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這兒以后,江湖上再聽不見什么氣運命數的無稽之談。”
“始祖帝掌了大權,文武并治,辟舊革新。秣馬厲兵,開疆擴土。”
“大周王朝這才算徹底站穩腳跟,雄據中原十六州富庶之地。”
“名門正派又如何?”
“宗師坐鎮又如何?”
“便是那天下間人人景仰萬眾趨之的青云、太虛二宗,還不是讓偌大一個朝堂折了銳氣,本本分分送去武庫秘本六十四卷。”
街角茶肆里四人圍坐一桌,其中一身著粗布長衫的儒雅老者捧起茶盞輕呷了一口,這才操著濃重的河東口音繼續道來。
“不過話說回來,自家人管自家事,又斷然沒有讓外人看了笑話的道理。”
“始祖帝升仙后,四方諸國心思活絡,再不是當初安守本分的溫順模樣。”
“所幸我大周國本穩固,內有社稷肱骨之臣伴君佐政,外有舍生忘死之士定國安邦。”
“試問東夷西涼北蠻南楚,哪個不長眼的膽敢逆其鋒芒?”
杯盞砰然落于桌上,卻見儒雅老者面色紅潤,胸中似有萬道丘壑,末了化作一聲長長嘆息。
“只可惜天命所歸,非人而易啊!”
“到了昭宣二帝時,邊境常有戰事,大大小小摩擦不斷,雖有傷亡,倒還無關痛癢。”
“先帝爺即位后更是每況愈下,連年烽火不斷,直鬧得人心惶惶。”
“外敵當前,明眼人皆看得出唇亡齒寒的道理。朝堂與江湖往來走動愈發頻繁,關系日漸微妙。”
“想當年黑衛魁首馬踏江湖,不知有多少門派慘遭覆滅,多少宗族家破人亡。”
“如今想要徹底了結這段恩怨,談何容易?”
“先帝爺在時便已廢除了掣肘江湖門派已久的《禁武律》,除去那黑衛魁首侯爵之位。當今陛下更是不惜耗時耗力,重修大典史冊,替武林中人正名。”
“只是可憐那黑衛魁首,盡忠報國,死而后已。到頭來卻落得個君臣一夢,今古空名的下場。”
儒雅老者環顧四周但見無人,這才壓低聲音向少年道出其中內情。
“一朝天子一朝臣,依老先生所言,想必那黑衛魁首生前早有預料。”
少年還是生平頭一次聽見這種奇聞秘事,心中雖有嘆惋,倒不至于太過悲憫。
“都說無情最是帝王家,我看這話不假。”
座中一矮小男子皺著眉頭思量許久,從鼻孔里發出一聲冷哼。
“人家替他們一家一姓賣命,到頭來卻落得個卸磨殺驢的下場,豈不成了天大笑話!”
“公子慎言!”
老先生被灰耗子這一句驚得坐立難安,額頭上立馬見了冷汗。
“這有什么好怕的?”
“他皇帝老兒敢做,就該不怕人說!”
灰耗子仍嬉皮笑臉不以為然,張口似乎還要繼續說下去,目光忽然落到對面一中年男子身上,又慌忙止住笑意,眼神飄然轉向別處。
“公子這話可莫要再與旁人提起,小心惹禍上身!”
老者左右觀望許久,眼見四周并無異樣,這才長出了口氣,沖著灰耗子語重心長勸說道。
“內城不比外面諸多地界,做事說話都要講個方寸。”
方言仍舊只顧著把玩手中茶盞,聲音一如既往平淡似水。
灰耗子打心眼里對這位高深莫測的老大哥懷有敬畏,自然不會作何爭辯,只是沖著少年吐了吐舌頭,低下頭來沒了聲音。
“如老先生所言,黑衛魁首既已失了大勢,為何九雲軒仍能屹立于此地多年不倒,反而風頭更盛?”
少年忽又回想起街上人潮如水爭先恐后,心中難免犯起了嘀咕。
“公子有所不知,九雲軒雖美其名曰是為黑衛魁首了結臨終夙愿,實則卻是朝廷與江湖往來互通的關鍵。”
老者似笑非笑道:“其中玄機,大有門路。”
少年至此方才恍然大悟,心中有了分曉。
什么悼念亡臣,什么魂歸生養之所。
這一步棋,連同整個江湖在內,被實實在在吃了個通透。
“幾位公子既是從外地而來,想必還從未見過如此盛況。”
“進去轉上一轉,開開眼界,倒也算不虛此行。”
老者笑著掏出幾枚銅板,平攤于桌面之上,起身施禮。
“無需多時九雲軒便會重開門戶,老朽今日尚有私事在身,恕不能奉陪前往。就此作別,還望諸位多多珍重。”
少年幾人見狀,連忙起身回禮,自然沒忘了將銅板塞回老者衣衫旁的粗布掛袋。
直到那長衫身影一步步消隱在茫茫人海中,少年三人回過頭來付了茶錢,沿著另一方向邁開步伐,轉瞬間不見了蹤影。
城北一九層高閣門前,人潮如海,呼聲鼎沸。
方圓數里內人頭攢動,黑壓壓猶如烏云遮蓋。
唯有樓閣四周留出一片空地,百十位身著青衣的佩劍人影環繞站立,更外層分成大大小小數十群人影,服飾不一,卻盡皆配刀懸劍,兵刃在身。后方寫有蒼勁筆跡的各式旗幟迎風飄舞,獵獵作響。
最外層早被慕名前來的游人看客團團圍住,大街小巷水泄不通,只留出一條通往城中方向的大路。
九層高閣形似寶塔,頂層之上卻又風格迥變,似乎別有洞天。樓閣四方設有八明八暗十六扇窗牖,閣身外飾古樸,浮雕鑲嵌,栩栩如生,大氣恢宏。底層正中高懸一黑石黃紋大匾,上書三字:九雲軒。筆力穩健,大開大合,內藏鋒芒,外顯風骨。
牌匾正下方一扇黑漆紅木對開板門,其上繪有日月山河社稷圖,技法精湛,雖年久失修,仍可見昔日風采。
青衣佩劍,可謂風流。
九雲軒重開門戶的大日子,自然少不了肩負武林江湖道義于一身的青云宗門。
余下大小門派亦如眾星拱月般環繞在四周,各懷各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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