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想過,”韓兼非站起身來,“你和我到底誰對誰錯,萬一你判斷錯了,怎么辦?”
“想過,在準備殺您之前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但我后來想明白了。”翟六也站起來,“如果你我之間終有一人要死,誰活下來,誰就是對的。”
韓兼非哈哈大笑。
翟六手腕突然一翻,反握一把高頻振動匕首,直接抹向韓兼非的咽喉。
韓兼非右手豎起,手中赫然也我這一把高頻振動匕首。
兩把高頻振動的陶瓷匕首一觸即分,發出金鐵撞擊般的脆響。
既然要動手,當然要用最快最簡潔的招數。
翟六的格斗功夫是韓兼非親手教的,因為年輕,他的速度甚至比韓兼非還要快上一些。
頃刻間兩人已經過了七八手,每次接觸,匕首都會發出一聲脆響。
除此之外,兩人的動作都很輕,外面混亂的人群幾乎都沒有注意到這里的異變。
兩把匕首終于在一次碰撞中雙雙折斷,翟六毫不猶豫地扔掉刀柄,向韓兼非轟出一拳。
韓兼非一拳同時揮出,兩只帶著勁風的拳頭撞在一起,發出一聲悶響。
拳頭收回,韓兼非舉手又是一拳,兩只拳頭再次撞在一起。
第三次對拳,韓兼非變拳為掌,握住翟六的拳頭,翟六張開五指,手腕一翻,想要擺脫他的鉗制,卻被韓兼非并攏五指,與他五指鎖在一起。
兩人幾乎同時用另一只手拔槍,向對方頭部射擊。
兩聲槍響,子彈卻各自落在空處。
兩人都有一只手被鎖,便用另一只手握槍,幾乎貼著對方的身體戰做一團,每次想要調轉槍口對準對方時,都會被對方的身體或緊握的手隔開。
如果不是近在咫尺的槍聲,在外人看來,這兩個男人似乎是在用一個曖昧不清的姿勢在這間小屋中翩翩起舞。
但這只死亡之舞的每一聲節拍,都是致命的鼓點。
當門外警鈴響起的時候,兩人剛好打空槍中的子彈,同時停了下來。
韓兼非身上的民族浴袍早已被撕扯斷裂,露出里面的緊身衣,他松開鎖住翟六的右手,回手脫掉累贅般的浴袍。
翟六也停下動作,微微喘息著脫掉皮夾克。
兩人再次撞在一起,纏抱著撞破窗戶躍出居酒屋,落入院外的運河中。
運河水頓時翻涌起來。
兩個殺人無數的雇傭兵頭子,拼命肉搏的時候,跟尋常潑婦打架也差不了多少。
不知過了多久,一身傷痕韓兼非先從運河下游的水中露出頭來。
不一會兒,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更加狼狽的翟六也露出頭來。
“你小子,”韓兼非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笑道,“肯定早就想過怎么殺我吧?哪來那么多專門針對我的花招?”
“您教過我,要儲備隨時可以對付任何一個人的方案。”翟六也咧開嘴笑了笑,露出一口沾滿鮮血的牙齒。
“很久沒有…”韓兼非的話還沒說完,一顆狙擊步槍子彈轟然打在他的動能屏障上,巨大的沖擊把他打了一個趔趄,再次跌入水中。
片刻之后,他再次從水中鉆出來,卻已經躲在狙擊手視野死角中。
“很不錯!”韓兼非向不遠處的翟六比了個大拇指,“這個狙擊手也很不錯,能把我都瞞過去。”
“您也很厲害,”翟六答道,“是我大意了,忘了您身上有動能屏障發生器了。”
他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很認真地檢討道:“對不起,下次一定不會犯這種錯誤了。”
他們之間本就不是什么友誼格斗賽,而是不死不休的死戰,布置一兩個狙擊手根本不算什么,如果不是一直開著動能屏障,此時韓兼非已經是運河邊上的一堆無名碎肉了。
“有一件事,我始終不明白,”韓兼非還有閑情逸致跟同樣泡在水里的翟六說話,“既然你已經拿整個白山去向陳明遠交了投名狀,為什么還要我的腦袋?”
“陳明遠說,只要你還活著,我們的事就做不安穩,而且,白山始終是您的,如果你真的公開站出來,哪怕只說一句話,至少會有一半人會跟您走。”
“有道理,”陰影中的韓兼非點點頭,“所以你派奧茲來送死,還用白山的人來追殺我。可你有沒有想過,其實已經有人要跟我走了。”
說完,一直舉著大拇指的韓兼非伸出食指,比作手槍的樣子,閉上一只眼睛,像個蒙童一樣,指著翟六,口中“啪”地模仿了一聲槍響。
然后,槍真的響了。
翟六在他抬起手指的一瞬間就覺察出極大的危機,幾乎在槍響的瞬間就鉆入水中,這才看看躲過那枚致命的子彈。
他沒有動能屏障發生器,也沒有什么能力硬剛狙擊步槍彈。
韓兼非沒有追擊,而是借機翻身上岸,他今天的目標有兩個:殺死那名議員,以及跟翟六問清楚背叛自己的因由。
如今兩件事都已經完成,他自然沒有什么理由非要殺翟六。
等到一身傷痕的翟六爬上河岸,韓兼非早已沒了影子,他低下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傷,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韓兼非身上,應該比自己多三道傷口。
“命令所有人,撤退。”翟六對貼在喉部的通信器說。
“目標出現在我的射界,”一個聲音從隱形通信器中傳出來,“是否擊斃?”
“放棄行動,”翟六低聲說,“反正也殺不死,交給上面吧。”
說完,他轉身向居酒屋方向走去。
既然殺不死,韓兼非說過的話,他還是要聽,他說讓自己走的時候把單買了,那就一個子兒都不能少付。
韓兼非不急不慢地從翟六的包圍圈中走出這片街區,直到一片曠野中,確認翟六的人沒有再跟過來,才靠著墻慢慢坐下來。
之前的戰斗看似時間不長,卻比自被暗殺以來他經歷的每一次戰斗都要兇險,翟六熟悉他的每一套招式,也專門研究過克制他的方法,而他對翟六的了解,也僅限于他教的東西。
更何況,他還比自己年輕。
韓兼非突然咧嘴笑了,像是自言自語,又像在對著身邊的空氣說話:“其實,翟六的人只要再開一槍,我可能就扛不住了。”
十幾秒后,一個黑影從身邊的夜色中走出來,手里拎著一只折疊成箱子大小的狙擊步槍。
那人留著干練的平頭,胸前戴著一只玉質的佛像。
“我不信。”平頭男放下槍,坐在他身邊。
“你叫什么?”韓兼非不知從哪里掏出一瓶快速愈合膠,開始處理身上的傷口。
“鷓鴣。”平頭男雙膝盤起,雙手將胸前佛像合在中間,口中念念有詞,似乎是在祈禱。
韓兼非低頭繼續處理傷口,直到他結束祈禱,放下佛像,才繼續問道:“為什么幫我?”
鷓鴣沉默了一會兒,說:“我覺得你是對的。”
韓兼非默默處理完傷口,抬起頭看向頭頂的夜空。
原本晴朗的天空,似乎有云開始聚集。
“我如果是你,就該趕緊跑了。”韓兼非對那個叫鷓鴣的白山公司殺手說,“快跑吧,離我越遠越好。”
平頭男人這才注意到他的異常,順著他目光向上看去,臉色一變。
天空中已經開始出現一道道電弧,云層也開始變厚。
“聯盟艦隊的星艦主炮,”韓兼非說,“一般只在大氣層外使用,因為中性的大氣會影響主炮中氫離子團的威力。”
鷓鴣靜靜地聽著他的話。
“如果要對行星表面目標使用這種武器,”韓兼非接著說道,“在發射前就要先用電子束電離空氣,為主炮發射的等離子體開辟通道,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主炮達到最佳毀傷效果。”
鷓鴣跳起來,拎著他的狙擊步槍,頭也不回地向遠處跑去。
“瘋子,你們都是!”臨走前,他留下一句話。
從電子束“軟化”大氣層開始,到主炮發射,大概只有十分鐘時間,韓兼非知道,自己已經被某艘聯盟戰艦上的火控雷達牢牢鎖定,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根本不可能跑出軟化大氣層的范圍。
陳明遠真的給自己準備了一份誠意十足的厚禮。
翟六所說的“交給上面吧”,不是交給他的上級,而是真正意義上的“上面”。
那是一艘在近地軌道巡弋的“殲滅者”級驅逐艦。
在收到明確的發射指令和發射代碼后,“忒休斯”號驅逐艦的艦長,命令自己的星艦機動到目標區域上空,并開始向目標區域投放電子束發生器。
十分鐘后,目標區域的空氣完成電離。
艦長親自指揮主炮機組,鎖定了指令中的那個目標。
除了要對首都行星上的目標開火外,這是今天的第二個讓人不解的事——主炮攻擊的目標,竟然是一個普通的個體。
主炮一次發射的成本巨大,他想不出什么目標值得這么去轟。
但作為職業軍人,他還是忠實地執行了這個命令。
一團泛著耀眼白光的氫離子團從貫穿整艘星艦的主炮中射出,因為速度太快,光團如同一把細長光劍,直直刺向下方的行星,照亮了寂靜的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