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津門是近乎于停滯的,天津人享受生活,樂于安逸。夏暑冬寒,是大多數天津人宅在家中的極品理由。
羅康也是如此,35度的氣溫,讓他無心打理汽修店的生意,好在雇員還算得力,倒也不用他做什么。
“老板,你去東院歇著吧,有事我給你打電話。”操著一口地道河南方言的陳知宇對羅康說。
“別叫我老板,店里就咱倆,我回東院里洗把臉,中午咱外賣點北塘包子吃。”說罷羅康就從店門走了出去,進了隔壁的一套小院子里。
這一店一院,原本是兩套小院,一東一西,東院是羅康家的祖產,西院是羅康父母結婚前,母親一家居住的。
羅康的外祖父一家祖籍東北,外祖父是當地的民兵連長。在一次地方剿匪行動中不幸犧牲,只留下外祖母和羅康的母親曲靜兩個人相依為命,政府照顧烈士遺屬,就把她們安置到了大城市里,并把這套院子分配給了這對母女居住,曲靜成年后,又安排了在建設局工作,與羅康的父親羅建業在同一個項目部。羅建業和曲靜兩個人年紀相當,既是同事又是鄰居,不久就由街坊胡奶奶做媒,喜結連理。
羅康的父親有兄弟三人,羅建業是最小的,羅家大哥羅建勛,二哥羅建功都在國外發展,羅建業本也有機會走出國門,為了照顧年邁的父親,就在國企找了個穩定的工作,與曲靜成婚后,羅康的祖父就把東院留給了小兒子做婚房,羅家老大把父親接去國外生活,但是沒過多久,老爺子便無疾而終。
羅建業和曲靜就在這間院子里一直生活,照顧在西院的曲靜的母親。羅康高中畢業不久,曲靜的母親離世了,羅建業夫婦知道孩子不是讀書的料,考不上大學,把他送進了技術學校學汽修專業,又把西院改成了汽修廠,全由羅康自己打理,算是給兒子找了一個糊口的生計。
一家人安享太平,確也是人生幸事,無奈天不遂人愿,羅康的父母在參加援建任務時,發生了交通事故,汽車翻下山澗,至今連尸骨都沒能找到。
羅康一下子失去雙親,痛不欲生,多虧了街坊胡奶奶和她的外孫女林梓經常來看望照顧羅康,羅康這才慢慢走出陰影。
林梓是羅康的高中同學,超級學霸,但是體弱多病,高考670多分,她的父母害怕她出遠門吃不消,就報了天津本地的二流大學,因為學校離外祖母家近,幾乎是常住在此,周末才回市區的家中住。
這兩年羅康和林梓的關系越來越好,只是羅康認為自己是個小個體戶,始終還是配不上林梓,所以一直保持著不溫不火的狀態,但他不知道,林梓早就鐘情于他了。
羅康回到東院,洗了把臉,對著鏡子端詳了一下自己,簡潔的板兒寸發型下面兩道濃眉,本來深邃的眼窩,被近一年來積攢的脂肪擠占了空間,高鼻梁,大鼻頭下面一張堪稱精美的嘴唇,但是千萬別漏齒,否則一口黃燦燦的煙漬牙一定亮瞎你的眼。
羅康心里笑了一下,“單說這副皮囊,配林梓還算說的過去吧!”于是給林梓微信留了言,林梓沒有回信,可能還在上課吧。看著林梓自拍的微信頭像,青春洋溢的燦爛笑容掛在楚楚動人的面龐上,羅康感覺老天爺還是多少可憐自己的。
點了外賣以后,他拿起街道剛發的《老城區拆遷改造通知書》看了看,政府給的補償政策還是很好的,以羅康家的條件,除了能得到兩套拆遷安置房外,還能拿到400多萬的補償款。
羅康嘆了口氣,把通知書放到了抽屜里,拿出三支香,插在父母衣冠冢前面的香爐中。所謂的衣冠冢,其實就是一個臉盆大小的漆面木盒,上面蓋著黑色的遮光布,里面簡單放了羅康父母的一些遺物。
兩年前給羅康父母辦后事的時候,羅康的兩個大伯都在國外,沒能第一時間趕回來,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是胡奶奶、壽衣店的薛爺、居委會的劉阿姨等等好心的街坊操持的,羅康那時候太過傷心,木盒里的東西都是這些街坊們選好封裝,羅康直到現在也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么東西。他也不想,確切的說是不敢打開看。
羅康坐在小木椅上,看著父母的遺像,眼睛有點濕潤,遺像的旁邊是父母生前精心打造的照片墻,每張照片都記錄著這一家人幸福,快樂的片刻,其中一張是羅康的父母一左一右,中間坐著兩歲的小羅康,一絲不掛,肉嘟嘟的,羅康父母手比劃成數字八的樣子,指著小羅康小腹上的奇怪胎記,開懷大笑,仿佛是在調侃小家伙身上的小個性,照片里的小羅康好像被父母的手指碰到了肉肉,癢得四仰八叉的樣子。
突然一陣電話鈴音打破了這甜蜜的回憶。“老板,外賣送到店里了,過來吃吧。”陳知宇在電話里說。
“好的,馬上就來,你小子別都吃了啊!”雖說是老板和雇員的關系,羅康視陳知宇卻如小兄弟一般,畢竟自己孤身一人,林梓要讀書,偶爾才會來看看他,一天到晚陪自己時間最多的就是這個鄉下進城打工的小兄弟了。
兩個人二斤包子,連附贈的獨頭蒜都沒剩下,剛吃飽飯,客人們一個接一個的上門了,主要都是清理汽車制冷管路,空調加氟什么的,羅康和陳知宇就這么忙著,直到天已盡黑,關店打烊。
陳知宇收拾完店里的東西,告別羅康,回與同鄉合租的不遠的院子休息去了。
羅康關了燈鎖了門,回到東院家中,拿出手機,看見林梓給他回了信息“今晚學校有七夕文藝匯演的彩排,我就不回外婆家了,晚上在同學的宿舍里睡。”,“今天很忙吧,給你回信息你也沒理我,晚飯要吃好,累的話就早點睡,我先去彩排了,可能要很晚,提前道晚安啦!明天電聯!”
羅康看完心里暖暖的,雖然還不是真正的情侶關系,林梓能這樣關心自己,感覺真的很幸福。馬上就七夕了,羅康想是不是趁這個機會和林梓表白一下呢,剛好七夕也是自己的生日,有個很好的約她見面的理由。轉念一想,還是再等等吧,好歹多賺點錢,能給林梓好一些的生活條件的時候再說吧。
羅康從抽屜里拿出拆遷通知書,看了看,嘆了口氣,又放回抽屜里了。
一陣鍋碗瓢盆進行曲,羅康給自己做好了一頓像樣的晚餐。
面魚雞蛋托、香辣皮皮蝦、天寶樓的松仁小肚切了一盤,開了一袋酒鬼花生,冰鎮啤酒滿上,小站稻米飯燜了一電飯煲。
準備就緒,羅康拿出手機,拍了張放毒的照片發給林梓,附言“看我聽話不?”發完就胡吃海塞起來,已經將近晚上九點了,羅康是真的餓了。
飯沒吃完一半,電話響了,來電是壽衣店的薛爺。
薛爺50多歲,在這條街上開壽衣店有二十多年了,人膽大心細,做生意童叟無欺,口碑甚好,附近誰家有個白事,都會優先來找薛爺幫忙,除非薛爺忙不開,否則其他的白事店都開不了張。
去年冬天,薛爺的老伴兒薛嬸突發腦梗去世了,自那以后,薛爺有事兒沒事兒就往羅康家里串門,羅康也很歡迎,畢竟當年父母的后事,薛爺也是居功至偉,加上這個小老頭兒談天說地,口無遮攔,倒也很投羅康的脾氣,這對孤老遺少從此惺惺相惜了。
“臭小子,吃了嗎?老漢我還沒吃飯呢?有吃的給我整點兒”薛爺在電話里說到。
“我正吃著呢,您過來吧,怎么的?薛嬸沒了,沒人管得了你了?風流快活連飯都顧不上吃了?”羅康毫無忌諱的和薛爺開著玩笑。
薛爺說:“你狗嘴里就吐不出個象牙來,你劉阿姨當奶奶了,讓我給小孫子看看八字面相,這一家子,添了個大小子,樂的屁顛兒屁顛兒的,都去稀罕小寶貝兒了,連個做飯的都沒有,也不知道餓。我是不行了,看蹭不著飯吃,趕緊打個慌出來,找你化緣來了。”
“您這業務越拓越寬啊,看八字面相的活兒都接了?”羅康道“快來吧,我等著您,咱爺兩兒喝口白的。”
薛爺道:“我云游四海的時候你還是個細胞呢,我的本事你沒見過的多了,等著我吧,過倆路口我就到,撂了吧,哎?這路口的燈怎么都不亮了,也沒人給修修”薛爺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掛斷了電話。
羅康從柜子里拿了一瓶直沽高粱酒,這酒并不金貴,但極合薛爺的味蕾,又擺上兩個酒盅,滿滿的倒上,等著薛爺登門。
大約過了將近一個小時,三聲不緊不慢的敲門聲響起,等急了的羅康知道薛爺到了,起身開門,見是薛爺,說到“您來啦!腿腳不好了嗎?聞著酒味兒還這么慢。”
薛爺欠身施禮道:“打擾了,打擾了!”
羅康愣了一下,閃身將薛爺讓進屋中,自己站在門旁邊,被薛爺這套客氣弄懵圈了。
薛爺輕輕坐在飯桌旁的椅子上,笑容可掬的對著羅康說:“確實有些餓了,此等佳肴,世所罕見,請恕在下無禮,先用膳了。”說罷,甩開腮幫子,一頓風卷殘云,魚,蝦,小肚吃的精光,酒和米飯卻一點兒都沒動。
羅康癡癡的挪步,慢慢坐在薛爺對面,傻傻的盯著眼前這個大爺,一頭自然生長的半長頭發,兩鬢已經黑白相間,纖瘦的臉頰上滿是老年斑和皺紋,表現出他如同同齡的這代人一樣,飽經了風雨滄桑,不同的是他的眼睛格外晶瑩通透,仿佛能看穿人腦一般。
“您是吃的不對付了?”羅康調侃道。
“哪里哪里,此餐飯已是極好了,多謝款待,多謝!多謝!”薛爺顯然沒聽出來羅康的話意。
“薛爺,你今天演的哪兒出啊?釣金龜啊?”
薛爺尷尬的一笑,沒有接羅康的話茬兒。薛爺慢慢抬起手來,用蘭花指指了一下羅康父母的衣冠冢,說到“你可知盒中為何物?”
羅康搖搖頭。薛爺輕聲笑道“自混沌初開,乾坤始奠,輕者上升為天,濁者下沉為地,無極生有極,有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盒中之物,乃是依八卦精髓,集天地大合,循陰陽法則,主萬物命數的至寶,其名曰《八陣圖》”
羅康頭頂上全是問號,一句話也插不上,呆萌的看著薛爺聽他繼續講。“此物曾由東北胡姓仙家看管,東北匪患,胡家為避禍,不慎遺失,經查為一差人所得。”
羅康聽著薛爺似乎是在說自己的外祖父得了這本書。薛爺繼續說到,“仙家本欲取回,奈何此差人殺伐過重,輕易不得近身,待此差人入土,此物卻不知去向,仙家本有尋蹤定穴之術,無奈難駕馭此寶物,即至廿年前,終于此宅尋得蹤跡。本欲取回寶物,無奈此宅小主降生,陰氣逼人,圖自輸其陽氣以續其命,久竟在此小兒氣海穴描成八卦紋樣,從此人圖合一。若強行離散二者,恐傷此子性命,上天有好生之德,天意如此,莫可強求。即至近日,仙家有大劫將至,非此圖恐難安渡,十殿有旨,令小仙取回寶物,安頓小主。小仙才疏學淺,但念小主賞飯之恩,窮吾輩之能,保小主七日陽壽,以料理后事,七月初七小仙再來叨擾,送小主歸位。”
羅康腦袋里的處理器徹底崩潰了:“薛爺,你到底說的什么啊?”
話音剛落,房門驟然打開,一人大喊,“羅康你傻啊?他不是薛爺!他想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