點頭道:“一會我去瞧瞧,若殿帥不在皇上身邊,我便去說。若和皇上說話,那我可見不著。功勞不功勞的,算個屁!”
那侍衛頭目交接了班次,拿著腰牌進了皇宮之中。剛要往御書房去,卻正好見到楊存中在十幾名侍衛將領的陪同下說說笑笑的往外走。侍衛忙上前參見,稟報了有人來尋找他的事情。
楊存中有些納悶,怎么會有個村婦來找自己稟報什么要緊事,于是出了宮門走了不遠,便看到了站在柳樹下花布包著身子的村婦。
“便是那女子!在這里等了半個多時辰了。說的很緊急,小人便想著要進宮稟報大帥。”侍衛頭目忙道。
楊存中點點頭,闊步走了過去。史凝月見一群人簇擁著一個身材高大面目黝黑的老者走來,頓時不知所措。她也不認識楊存中,不知道這群人是干什么的。倘若是來抓自己的,自己該怎么辦?轉身往河里跳么?
“喂,那姑娘,這是我家楊大帥,怎還不上前見禮?發什么楞?你不是有事稟報么?”侍衛頭目叫道。
史凝月聞聽此言,心中大喜,忙上前對著那老者道:“你便是楊大帥么?”
旁邊眾將呵呵而笑,有人道:“果然是村姑,禮數都不懂,也不知行個禮。”
楊存中倒是不在乎,看著史凝月沉聲道:“你是何人?找老夫何事?”
史凝月剛要說,見周圍全是人,于是道:“可否單獨跟大帥說幾句話?”
楊存中皺了眉頭,旁邊眾將心中生疑,覺得這女子怕是想要做什么不利的事情。
楊存中道:“這都是本帥自家兄弟,不必避諱。我又不認識你,難不成還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不成。你照說便是。”
楊存中倒不是害怕有詐,他是真的不想避諱身邊的眾將,那都是他的心腹之人。
史凝月知道不能要求太多,她只是不想太多人知道自己的身份罷了,她的想法里,人知道的越少越好。豈不知如果楊存中不幫忙,來找他便是自投羅網。
“好,楊大帥,我不是什么民女,我爹爹是史浩,我是史凝月。我的未婚丈夫是方子安。”史凝月伸手取掉蒙著半張臉的包頭巾,將身上的花布扯下。
所有人都眼前一亮,這女子明眸皓齒,端麗無比,氣質高雅。那侍衛頭目更是驚得張大嘴巴,適才還以為她是個村婦,沒想到是個如此美麗的女子。
“你是史浩之女?哎呀,出落得這么漂亮,很早的時候我還見過你呢。我去你府上喝酒,你那時才十二三歲。一晃便成大姑娘了。哈哈哈。”楊存中笑道。然后才想起來問道:“你怎地打扮成這樣來找老夫?”
史凝月不知楊存中是假裝還是真的不知,只道:“我未婚丈夫方子安,不知楊大帥認不認識?”
楊存中笑道:“我怎不認識他?他隸屬于我神武中軍治下,我是他的頂頭上司呢。你和他有婚約,這我有耳聞。不錯,不錯,很有眼光。方子安可是個人物呢,老夫都對他有些佩服。”
史凝月道:“多謝夸獎,我爹爹和方郎去了金國出使,之前有沒有拜托過大帥什么事情呢?”
楊存中皺眉道:“拜托什么事情?我年紀大了,倒是一時想不起來了。”
史凝月斷定楊存中在裝傻,沉聲道:“既然忘了,那便算了,叨擾了,凝月告辭。”
楊存中皺眉喝道:“站住,怎地說走便走?”
史凝月豁出去了,轉身瞪著楊存中道:“怎地?大帥要抓我么?那便抓我便是。反正我娘被抓了,我家也被抄了。方郎的妻子春妮就要生孩子了,現在有家不能回。全城都在抓我們。楊大帥也別抓我們了,一刀砍了我們,給我們個痛快吧。方郎啊方郎,你托付人照顧我們,以為別人跟你一樣仁義,結果你看錯了人了。他們都是一丘之貉,都是一伙的啊。”
楊存中神情錯愕,沉聲喝道:“到底怎么回事?誰抄了你的家?誰要抓你們殺你們?到底發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