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兼非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從篝火旁逃回自己的屋子的,好在喝醉前,他跟源智子特別交代過,不要讓那些姑娘“得逞”。
不是不愿意,也不是刻意矯情,他是必定會離開這里的,而且很可能不會回來,便沒必要在海山留下什么不必要的麻煩。
等他在地板上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到了長夜的破曉時分。
他坐起身,揉了揉因為躺在地板上而有些酸疼的肌肉。
身邊沒有什么女孩子,看來源智子果然兌現了她的承諾。
他的個人終端早已在折躍中被摧毀,所以一直沒有摸清海山這邊的作息循環時間到底是如何計算的。
但這并不妨礙海山居民在一個又一個作息循環中精確地起床、勞作、休息和入睡。
當外面開始變得嘈雜的時候,雖然天色依舊是黎明破曉的樣子,韓兼非知道,又一個作息循環到來了。
他走出那座與眾不同的屋子,在河邊鞠了捧水簡單洗漱了一下,坐在一塊石頭上,開始看著湖面東方微微有些泛白的天際線發呆。
和這些日子很多個作息循環一樣,源智子赤著雙腳,悄無聲息地來到他身邊:“在看什么?”
韓兼非這才注意到女孩的到來,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努了努嘴:“你們跟那些外來者有接觸嗎?”
源智子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東方的天空中,依稀可以看到十幾個排成一線的亮點,她知道,那是那些外來者向天上運送礦石的鐵鳥。
她聽說,最早的時候,海山居民把那些坐著鐵鳥的外來者當做神靈來摩拜,但那些外來者似乎不愿與他們接觸,久而久之,在無數次誤解、沖突和公開或秘密的接觸后,人們才知道,那些只不過是來自海山以外的人類,和海山居民本質上沒有任何區別。
所以人們開始叫他們“外來者”。
在這片大山以外非常遙遠的地方,那些擁有更大地盤和族民的大部族,或許與外來者有更深的接觸,但河東部族和黑檀部族,只是在十分偶然的機會下,才有可能跟外來者進行一些私下里的交易。
小譚子父親的量子手表,就是這么來的。
“很少,”源智子搖了搖頭,“在大山那邊有一座礦山,外來者在那里開采一種淡綠色的石頭,不過那里的外來者大都是一些鋼鐵人,從來不理我們。偶爾有和你差不多的外來者,悄悄從我們這里換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
韓兼非猛地一抬頭,驚喜道:“你說那個采礦基地…那個礦山,離這里遠嗎?”
據他了解,智子所說的淡綠色礦石,很有可能是鋟礦石,一種非常高效的儲能混合物。
如果這附近真的有一座鋟礦石基地,他就能很快確定自己究竟在什么位置,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混上一艘礦船。
源智子想了會兒,說:“從這里出發,大概要一個長晝時間,但沒有路,只能爬山,就連最好的獵手都不敢保證能過得去。”
韓兼非笑了笑:“最好的獵手,昨天晚上那種嗎?”
源智子搖了搖頭,接著問道:“你想過去?你要走了嗎?”
韓兼非看著這個年齡和趙小南相仿的海山女孩,伸手想摸摸她那幾條小辮子,又覺得似乎有些曖昧,便訕訕地收回手:“我…想過去看看,不過走不走,還不知道。”
源智子看著他收回去的手,說:“我說過,如果你要走,帶著我,我想出去看看。”
說著,她抓起韓兼非的右手,放在自己頭頂上。
韓兼非嘆了口氣,看著這個與這些土著居民不太一樣的女孩子,收回手道:“我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去礦山也就是碰碰運氣,不過我答應你,如果有可能,一定會帶你出去看看。”
源智子點點頭,換個話題說道:“對了,你打得很好,明明你的力量和速度都不如那個克利斯,為什么能這么輕松贏他?那是你們的武道嗎?”
韓兼非說:“在我們那里,擊敗一個人,可以用很多方法,不一定非要靠強大的力量。”
“我們也會使用一些技巧,”源智子說,“比如我的刀法,還有那個克利斯的長矛戰技,但感覺我們的武道和你們并不相同。”
韓兼非想了下,說:“可能是因為我們更注重時機和目的,你們更注重經驗和技巧吧——我年輕的時候,經常要對付力量、速度和攻擊范圍比我高十幾倍甚至幾十倍的敵人,掌握他們的攻擊節奏和盲區,并找到最佳時機,是我們更注重的目標。”
源智子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在回憶之前韓兼非戰斗的細節,半晌后,才開口道:“你能教我你們那種武道嗎?”
韓兼非很想說,自己的戰斗技巧是在無數槍林彈雨中,在生死存亡間學會的,而且,即使如海山土著般強韌的軀體,哪怕在最落后的火藥武器面前,依然是不堪一擊。
除非給他們穿上普通動能子彈無法穿透的裝甲…
韓兼非眼睛突然一亮,似乎終于抓住了之前看到智子用刀時一閃而現的靈光。
因為重力的原因海山人體質堅韌,肉體強悍,又大都會一些搏斗技巧。
除了沒有經歷過現代戰爭,從其他方面來說,他們就是天生的外骨骼動力裝甲駕駛員。
不,不是那種三米多高的大型裝甲,而是為他們的身材量身定制的半主動型裝甲。
如果以海山人對高機動過載的耐受程度來看,這種外骨骼裝甲,幾乎可以實現高達20個G的極限過載。
如果對這些恐怖的超級戰士進行空間作戰的深度訓練…
韓兼非順著這個念頭想下去,仿佛已經看到了一個猶如太空史詩般的場景。
在太空中,在行星表面,這些幾乎可以無視中等口徑以下彈藥的超級戰士,以堪比近地面飛行器的速度在敵人的星艦和陣地間穿梭,用中近距離武器收割一個又一個敵人的生命…
不僅如此,當這些超級戰士達到一定規模的時候,他相信,就連在黃楊鎮見到的那種恐怖威脅,也未必不可戰勝。
想到這里,韓兼非不由得多看了源智子一眼。
緊湊的體型、勻稱的肌肉、略顯矮小的身材、恐怖的力量…無論哪一點,幾乎都是造物主為這種超級鋼鐵戰士量身打造一般。
想到這里,韓兼非不由得摸了摸手上的冰鐵戒指。
為什么他逼不得已用了它的折躍能力,不但沒有被殺死,又剛好被折躍到這樣一顆星球?
“可以。”無暇多想,他答道,“不過我的…武道,需要在戰斗中學習。”
源智子說:“你剛才的眼神很可怕。”
“是嗎?”韓兼非有些心虛,“我剛才突然想到一種可能,足以把你變成一個無敵的戰士…”
“不需要無敵,”源智子搖了搖頭,“我們對武道的追求是持續的進步,擊敗敵人只是其中一個目標而已。”
韓兼非突然覺得,自己剛才的想法,有些對不起這個簡單而聰明的姑娘。
“對不起…”他早已過了那種因為理虧心虛就停止自己計劃的階段,雖然嘴里說著道歉的話,心中依然在飛速盤算著,到底如何能把這個姑娘和她的族人拉上自己的賊船。“不過我的武道,幾乎都是怎么用最省力的方法擊倒甚至殺死敵人。”
源智子想了想,答道:“我可以學習,但未必使用。”
“其中有很多東西,我很難憑空跟你說清楚,如果你能到我們的世界,我可以讓你看到更多直觀的東西——不過,你之前說,要幫我鍛煉體質、力量什么的,不如我們先從這里開始?”
赤腳女孩站起來,很干脆地答應到:“好。”
然后,她繼續說道:“反正早晚也要幫你鍛煉一下,否則你可能根本沒法到礦山那邊去——跟我來吧。”
韓兼非跟著她來到村子里,大部分村民已經外出勞作,村子里此時只有老人和孩子,他們穿過韓兼非那棟與眾不同的房子,又穿過幾排尖頂小屋,來到一個戴著木籬笆的院子前。
韓兼非依稀記得這個院子,他和源智子第一次見面,似乎就是在這里。
源智子在院門外輕聲問道:“老嬤嬤,起床了嗎?”
過了好半天,院子里才傳出開門聲,老薩滿拄著一根木杖,步履蹣跚地走出來,看到源智子身后的韓兼非,有些不滿地開口道:“小智子啊,你把這個不祥的人帶到我這里干什么?”
源智子說:“老嬤嬤,你看他太瘦弱了,我要幫他錘煉一下身體,你幫我配些藥水好不好?”
老薩滿沉著臉道:“小智子,你干嘛老幫這個不祥之人?他會給河東部族帶來災難和死亡的,當初就不該留下他…”
她說的都是純正的海山方言俚語,韓兼非一句都沒聽懂。
源智子回頭看了他一眼,說:“我看他不像呢,上個作息,他還幫我們打敗了黑檀的克利斯,在安洛克上。”
老薩滿搖搖頭:“你們只能看到表面,我能看到,這個人身后有上萬條性命的孽債,還能看到,他會為河東部族帶來無窮無盡的死亡…”
源智子又回頭看了韓兼非一眼。
“怎么了?”韓兼非不解道。
“她說你殺過很多人,而且會給我們帶來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