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狼群的數量雖然遠遠超過山谷外面的猛獸。
然而,以往以量取勝,橫行山林無數載的野狼,卻在今日失去所有的驕傲。它們引以為傲的團結與數量,在面對谷外寥寥三兩只猛獸之時,顯得脆弱不堪勝似紙糊。很多已不似以往混混朦朦的野狼,不止一次從猛獸爪牙之下逃脫,也不止一次想要逃離。
只是當它們回頭眺望的時候,它們的王依舊站在身后樓閣之上,那么它們中的任何一頭,便不能逃,也不能逃,因為它們骨子里流傳下來的驕傲和尊嚴,不允許讓它們在狼王活著的時候,選擇背叛。
既然狼王未死,那么它們便會傾盡自己的一切,包括熱血,也包括生命。
狼王不死,群狼不滅。
而此時的溫子念,將速度提升到極致,整個人好似燃燒著熊熊的火光,時而貼著地面奔跑,時而跳躍在懸崖溪澗之上。
山的另一側傳來的嚎叫聲越來越微弱,漸漸趨于平靜,溫子念不僅沒有放心下來,心中的琴弦反倒是越來越緊。他倒是希望山的另一側,能夠一直一直的嚎叫下去,至少等到自己趕到那邊,再停止嚎叫啊!
這山,怎么就這么的大啊!這樹,它怎么就這么的多啊!
“鏘——”
溫子念一邊狂奔,一邊將背后的浮萍,取了下來。只是有些奇怪的卻是,這明明就是木劍,為什么會發出金玉鏗鏘的聲音呢?又為什么平平無奇的木劍之上,卻突然好似一輪明月落入其中。
他漸漸將狂奔的步伐壓下,站在懸崖邊上眺望前方最后的山頭,聽著耳旁漸漸微弱的嘶吼聲,眼神平靜無比。
還好,身無長處的他,還有一柄倒提在手中的長劍,也還好,前不久剛剛學會如何揮舞手中的長劍。
木的、鐵的或者是金的、玉的,有什么區別?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它在我的手中,是金是玉,是鐵是銀,就該由我來決定!
這一天,一劍人間,落入十萬里大山之中,野狼谷面朝的方向,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山頭,從中裂開。
那一劍未曾落在山間之時,站在樓閣之上的寧景玄,眼中再無辦法不起波瀾,再也沒有辦法看著最后一匹狼,倒在沖鋒的路上,渾身血污,滿身泥濘,它的雙眼像極了將死之人的眸子,滿是不舍,滿是遺憾。
最后的一刻,它回頭,看向被狼王安置在谷中一片幽靜之處的狼崽子們,滿是眷戀。寧景玄心中,莫名閃過一絲痛苦,可能是在他心里,早已將這些將他命令視作唯一的野狼,當做自己另類的家人,也可能是野狼眼中的人性,讓他感動的無以復加呢?
寧景自嘲著搖了搖頭。可能,現在的自己,已經不適合當將軍了吧,不就是一群毫無人性的畜生嗎?自己怎么會對這些畜生,產生一些難以言語的情愫了呢?畜生就只是畜生,畜生一直都是畜生!
然而他腦中卻在狼群一次又一次的倒下,回頭看見自己任然站在樓閣之上,遠遠看著它們,便又毫不猶豫的站了起來,朝著前方再度撲殺,倒下、回頭、起身、繼續沖殺,如此以往,直至再也沒有辦法站起來,再也沒有辦法嘶吼。
它們,很多都是在他眼中,慢慢長大,慢慢從稚嫩變得堅毅,從孱弱變得威猛,山中但有野獸肆虐,侵擾野狼谷,毫無例外都會倒在肆虐的路上,再也沒有辦法站起來,再也不可能肆虐。
寧景玄嘆了口氣。
罷了罷了,這將軍,不要也罷!
寧景玄舉起右手,半握拳頭懸在頭邊。
谷中近千將士,瞬間合攏為一方陣,高高舉起手中長刀、鐵盾。以鐵盾護住周圍,掀開一絲縫隙查看前方,口中喊著整齊劃一的軍號。
“呼!喝!呼!喝!”“呼!喝!”
每每喊出一聲,邁出一步,呼喊聲漸漸急促,步伐也越來越快,碎石滿地的山谷之中,硬是被這群將士,踐踏起一陣久久不散的煙塵。
山中野獸雖強,橫行山中不畏懼任何一物,但何曾見過如此陣仗?將士們身上那股近十年也不曾減弱分毫殺氣,與刀戈之中濃郁無比的煞氣,好似從身上、刀戈之中整個跳了出來,朝著谷外的野獸滾滾而來。
野獸被這驚人的氣勢,激起心中多年不曾出現的畏懼,不由自主的往后撤出幾步。瞬息間醒悟過來的野獸,惱羞成怒,朝著將士們便是一聲氣吞山河的咆哮。
然而,不等野獸吼出,眾野獸身后的山頭,卻在一聲金玉鏗鏘聲過后,轟然倒塌。整個山頭好似中空一般,瞬間被夷為平地。
野獸們渾身一哆嗦,拋棄身前的將士,當即掉頭,扭過身軀,面朝倒塌的山頭,不安的低聲嗚咽,渾身的毛發悉數倒立,如臨大敵,一副恨不得撲殺過去,不分出個你死我活,誓不罷休的模樣。
眼神卻在四處亂瞄,像是在尋找著什么。
那條將十萬大山與戈壁悄無聲息挖出條隧道的蚯蚓,則更加干脆,一聲不吭的便低下滿是血污的頭顱,鉆入地底深處消失不見。
化作一片亂石與塵埃的山中,一個渾身籠罩著云霧的身影,提著一柄如皓月當空的長劍,緩步走了出來。
他走得很慢,但卻將四處飛舞的塵埃重新回到大地之中,他走過的路,身前或許塵埃滾滾,但在他的身后,卻是清明一片,纖塵不染。
樓閣之上的林曦,也被這山間突起的滾滾塵埃,奪去些許緊繃的心神,懷中的綠色晶石稍微暗淡了一些。當那個籠罩在云霧中的身影,漸漸露出面容之后,緊繃的心神瞬間瓦解,當即癱軟了下去。
好在寧景玄始終分身照看著身后倔強得讓人心疼的小姑娘,這才沒有讓她倒在地上。寧景玄輕輕扶起林曦,小姑娘則搖搖晃晃指著谷外讓天地為之清明的少年,喃喃自語道“來了,他來了。”
寧景玄愣神,有些迷糊的看著臉上漸漸浮現笑容的小姑娘,心中好似想起什么一般,恍然大悟道“你說的,就是他嗎?”
“嗯。”
“那你睡會,我去接他過來。”
林曦搖了搖頭,顫顫巍巍扶著樓閣旁的欄桿,輕聲道“寧叔叔,叫他們都回來吧,他來了,就沒事了。”
寧景玄挑眉道“哦?陣仗是挺大的,但是華而不實,虛有其表,不見得能夠在它們爪牙之下安然來回幾次,更別說能夠將它們驅逐還我們一片清明。”
“畢竟,它們可不是這漫天煙塵!”
林曦微微一笑,低聲呢喃“可是啊,他不是一個人呀!”
離著野狼谷極遠處,一朵云彩,自幽黑圓潤的洞穴中,升騰至半空,稍微分散之后,便徑直朝著野狼谷,飄然遠來。不久之后,又有一個渾身紫氣寥寥的少年,翻滾著跳了出來,落在一個白色人影之上,也朝著野狼谷凌空而來。
她不是一個人,他也的確不是一個人。他的身后,有很多人,她的身后雖然沒有,但是她的身上,系著他身后那些人的牽掛和期望,若有任何人、任何物想要對她或對他有什么不軌之心。
會有一雙又一雙的拳頭,從天而降,將一切不軌之心,砸的稀爛。
這些人,便是莫真退出隧道回到戈壁之中,搬來的救兵了。那些伏羲氏聽說,林姑娘一個人跑到十萬里大山之中,隨時都有可能命喪獸口之中,便毫不猶豫的放下手中瑣事,跟著莫真便再次來到十萬大山。
這還了得,小毛畜生們的爪子這么長的嗎?砸掉,必須砸個稀爛,讓它們再也不能揮舞爪子,賣弄牙齒。
溫子念終于到了,終于能夠清晰明了的看著近在眼前,不斷賣弄爪牙的幾頭畜生,也終于找到這個笨丫頭。溫子念笑了,笑得無比的開心,笑得樓閣之上的寧景玄怔住,笑得眼前的毛臉畜生低聲咆哮不已。
臉色煞白的林曦,也笑了,笑得極輕,笑得極淡,笑得寧景玄滿臉疑惑,不知所以。突然,溫子念的笑聲戛然而止,林曦撐著虛弱的身軀,扶著欄桿,望著溫子念,無聲無息的說“加油!”
溫子念輕輕點了點頭。轉而將倒提在身后的木劍,橫在身前,眼神平靜,臉上毫無波瀾,心中呢喃。
“我有一劍,起在心間,落在人間。”
“鏘——”少年心底,有一劍當空,攔住日月星辰光華流轉,抵住光陰歲月來來往往。有一劍如柱,上面掛滿期待,拴著向往,撐著一座高高的天地。
“轟——”
這一劍,先誅心,再殺身。
不遠處飛速趕來的伏羲氏余部,齊齊止住步伐,懸停在山顛遠眺。緊隨其后的莫真,大聲道“喂,怎么不走了?”
不遠處的人搖了搖頭,喃喃道“公子不愧是公子,美,真他娘的美!”
莫真怔住,低頭望去。
那山間、云巔,一輪明月橫列,月下有一少年,起劍,落劍。
天地清明。