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英雄出少年。
山谷眾人眼中,此話所說的也就是溫子念了吧,年級輕輕就已經是可以獨擋一面的英雄。
莫真這樣覺得,林曦這樣覺得,伏羲氏萬年以前存活下來的族民,同樣這般覺得,甚至是見多識廣大將軍寧景玄,同樣這樣認為。
只有溫子念他自己,真正知曉自己的斤兩。
縱使腹中確有幾斤仁義道德、道法自然與婆娑世界,但那又何如?難不成心中書卷還能自己跳出來,化作千軍萬馬,與敵廝殺?
他知道的雖多,然而所見所聞卻不如山谷中的任意一人。
所以當他舉起背在身后很多年的木劍浮萍之后,卻有一股空虛之感憑空出現。
他竟然不知道該怎么去揮舞手中的長劍。
“劈刺點撩崩截,抹穿挑提絞掃云”應該用哪一招哪一式,要不要拉開陣勢,大吼一聲或者丟下幾句豪言壯語?
也幸虧曾在戈壁之中夢回萬載,親眼看見一群人辭別摯愛,慨然赴死,最后又在聲聲呼喚中醒了過來。親眼看著那群身上滿是血污泥濘的漢子,跪在地上捂住耳朵將頭埋在泥土之中失聲痛哭。
那種悲憤和無助,顫抖的身軀,如野獸嘶吼的聲音,深深烙印在溫子念的心底,他無比的希望這群漢子從此不再經歷這鐘痛苦。
莫名便想舉起手中的劍,盡自己所能,傾全力,劈開天際遮蓋陽光的烏云,斬碎攔在心間無形的圍欄。
所以他有一劍,只會一劍,那一劍他稱呼為人間。
人間有著不可預料的變數,也有不可揣測可能,更有永不曾斷絕的希望。
只是這一劍,他只能借助符石之力,將綿延浩蕩的氣機灌注在木劍之中,手握浮萍,人恍若置身與天地間,身后星辰斑斕,身前則是一片黑暗。他要做的只不過是將身后的星光,接引擴大,驅散身前的黑暗罷了。
可是如今,擊飛一只異獸,還有千千萬萬的異獸接涌而至,浮萍便再難將希望傾灑人間,他便只能以最笨的法子,三魂合一,化身元神立在玄門之中,將玄門之后的浩瀚氣機引入浮萍,隨意揮舞便好似風吹浪起,拍飛區區異獸,自然不在話下。
然而此法對于元神的考驗便極為的巨大,短時間內倒是沒什么問題,最多也就一覺或者一粒十全大補丸的事情,但要是時間一長,他就很有可能被玄門之后的氣機將元神消磨殆盡。
最后的下場或許要比莫真還要慘,身死當場也不是沒可能。
而這看似滂湃無邊的氣機,砸在異獸飛廉的身軀之上,只是將其拍飛而已。而倒飛入旋風中的異獸飛廉,卻一副什么事也沒有的感覺,鯉魚打滾翻起身體,便咆哮著再次沖了過去。
溫子念有苦難說,這一下去,他肯定要橫死當場,只能一邊一元神撐開玄門,一邊將奔襲至身前的異獸飛廉拍飛,一邊在心底呼喚。
“師叔,師叔哇,你在哪兒?我要死了耶!”
“師叔,我真的要死了!”
“書生,你在哪兒?”
“奶奶的,臭書生,小爺要死了!快點救我啊!”
“臭書生,爛書生,死書生!”
“嗚嗚嗚,師叔我錯了,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快救救我!”
“阿噗,救命啊!”
只是萬般呼喚,百忙之中抽空到處亂瞅,還是不見一絲書生的蹤跡,溫子念雖然依舊面無表情的一劍又一劍,實際上心中早已掀起驚濤駭浪,滿腹委屈和恐懼。
他真的以為自己會在不久之后的某個瞬間,三魂搖曳身軀顫抖,然后便被飛撲而來的異獸用它頭上的大角,將他的胸膛挑爛。
這個時候便生了一絲退卻之心,只是回頭看見抱著符石站在身后發呆的姑娘,無奈的嘆了口氣。
真是個傻子,這個時候了不想想怎么跑路,還有心情發呆?
無奈之下,溫子念繼續呼喚書生,連哄帶騙。沒準書生只是要考驗考驗自己,看看能堅持多久,能夠揮舞多少次浮萍呢!那可是書生耶,怎么可能會突然就不要自己了呢?
“師叔”
“哎呀呀呀,師叔吶,你不要這么小氣嘛,您老人家就順手幫我帶走幾個嘛,剩下的我們自己解決呀!”
“師叔”
這個時候的書生,很忙。
“他就是?”
“是的,他就是。”
“你覺得他能嗎?”
“不知道,但我相信他,也相信他。”
“可是他已經...”
“已經身死道消了嗎?你就這么看不起他?”
“唉,他真的還在嗎?”“未來,我們會贏嗎?”
“走走看吧,也許會。”
“既如此,我幫他一次吧!”
“相信我,你不會后悔,以前沒有,現在不會,未來不用。”
“呵呵呵,未來,我反正看不見了...”“對了,我的傳人,就交給你了。”
“你把東西給了他,她怎么辦?”
“無妨,我給他的只是表皮,給她的卻是我真正擁有的一切。”
“既如此...”“我若還活著,就會幫你看著點,我若追隨他而去,他也會替你看著她的,無需擔心。”
“很好...”“小子,很長很長的以后,就都要靠你了,你可得撐住啊!”
溫子念身上披掛甲胄之后,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悲意,好像有什么特別重要的東西,自心底消失不見,恍惚間耳旁響起的呢喃,讓他疑惑萬分。
“你是誰?你在說什么?”
只是注定不會有人回答,或許要走很久很久的路,過去很長很長的時間,他才會得知今日,有人送別,有人告別。
有人獨自一人,站在虛無寂寥之間,無聲流淚。
林曦也不會知道,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她站在山巔呼喚的時候,有一個身著碧色長衫,一頭如瀑青絲披在身后的男子站在她面前。面色滄桑,眼神疲倦,但機器溫柔,他看著這個無盡歲月之后的傳人,輕聲道。
“如你所愿。”
話音落下,那碧色長衫的男子,整個身影便化作漫天光粒消失不見,而那山大開的玄門,也隨著男子身影的消失,悄然緊閉,大門之上流轉的氣機與光華,漸漸暗淡,直至消失在虛無之中。
林曦心神也回到了肉身之中,心中莫名就難過了起來,于是她心中輕聲道:“你好,你還在嗎?”
同樣,再也不會有人似春風暖陽般的聲音,說出那聲“你來了。”
久久未曾聽見動靜的林曦,眼睛漸漸濕潤了起來。
原來真的有,遇見就是永遠啊。
溫子念借著身軀中洶涌的力量,狠狠一劍劈下。一掛三色長虹,將山谷空地卷起的大風從中劈開,駕馭風氣盤旋在空中的異獸飛廉便如下餃子一般,紛紛墜落在地。
溫子念這才得以抽空看著披掛在身的甲胄,回頭看著滿臉淚花的林曦,滿臉不可思議之色,詢問道。
“這是...”
林曦抬手擦掉眼角的淚水,搖了搖頭。
溫子念撓了撓頭。
果然還是讀書少,沒聽說過誰家的甲胄披在身上,三魂之上也有一摸一樣的甲胄披掛在身,立身玄門之中,如何浩蕩的氣機,洶涌的海浪,都變得溫順無比。
這樣的話....
來來來,讓老子砍到你們服!
當溫子念感受到身體內盤踞著一股浩瀚而又溫順的力量,脆弱的元神一下子變得堅不可摧,心中頓時豪氣萬丈,順帶著吐槽一句。
“窮酸秀才破書生,小爺再也不求你了!”
興奮得無以復加的溫子念便朝著懸崖底下掙扎起身,想要再次卷起風沙沖殺的異獸飛廉撲了過去,大喊大叫。
“哇哈哈哈哈,來來來,讓老子看看你們,究竟有多耐砍!”
死死舉起鐵盾的士兵,躲在其后瑟瑟發抖的人們,聞言順著盾牌之中的縫隙,看了過去。
那青衣少年提著一柄褐色的木劍,自懸崖之上躍下,重重砸在地上,興奮得大吼大叫,朝著獸群便沖了過去,一劍又一劍。
失去風沙加持的異獸便在這劍光陣陣中,紛紛倒飛出去,結結實實摔在四周堅硬的石頭、懸崖之畔,砸的哀嚎,久久未見起身。
就算有極少能掙扎起身的異獸,此刻也不像前不久那般,一個鯉魚打滾便又撲殺過去。
它們重要知道疼痛和害怕,終于有了幾分退縮之意。
莫真見狀,當即說道:“走,我們也去幫忙!”
說完,莫真將符石中傾瀉的氣流自鐵盾之中收回,轉而灌溉進士兵以及刑徒百姓手中的長矛大刀之中。
眾人看著手中漸漸泛起光澤的武器,眼神一片火熱,便將盾牌扔下,大吼一聲:“眾將士!”
“呼哈!”
“殺!”
士兵們大吼,刑徒與百姓見狀,握緊手中染滿同僚鮮血的長矛大刀,同樣一手怒吼,隨著士兵們便殺了出去!身后的手中并無武器的人們,將視線投入了手中敲鑿石壁的工具,高呼。
“走,我們也去,將這群野獸,攆出山谷!殺呀——”
“殺!”
莫真見狀,伸手指向眾人手中的工具,一掛瀑布自符石之中涌出,灌注在平平無奇的特質工具之中。
眾人分神視之,心中殘存的幾許擔憂和恐懼,便在頃刻間化作烏有。
咱也可以當一回神仙老爺!
霎時間,萬古之前曾與神明并肩而行的異獸飛廉,便在此刻,在這些凡人手中的鐵器之下,節節敗退。昔日從不曾被鐵騎劃破的皮毛,卻在今日變得不堪一擊。
不多時,長矛大刀上同僚的鮮血,便被存活的眾人以獸血洗得干凈。這一刻的刑徒或者百姓,都成了一個個身經百戰的老兵,一刀一矛必能帶走異獸身上的獻血或著皮毛。
山谷外陷入膠著的須廣等人,眼看著眾人將異獸飛廉殺得丟盔棄甲,眼看著便要在他們之前結束戰爭,不由得著急了起來。
“兄弟們,手腳麻溜點,快點解決戰斗,今日要是不能將這些畜生留下一些,你們好意思回去面見公子和這些人?”
“嗷,不行不行,殺啊!”
眾人身上雪白的甲胄,光芒漸漸強盛了起來,互相之間有絲絲縷縷的霧氣將彼此牽連。
恍惚間,似有一白衣神人,化身萬千站在山谷之中,看著滿天獸影,眼中滿是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