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邊的廂房不大,但是老兵王進顯然經過了一番精心的打掃,弄的還算潔凈。方子安坐在桌案之后陷入沉思之中。今日之事只是自己為了立足而立威,看上去效果不錯,但是方子安知道,事情遠沒那么容易。
夏良棟今日吃了大虧,折了面子,恐怕他不會善罷甘休。他之所以沒敢再鬧下去,一則是忌憚自己的武技,二則是因為今日之事其實是他挑起來的,他甚至先動了兵刃,所以他不敢鬧大。但是,在接下來的日子里,他一定不肯罷休。
從官職上來說,夏良棟是臨安城防隅軍的防隅官,算是自己的上官,所以自己也不能太急,想要真正的立足怕是還需要一些手段。方子安是不怕的,他做好了準備。其實整個防隅軍中,只要能將夏良棟和死心塌地跟著他的一些人收服,便可穩穩把控局面。今日的事情應該會在防隅軍衙門上下生出一些波瀾,靠著自己一個人其實是很難的,防隅軍中應該不是鐵板一塊,自己需要團結一部分,便于行事。
方子安正自沉思著,門口光線一暗,一個魁梧的人影站在門口。
正在擦凳子的老兵王進驚愕道:“胖虎,你怎么來了?你可別犯渾來鬧事啊。快回你自己的潛火隊去。”
方子安也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那個人,正是之前交過手的魁偉青年。
雷虎忙解釋道:“王大叔,俺不是來找麻煩的,俺是來跟方大人說幾句話的。”
王進看了一眼方子安,方子安起身笑道:“這位兄弟,進來吧。”
雷虎大步走了進來,向方子安拱手行禮,甕聲甕氣道:“方大人,俺向你道謝了。”
方子安拱手還禮,笑道:“道謝?為何道謝?”
雷虎道:“多謝方大人手下留情,俺看出來了,方大人比俺厲害的多,適才要不是你手下留情,俺怕是要受重傷。卻也是自找的。”
方子安呵呵而笑,指了指凳子道:“坐下說話。”
雷虎擺手道:“不敢。方大人坐,俺站著便是。”
方子安點點頭坐下,沉聲問道:“這位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雷虎道:“俺叫雷虎,他們有的叫我胖虎,有的叫我傻虎。”
方子安笑道:“原來是雷虎兄弟。聽你口音,不像是臨安人。”
雷虎道:“是,俺是北方人,九歲跟著舅父從老家來到臨安。”
方子安道:“跟著舅父?你爹娘還在老家?”
雷虎咂嘴道:“俺沒爹沒娘,俺生下來都沒見過他們。俺是舅父和舅母養大的。俺們那兒被金人占領了,日子過的很苦。舅父便帶著俺和舅母表妹往南邊大宋逃。半路上遇到金狗,舅母和表妹都被他們射箭殺死了。舅父抱著俺游過了淮河逃了出來。”
方子安悚然動容,沒想到居然問出了這么一番凄慘的遭遇。或許從北邊逃往南邊的百姓都有一段慘痛的經歷吧。“對不住,我不該問這些。”方子安道。
“沒事,都十五年了,早就過去了。舅父也病死了。俺也早不傷心了。”雷虎道。
方子安點點頭道:“不說這些了。你怎知我手下留情了?你看出來了?”
雷虎道:“俺雖然有時候犯傻,但是還是能看出來事情的。適才你切俺脖子那一下之后,俺便腦子里嗡的一下犯迷糊了。你的力氣很大,但切俺脖子的那一下很輕,俺便知道你留了情了。若是你用全力的話,俺怕不止是暈過去那么簡單。”
方子安呵呵笑道:“算你還有些明白事。可是我要是用力的話,你便沒命了。那是要害部位,可不能太大的力道。其實你要說我手下留情,你該感謝我沒有叉你的眼睛,打你的太陽穴才是。你要知道,你將我舉在空中的時候,我的手是能動的,你雖然身體強壯,能抗擊打,但是你的眼珠子和兩側的太陽穴可是跟普通人一樣的脆弱。我在你頭頂,想要這么做輕而易舉。所以,你以后跟人打架,可莫要給人這種機會。切磋倒也罷了,倘若是生死相博,你便糟糕了。”
雷虎撓頭嘿嘿傻笑道:“是呢,方大人不說,俺竟不知道有這么多的破綻。多謝方大人教導俺。俺其實也知道破綻大,但俺就是喜歡把人舉起來,跟扔小雞一樣的丟出去。俺力氣大,一頭牛俺也能舉起來扔出去。”
方子安笑道:“這么做并沒有錯,畢竟你個子魁梧高大,力氣也大,這么做正是發揮你的強項。武功再高的人,腳離了地便什么也做不了。不過,你的先控制住對方才能這么做。比如說,扣住對方的脈門,或者是控制住對方雙手等等,快速將對方砸出去,不要給對方太多的反擊的空間。”
雷虎沉聲道:“俺明白了,多謝方大人。”
方子安笑道:“我這是在干什么呀,怎么跟你談起這些事來了。教你打架么?這可不好。雷虎兄弟,你也不用謝我,我跟你是切磋,也不是生死相博,自然不能下狠手。你不也一開始沒想著對我下狠手么?咱們算是扯平了。”
雷虎拱手道:“大人真是讓俺敬佩,俺對大人佩服的五體投地。”
方子安微笑道:“佩服我什么?只因為我打贏了你?”
雷虎道:“這只是一方面,俺確實佩服那些比我厲害的人,防隅軍中比俺厲害的人不多,能打的過俺的很少。但是俺也不是個個佩服。你像夏大人,他其實也挺厲害的,但是俺便不喜歡他。他要俺跟著他混,俺就不答應。他扣了俺的餉銀,俺也不答應。因為俺不喜歡他的人品。成天欺負兄弟們,兇橫的很。方大人今天敢跟他叫板,這便讓俺欽佩的很。俺本來以為今天方大人一定很慘,可沒想到方大人這么厲害。這下好了,方大人來了,夏大人怕是不敢那么驕橫跋扈了。”
方子安心中一動,這雷虎似乎確實有些傻乎乎的,但是似乎并非不知好壞。或許,可以向他問問這里的一些情形。
“雷虎兄弟,你說夏大人扣了你們的餉銀?他為什么這么做?據我所知,你們的餉銀并不高。他怎么還這么干?”
雷虎甕聲道:“那個人沒良心。俺們潛火隊兵士餉銀每月只有二兩多點,只能勉強糊口,他一來便扣了我們每月一兩餉銀,說什么要看我們的表現,若是表現的好便發還,表現不好便扣除。誰反對,他便將反對的人痛打一頓。他拿銀子籠絡了一百多個人跟他一條心,誰也不敢違抗。被扣的都是老實人,也不敢跟他作對。方大人,你今日這么對他,回頭他一定報復你。適才我來找你的時候,看見他正在大堂里對著一些人大發雷霆,應該是訓斥他們適才沒有幫他。你可得小心啊。”
方子安皺眉道:“他扣了你們的餉銀這事兒,你們不往上稟報么?”
雷虎道:“誰敢稟報?西水門的長順兄弟就說了幾句,被他差點打死了。而且他說了,朝廷的火政官是他的兄弟,告上去不但沒用,而且會惹來大麻煩。誰敢跟他作對?不信你問王進大叔,是不是他在這里一手遮天?”
王進佝僂著身子站在門口把風,見方子安看向自己,緩緩點頭道:“方大人,確實如此。我也被他克扣了銀子。他來了十個月,我被他扣了十兩銀子。我沒辦法,只能熬著。像我們這樣的,跑也跑不了。”
方子安神色冷峻,眉頭緊鎖。他越發覺得自己對這防隅軍衙門里的事了解的太少了。看起來那個夏良棟比自己想象的要可惡的多。
“雷虎兄弟,你為何這么信任我,這些事敢跟我說?”方子安道。
雷虎看著方子安道:“俺不知道,但是俺覺得方大人是來救我們的。今天你敢當眾跟他叫板,俺便信了你。方大人,你救救俺們吧。還有很多兄弟都沒法子了,只能苦苦的熬著。俺們是兵,又不能跑,跑了便是逃兵,要軍法處置的。所以沒法子。”
方子安沉聲道:“雷虎兄弟,多謝你的信任,我還想知道更多的事情。你要是信任我的話,便全部告訴我。”
雷虎點頭道:“好,方大人想知道的俺全部告訴你。俺…”
雷虎話沒說完,外邊院子里傳來夏良棟的怒吼聲:“雷虎,狗日的還不回你的駐地去,偷偷摸摸的做什么?再不滾回去,治你個擅離職守之罪。”
雷虎身子一震,不知所措。方子安低聲道:“雷虎兄弟且回去,你是駐扎在那里的潛火隊?明日我去找你。”
雷虎道:“好,俺在錢塘門內的望火塔駐扎,明日等著大人。”
方子安點頭道:“我一定去。”
雷虎拱拱手轉身大步出門而去。外邊傳來夏良棟的怒罵聲:“怎么著?一個個想翻了天不成?老子告訴你們,我夏良棟才是防隅軍的主官,誰想要出幺蛾子,老子叫他吃不了兜著走。”
方子安聽得真切,冷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